「我知曉三妹妹志不在後院,你才華橫溢,定會有所作為的。」
二姐姐從來恩怨分明,一把金算盤不僅盤著生意經,也算著人情債。
這些東西得來的並不像她說的那般容易。
我與三姐姐了然,愈加感動。
唯恐林瑤音在二姐姐婚事上使壞,我們便給她找了些事忙。
垂絲海棠下,三姐姐惋惜道:
「本是大姐姐屋裡的粗使丫鬟,竟不想如此會討寧長遠歡心,不過三月便有了身子。那可是寧長遠的長子,翠兒日後隻怕要被抬為貴妾了。」
「大姐夫雖對大姐姐餘情未了,可抵不住嬌妻美妾的耳邊風,隻怕姐姐的回府之路要徹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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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廊下一臉陰毒盯著我們的林瑤音,頓時神色大變。
自己的敗落固然痛心疾首,可踩著自己步步高升的丫鬟,更讓人咬牙切齒。
林瑤音果然丟下了二姐姐,盯上了時不時嘔吐的翠姨娘。
茶樓裡,翠兒接過了三姐姐給的救命銀子,狠狠磕了兩頭:
「三小姐救了我娘親的命,莫說讓翠兒對付林瑤音,便是要了她的命,翠兒也義不容辭。」
三姐姐卻搖了搖頭:
「愛自己才是一切的開端,無論如何都不要輕賤了自己的性命。好好活著,都會有希望的。」
翠兒熱淚盈眶,一轉身,便開始了與林瑤音的計較。
林瑤音要翠兒落胎的計劃一再失敗,可她不甘心,越發急切。
到她被翠兒借力打力到徹底遭了寧長遠厭惡之時,二姐姐也到了出嫁之時。
八抬大轎,十裡紅妝,二姐姐終於走向了她前世未能得到的幸福與圓滿。
在她出門之前,我將五千兩銀子塞還到了她手上。
「二姐姐貌美,那是你的資本。可周家從來看重的是姐姐的生意經。色衰而愛馳,隻有姐姐握在手上的金鑰匙才是你真正的底氣,和奪不走的依靠。」
「關關不要銀錢,姐姐拿去商海裡滾利,早日腰纏萬貫。若有來日相求,唯願姐姐鼎力相助。」
二姐姐聽進去了,她鄭重點頭:
「多謝四妹妹提點,我既重來一次,自然該為自己活好這一生。」
「高牆之外的高牆,仍要一步步踏過。」
我們相視一笑。
這一世,我們都會不一樣的。
可送別二姐姐後,便撞上了毒蛇一般盯著我們的林瑤音。
她冷冷扔下了一句話:
「妄想靠嫁人踩在我頭上?天真!」
我與三姐姐心下一驚。
可晚了!
10
·
當晚,便傳出周家後院失火的消息來。
周老夫人一心向佛,最是信因果。
才在二姐姐眉心的觀音痣裡對她疼愛有加,寧願放棄侯府次女也要將二姐姐娶進門去。
可這把火,燒在了她的忌諱裡。
次日二姐姐請安時,老夫人將人晾在院中一個時辰未叫進門。
二姐姐的艱難處境,可想而知。
林瑤音院裡琴音繚繞,止不住的暢快。
「好可惜,走了個二妹妹。不過沒關系,還有三妹妹和四妹妹呢。」
三姐姐眉眼陰沉:
「果然,走出一個高牆,還有一個高牆。我們這一生都被束縛在咫尺船上,風口浪尖裡顛簸,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她第一次展現出她的智慧與謀算:
「坐以待斃?她太小看我們了!
