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一舞動上京。
宮宴罷後,眾人散盡,我堪堪扶著醉意蒙眬的墨良辰往養心殿走去。
望著早已屏退眾人的空落落的宮殿,我在腦中飛快地過了遍計劃中的細節。
我將墨良辰扔在床榻上,卸了重物的肩膀有些酸痛。剛吃了事先準備好的解藥,墨良辰便緩慢坐了起來,含糊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喝水呢。」我手上出現一層薄汗。
「你……」我忙輕吻住他。
他顯然一愣,模糊的意識忽然清醒,變被動為主動。
身體瞬間被束縛進一個有力的懷抱,未盡的語聲淹沒在滿是情意的吻裡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貪婪地攫取著,用力地探索過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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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良辰望著眼前並不反抗的人兒,她眼中不知是驚愕還是冷漠。
這是她第一次吻他,何其珍貴。
借著酒意,他終是再次陷了進去。
然而片刻,藥效已起,他徹底昏睡過去。
我粗略整理了凌亂的青絲,隨即下令:「皇上醉酒,今夜任何人不得打擾皇上休息。」
然後我作勢朝驚鴻殿走去,擺脫周遭人兒的視線後,我忙用輕功謹慎地朝宮門處掠去。
雪下得不大,但還是冷得很,我躲進了停在暗角裡的馬車裡等人,半天才暖和起來。
半炷香時間,一穿著宮服的女子利落地掀簾入內。
我們相視一笑,我將當初墨良辰給我的那塊見令如見他的腰牌塞給那女子,隨即躲到馬車的暗格裡。
「駕!」
「什麼人?」守衛不出所料的例行檢查。
「我乃沈家小姐。」
「沈姑娘?恕奴才多嘴,宮宴結束良久,為何此刻才出宮?」
「太後皇上留本姑娘說話,你等也敢多問?」說罷,掀開簾子,亮出御賜腰牌。
那幾個一見腰牌,又瞥著車內隻沈家小姐一人,連忙道:「是,放行!放行!」
如此這般,我方才松了口氣。
不錯,沈家小姐,當是沈自怡。
而我與御史大夫之女沈自怡,自然是不認得的,但我同面前這個女子,卻是自小相識的。宋蓁,其母乃系我外祖父收養的義女。外祖父一家被皇帝及權臣聯手迫害後,宋蓁便寄養在宮裡,與我一同長大。
後來陰差陽錯,宋蓁在我入宮後頂替了沈家養在外頭的小姐,入了沈府,此後諸多謀劃,她在宮外費了不少心力。
而御花園裡那出戲,自然是唱給旁人聽的。
「殿下,霜降夫妻二人已安排妥當,算著時日,那些婦孺也已過了邊境。」
「馬匹已在城外候著,馬車腳程過於慢了,騎馬會快不少。」
「阿蓁,這會子,驚鴻殿應當已被大火焚燒了吧。」我平靜地開口,伸手推開車窗,看著我從來便不喜愛的上京的雪。
「是,我照你說的做的,這樣燒下去,縱然明日他們發現端倪不信你身葬火海,今夜也定能拖住他們。」宋蓁滿眼欽佩,「昭和,你呀,算得可真準。」
「過獎。」
我言笑晏晏,毫不謙虛。
「我本就是一槐花院落闲散人,滿襟酒氣,隻想在那小池塘邊跌坐看魚,眉挑煙火過一生。」
「如今,方得所願。」
番外 1:她祝我們永不相見(墨良辰視角)
我名曰墨良辰,乃先帝庶六子,母妃為先帝的寧妃,位分不低,可性情卻極其溫順懦弱。也由著這性子的怯懦,我胞弟言辰六歲時便被送往梁國為質子以換取休養生息、一舉拿下梁國的時日。
我幼時也曾想著,若是能做個闲散王爺渾渾噩噩一生也是極其瀟灑的。
然而生在皇室,既享得了這世人豔羨的榮華富貴,也必定得承受其苦難。
我自小勤奮刻苦,父皇最喜勤學之人,因而對我也是青睞有加。且當朝皇後之子體弱多病,以至於在前朝乃至後宮,似乎都已心照不宣地認為我是最佳的東宮人選。
可我清楚,東宮那個位子,是能要了命的。
十四歲那年的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裡,我遭遇了一次刺S。那時正值梁國派使臣前來朝貢,國宴結束後,我從皇宮趕回兵營的途中,約莫有七八個訓練有素的S手團團將我圍住,招招致命,不留半分生機。
趁著間隙,我及時放出了通知暗衛的鳴镝。
S手見此更是加快了速度。
我雖勤於習武,可不知怎的,我舉著劍的手有些無力,堪堪S了四五個人後無力感愈發嚴重。然而對方進攻依舊激烈,一番防守下,我已然重傷。
在那避無可避的致命一刀即將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一個嬌小的身形擋在我面前。
我一愣,那幾個S手也是滿眼不可置信。
那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她生生為我挨了一刀。
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竟有這般魄力和勇氣。她在挨了一刀後後背血肉模糊的情形下,趁著對方分神,向其臉上撒了一把迷藥,瞬間,對方全部倒下,然後她拿起刀幹脆利落地解決掉了這幾個禍患。
我閉了閉眼,在睜開時神緒清晰了些許,方才看清眼前小姑娘的面容。
她青絲簡單绾起,隻插了一枝玉簪,一張玉顏不施粉黛,卻是靈秀雅致,眉間滿是稚嫩,眼神卻不似孩童般純真。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輕聲道。
「總不能看著你S吧。」她神情有些呆愣。
「你傷得不輕,我的人很快就到,可方便同我回去瞧瞧大夫?」我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一股無名的內疚感湧上心頭。
「沒傷到要害,不打緊,」她側臉瞧了眼自己的傷,「先走了。」
「你叫什麼?」我忙問道。
「萍水相逢,不必掛念。」
話音剛落,就見她快步拐過街角,背後的傷還在滴著血,就這樣消失在了夜裡。
抬頭隻見星星點點,閃著光,灑在這片夜光裡。
年少的心動就像是冬日裡的割不完燒不盡的野草,沒風時渾然不覺,長風一吹,野草就會連了天。
我瞧著那街角良久,想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終有一日我會找到她。
自此一事後,皇後處心積慮想鏟除異己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在她的挑唆下,父皇對我母妃日漸冷淡。即便如此,她依舊不放過我母妃,設計在我母妃餐食裡下藥,以致我母妃鬱鬱寡歡,病痛纏身,終日與佛燈相伴。
若是讓皇後的兒子承了皇位,怎可能放過我們兄弟二人?
