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叮囑她老老實實待在驚鴻殿裡。
可我終究是沒護好她。
當我看到她的丫鬟霜降滿臉焦急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慌張,一種她出事了的不祥的預感不斷襲上心頭。
我匆忙趕回宮中,她被困在一間髒亂的屋子裡,在幾個齷齪嘴臉的男子的身後,我看見了正欲自盡的她。
心跳在那一刻突然停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形容那種感受。
就是心裡頭酸酸澀澀的,覺得自己虧欠她太多。
我將外衣裹在她冰涼入骨的身子上,感受到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望著她滿是鞭傷的身子和愈發憔悴的臉色,我逐漸回想起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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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下作的東西一個都別想逃,我竭力壓下自己的怒氣,慌不擇路地抱著她去找太醫。
幸運的是,她很快便醒了。
我送她令牌以讓她防身,隨後要幫她上藥。
然而讓我久久不能緩過心神的是,她的背後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記憶忽地飄落在七年前的那個冬日裡的那次刺S。
一時間慌亂與無措的情感交織在一處。
良久,我才開口問她。
果然是她。
那個曾經在我瀕S之際給予我救贖的小姑娘。
可我如今,又有什麼臉面去面對她呢?
她與我有滅國之仇,更有S父之怨。
人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糟蹋以後,才開始感慨人生若隻如初見。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驚鴻殿,心中五味雜陳。
就這樣糊裡糊塗地過下去吧,我想。
這是我的私心。
但情這種東西,薄如蟬翼,方生方S。
再後來,我予涉事之人剔骨之刑,而皇後,也將她貶為庶人,禁足鳳儀宮,禍殃其宗族。
那段日子,我比以往對她更加好,所有新鮮玩意兒隻送驚鴻殿。
可我為言辰賜婚一事又將我與她之間的關系打落塵埃。
當初是我親手拆散了他們,如今卻對她動了心思,想來不忠不義道貌岸然之人便是我了。
可我仍舊是做了這些事。
我聽見她對她即將出嫁的丫鬟的叮囑。
「能嫁與你中意之人是福氣,我不曾得到的,我想讓你擁有。」
我就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她愛別人。
無名之火湧上心頭。
我明知答案,卻還是不甘心地質問她:
「葉蘭因,你對他還有情,那我們之間呢?」
「你是皇上,臣妾是雲妃。」她低著眉眼,答。
任何人都能在我面前低眉順眼,唯獨她不行。
但我無可奈何。
我極力裝出不在意的模樣,轉身離開。
隻有我知道,心頭那股喜歡的勁兒混雜著委屈退下去又漲起來反反復復,極為難受。
近一個月,我將全部身心放在政事上,竭力抑制住去找她的想法。
可當她做了菜餚拉下臉面求和時,我心中的鬱結瞬間煙消雲散。
在她將要走的那一刻,我下意識地將她拉入懷中。
「葉蘭因,從前是我做了許多對不住你的事,你可願給我彌補你的機會?」
我將頭埋在她的頸脖間。
「葉蘭因,怎麼辦,我好像越來越在意你了。」
我第一次向她吐露自己的心思,愈發抱緊她,生怕她下一秒就慌亂逃走。
「我名喚蘭因,合該是蘭因絮果,你名喚良辰,自當是一番虛設,若是一段感情明知道沒有結果,又何必糾纏呢?」
她輕聲對我說。
我凝視著她的眸子。
「我不信。」
我用卑鄙至極的手段強硬將她留在我身邊。
不顧言辰的感受,不顧天下人的看法。
隻為私心。
春去秋來,時間過得極快,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裡,她替皇後問我那個問題。
我盯著她許久,未曾在她眼底瞧見半分不滿,深知我於她終究是可有可無。
我嘆了口氣,回答她:
「情,不是想有便能有的。」
我佯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試探地看向她。
「葉蘭因,你可知我為何賜你驚鴻殿?」
見她不回答,我隻笑了笑,沒有告訴她緣由。
因為驚鴻一瞥,亙古長青。
秋獵時分,我順理成章地帶她出去散心。
我將自己身邊最為信任的照顧人十分了得的李嬤嬤送到她身邊照料她。
自然,也有打探她心思的目的。
「人最大的無力感,根源就在於這超出環境上限的期待。