「關關,將二姐姐三個鋪子的銀錢拿出去,讓魏名找人去買周家那條破船。」
我懂了,迅速動身。
三日之後,在二姐姐處境艱難之時,自周家商行傳出好消息--
周家那艘起家的船,被高人以萬兩白銀買去收藏了。
與此同時,街頭巷尾開始流傳林玄素命主富貴,大婚當夜給做生意的周家人帶來了一場浩大的紅火。
三年賣不出去的船,她嫁過去便高價賣了出去,她不是周家的福星是什麼。
周老夫人頓時喜笑顏開,對二姐姐贊不絕口的同時,還將養身子的珍貴補品不要錢地往院裡送。
三姐姐幫二姐姐打了個翻身仗。
她卻並不開心:
「我們重來一次尚且如此,那些毫無先機的人又當何如?我為魚肉,不過任人宰割罷了。」
「所以,你們就該認命!」
林瑤音將可怖的視線落在了三姐姐身上。
寧長遠終是在勳貴裡尋了位溫婉的女子為繼室,他依然左擁右抱逍遙快活。
林瑤音拿曾經的夫妻之情求他之時,他隻淡淡一句過去的事都過去,便將林瑤音所有的希望碾得粉碎。
可她怨恨的,依然是我們。
「若不是你們一而再壞我好事,林玄素如何能翻身?我又如何會與夫君離心?」
「你既偏要與我為敵,便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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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姐眸光一凜:
「故技重施,你隻會一敗塗地。」
可偏偏林瑤音沒有受夠教訓,還是對三姐姐下了手。
自三姐姐一襲白衣,自遊船上驚鴻躍水救了大姐姐後,她便在京城裡揚了名。
英勇,果決,不輸男兒的義氣與膽魄。
是以,京中大小聚會,遞給她的帖子猶如雪花一般,堆滿了她的書桌。
她煩不勝煩,父親便有意無意暗示她攀個高枝,撿起與勳貴的聯姻關系,幫林家撐住搖搖欲墜的人脈。
林砚書更是婚事到了換庚帖的步驟,太傅府的小姐竟突然沒了聲音。
二人一再給三姐姐施壓,讓她務必抓住比寧家更高的門第,為家族謀得更大的權勢與富貴。
父親更是無恥地將不理世事的佩姨娘「請」了出來:
「你是她娘,這種事情自然由你出面相勸才合情合理。」
佩姨娘眸光含水,艱難地衝女兒開了口:
「畫晚,能不能看在姨娘的份上,救救他!」
救的是被父親捏在手中的,姨娘的舊相好!
三姐姐傲骨錚錚,可包裹的都是稀碎的自己。
她冷厲反問道:
「自小到大,我缺衣短食時,你何曾丟下過臉面去求過父親一回?我每次求你為我爭取一二時,你不是塞本書給我,便是給我一本字帖,哄我說人有傲骨不可輕易屈服。」
「可如今,你又在為誰屈服?他比你女兒還重要嗎?你到底有沒有心?」
佩姨娘搖搖欲墜,三姐姐咄咄相逼:
「他要S就讓他S好了,省得你牽腸掛肚念念不忘。」
「出去!我要讀書,要寫字,我的傲骨不可輕易屈服。你教的嘛,別忘了~」
可佩姨娘被趕走後,三姐姐一個字也沒寫、一頁紙也沒翻過。
她怔怔坐了許久,才問我:
「你活得比我久,她後來怎樣了?」
「S了!」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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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怔,了然得笑出了聲:
「可不是,最後哪個人不是一S。」
冷月將她臉上的慘白照得觸目驚心,我不忍心騙她。
「她為你報仇,哄著父親去了她的院子,卻在枕頭底下藏了把S人的刀。隻可惜,她那一刀並不致命,反被父親吊在柴房裡,打斷四肢活活餓S了。」
空氣似乎在一瞬間便靜了下來。
三姐姐的淚水吧嗒吧嗒掉在書本子上,她一邊笑一邊說道:
「她那麼懦弱的人,竟還有那麼勇敢的時候,好可惜,我沒看到。」
我將人摟在懷裡,胸口像塞了石頭一般難受:
「那個人,為佩姨娘能活命生生忍了一輩子。卻在佩姨娘S後,提筆上了考場。入仕第一日,便撞S在了高堂之上,以血書狀告林尚書S子奪妻,天理難容。」
三姐姐身子在發抖。
我繼續道:
「隻可惜,蚍蜉撼樹,除了填進去一條又一條微不足道的人命,連他們的衣角都沒髒到。」
「三姐姐,在這高牆之下,我們都是父親手上任意擺布的棋子與物件,可走出這個高牆,還有更高的高牆。」
三姐姐身子一晃,瞪大眼睛看向我:
「關關,你·······」
我堅定地看向三姐姐:
「有了女學又如何,三姐姐便是教出再多才華斐然的女子,也不過是給勳貴培養出優秀的主母罷了。」
「後院之中,女子命比紙薄。朝堂之上,更是男子的一言堂。所謂準許女子科考,也不過是讓女子們去走走過場。」
「公主六十又三了,她身體每況愈下,壽終正寢之時尚且不足七十。屆時,誰又能庇護女學,誰又能站在朝堂之上,為女子撐起脊梁?」
三姐姐癱軟在了凳子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握住了她的一手冰涼:
「我太小了,德才比不得三姐姐,美貌與銀錢更是比不得二姐姐,隻能在這宅院裡要個血債血償之後,為三姐姐做S人的刀、登高的梯。這一世,我不服我的命,也不服世間所有女子的命。」
「我要跨出林家的高牆,也要踩扁世俗的高牆。三姐姐,你願意試試嗎?」
三姐姐沉思良久,才笑了:
「男子圖女子德才美貌,女子便不能圖謀男子的權勢富貴嗎?林瑤音要寧家的權勢,二姐姐要周家的富貴,我若要更高的權勢呢?」
可她又嘆息:
「隻這般謀劃也非易事,我何來機會。」
「不,你的機會早在二姐姐落水之時便有了。那日太子的視線,始終隻停留在你身上。」
「他雖假仁假義,卻出自中宮,被陛下疼愛非常。與其一步步S上去,不如乘著東宮的風,扶搖直上。」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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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三姐姐屋裡的燈亮了整晚。
次日一早,她便應了郡主府的約。
臨出門前,她與垂門下的我遙遙相望:
「四妹妹,我雖柔弱,也想撐起一把大傘,為千千萬萬個那樣的你我撐腰。你願意與我雷霆驟雨始終同行嗎?」
那一刻,我熱淚盈眶。
我們雖S在了林瑤音手上,可歸根結底還是S在了吃人的社會裡。
二姐姐被貞節與名聲勒S。
三姐姐失去了皮相也再無利用價值。
而我,不配與男子爭高低,隻能當作墊腳石。
我們都重生了,已然白撿了一世,可還是被世俗壓在頭上,如何也過不好這一生。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我們偏要不可為而為之呢!
「三姐姐隻管往前走!」
關關,拔刀相護。
聽說,那日晚宴,太子乃其座上賓。
二姐姐也與前世一般,一詩驚人,成了家喻戶曉的才女。
太子主動與她搭話,她便像她寫話本子時那般,時遠時近,給了不同於人的親近,卻又始終飄忽遊離,讓人抓肝撓肺。
甚至太子要送她回府時,她也拒絕地徹底。
太子悵然若失,眼睜睜看她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轉頭命人送了許多藏書進了林家三小姐院中。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父親面上有光。
許了佩姨娘出入的自由。
她捧著新買的絲線,為三姐姐一針一針縫制的披風,被捧在手上,卻久久不敢敲開那扇門。
一門之隔,三姐姐的湖筆發抖,落下了一個又一個漆黑的磨團。
他們都不太擅長表達愛,被自己親手關的門攔在了門外。
我羨慕三姐姐還有姨娘,而我,永遠沒有了。
所以,我幫佩姨娘推開了那扇門:
「佩姨娘站在這裡做什麼?烈日炎炎的,快進屋子吃口冰。」
我尋著拿冰碗子的借口,抽出了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