「自始至終無所希冀,方能活得自在。」
李嬤嬤將這兩句話告訴我時,我瞬間明白了她的心境。
原來她對我,自始至終都是不信任、無希冀的。
那晚我借酒澆愁,酒醉後竟動了找她的念頭。
我從背後抱住她,隻求片刻的安穩。
「皇上,別亂了禮數。」
輕如鴻毛的一句話如當頭一棒。
「葉蘭因,你就這般無動於衷嗎?」
自她在我身邊,這是我頭一回對她動怒。
「我總以為歲月漫長,有大把的時間用來挽回和原諒。」
「可是你,當真連重來的機會都不願給我嗎?」
我借著酒意壯膽,吐露自己的真心。
在她撇過頭不看我的那一刻,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將她拽入懷裡,緊緊禁錮著她。
這一個吻,是放肆,亦是貪婪。
我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可愈發不受控制。意亂情迷間,我將她抱入榻中,近乎瘋狂地汲取著我貪念的溫情。
直到恍惚間她點了我的穴位,我才昏睡過去,第二日起來,瞧見她若無其事的樣子,我也對那事緘口不提。
可愛情最殘忍的地方在於,從它發生的最初就已經到達巔峰。
那種怦然心動,那種想要收割對方的強烈欲望,那種迫不及待想要到達未來的期許,都在動情的開始就已被預支。
從此往後,再怎麼走都是下坡路。
我帶她去山上走了走,隻願能緩和與她的關系。可我沒有防備地踩到了一塊松懈的石頭,整個人以不容拒絕的角度朝山下倒去,腳下沒有支撐點,輕功也無計可施。
她迅速抓住了我的手。
我也如救命稻草般握緊她。
瞧著她吃力的模樣,我對她說:
「你若撐不住,就放手,自己好好活著。」
我不能讓她和我一起S。
「無妨,我撐得住,你放心。」
她堅定的語氣讓我心下頓時一陣酸澀與悸動,從來都是我護天下,從未有人對我說「放心」這兩個字。
許是命大,又或是她的SS支撐。
我們都無性命之憂。
但她右手傷勢不輕。
我封她為皇貴妃,位同副後,是讓天下人知曉她的地位,也是為讓她做我的皇後做準備。
在回宮的途中,遇到了梁國流民。
她放下尊嚴,跪下求我放過她的子民。
「臣妾梁國餘孽葉氏,冒天下之大不韪求皇上饒恕這些婦孺百姓,臣妾甘受一切責罰。」
我見不得她如臣子般疏離畏懼我。
見我不言,她又接連磕頭。
我生怕她傷著,便立刻允她。
其實對於梁國百姓,我是下旨令其不必服勞役、做階下囚的,然世事不能面面俱到,依舊有小部分流民居無定所。
當那些梁國百姓離去時,她落了淚。
再到後來,正月初一的宴席,我硬是拉著身著正紅色宮裝的她一同入殿。
觥籌交錯間,她應了挑釁之人,舞了一曲霓裳羽衣。
紅衣妖娆,一舞動上京。
宮宴罷後,眾人散盡,她堪堪扶著我往養心殿走去。
我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瞧著她在擺弄著些什麼。
因而我便緩慢坐了起來,含糊地問道:
「你在做什麼?」
她毫無徵兆地輕吻住我。
我模糊的意識忽然清醒,欣喜地以為我們之間終於有什麼不一樣了,於是我變被動為主動,終究還是陷了進去。
這是她第一次吻我,何其珍貴。
然而意識卻愈發迷糊不清。
在我次日醒來之時,驚鴻殿燒了一夜,葉蘭因蹤跡全無的消息讓我心頭一驚。
我猛然瞥見放在枕邊的一封信。
【墨良辰親啟。】
強壓著心中的不安與慌張,我指尖微顫,失魂落魄地拆開信紙。
【墨良辰,你我終究是到了這一步。
我常願自己,像南來北去的飛鴻,將道路鋪在蒼茫的天空,不學那顧影自憐的鸚鵡朝朝暮暮離不開金絲籠。
可我自小便困在梁國,後來被困於上京。
有人告訴我,人生苦難重重,一道也躲不過去,但我相信,隻要逃出了桎梏,未來便是大好河山。
我隻得為了自由,放棄自由。
我在梁國第一次見你便認出了你,那個我第一回去上京救下的少年。
是我,在梁國見到你時便開始處心積慮地算計你;
也是我,做出對言辰念念不忘的姿態讓你納我為妃。
我步步算計,引誘皇後貞嫔對我出手,有意在你面前露出後背上的刀疤,隻為讓你對我愧疚。
我救你性命,亦是深思熟慮,隻為取得你信任,日後逃離你身邊。
我和我的人裡應外合,燒了驚鴻殿。
我明白你對我並無惡意。
我不知你是真情還是假意,是新鮮感又或者隻是因為我救過你一命。
但還是要多謝你曾幫過我。
你我個人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良辰,我是有過一瞬間的心動的,但那太微不足道了。
世上有太多比情愛重要的事情。
人人都有各自的月亮,人人都獨自潮起潮落。
希望你過得好且讓我一無所知。
今日種種,似水無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祝眉目舒展,順問冬安。
——昭和蘭因】
原來真正的離開是沒有告別的。
隻是在一個尋常的日子裡,留下一封書信,潦草結尾,不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