我動了坐上皇位的心思,於是就開始處心積慮地拉攏人心、掌控兵權。
我必須韜光養晦,甚至娶親也得迫於聖旨娶了極為厭惡的女子。
三年後,父皇駕崩。在親臣的擁護和手握兵權的有利形勢下,我在步步籌謀下如願成了北國的皇帝。
我下旨處S皇後黨人,包括她那體弱的兒子。
然而卻留了她的命,將她囚禁在這深宮裡,讓她餘生生不如S。
在我登基後的三年裡,前朝想盡法子往後宮塞人,明面上扯著為江山皇嗣憂慮,暗地裡卻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們送,我便納,送上門來守活寡我便成全他們,久而久之,誰家也不敢輕易將女兒送入宮牆。
我二十一歲那年,在我胞弟被送往梁國為質十餘年後,在擔負著興國責任與母後的叮囑下,我親自率領北國大軍踏入了梁國國土。
我深知發起國戰百姓最苦,可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婦人之仁隻會讓自己一敗塗地。
血洗梁國皇宮那日,梁國的雪下得極大。
梁帝這個昏庸無道的帝王在刀光劍影下滿目荒涼,成王敗寇,一代帝王終究是隕落星辰。
梁宮裡還站著一女子,她站在那裡,無懼亦無憂。我冷淡地瞧了她一眼,大抵也猜到她的身份不一般。
「你是誰?」
她垂下眼睑,久久不言。
「回皇上,這是梁國昭和公主!」身邊的宦官急急道。
昭和公主?與言辰私交甚好的梁國小公主葉蘭因?
在殿外見到言辰時,他甚至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讓我放她一條生路。
言辰似乎是對這公主動了真情,這是要不得的。
母妃就是對先皇動了情,從此萬劫不復。
我不能讓他重蹈覆轍,他日後是要做帝王的,有著大好前途,兒女情長隻會礙了他的路。
我盯著眼前從容行禮的梁國公主,皮囊倒是極美。
就讓她同後宮那些女人一樣吧,我想。
這樣一則了了留她性命的承諾,二則斷了言辰的心思,三則這種亡國血脈還是放在身邊最為穩妥。
於是我將她帶回北國,納她為妃。
年復七載,我們相遇在寒風朔雪中,以為是初見,其實是重逢。
她封妃那日,雪洋洋灑灑地飄落在北國大地上,這在甚少下雪的北國稱得上是罕見。
言辰在養心殿外跪了一宿,我既心疼他的身子,又氣他的不理解。
因而我找到昭和公主,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我告訴她,她若執迷不悟,是會拖累墨言辰的。帝王家不配有情,亡國公主,怎能成為皇室正妻?
她沉默了許久,終是應了我。
然而在黎明之際,她還是去找了他。
一番言語後,聽了奴才的稟告,說是言辰撐不住倒在了雪裡,我這才急忙踏出門去,命人帶他下去好好養著。
葉蘭因望著他的背影呆愣了片刻,而後似乎是力氣用盡般跌在雪中,將腦袋深深埋進懷裡。
瞧著她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我竟有了一絲動搖,但這絲動搖很快被理智所替代。
鬼使神差地,我走近她,將她抱回殿中。
我封葉蘭因為雲妃,賜居驚鴻殿。
她既信守承諾斷了言辰的心思,我自然也會在後宮中護著她,讓她過得舒坦些。
而我每每宿在驚鴻殿也可免去諸多麻煩。
可安定日子過了沒多久,便有麻煩找上了她。
底下的人向我轉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處理得倒是幹淨利落。
皇後帶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貞嫔特地來養心殿同我訴說著葉蘭因的囂張跋扈。
我向來厭惡極了矯揉造作的女人。
但作為一個帝王,明面上還是得做得體面些,畢竟後宮與前朝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鳳儀宮裡,燈火通明。
她懶懶散散地帶著一身酒氣踏入殿內。
「你喝酒了?」我擰了擰眉,也不知為何就這樣問了出來。
她似乎愣了一下,才緩緩點了點頭。
見她來了,皇後迫不及待地詢問著事情的經過。
「你說雲妃打你,這話可不能亂說,雲妃平日裡最溫和不過,怎會出手傷人?」
皇後滴水不漏的話卻是用盡了心思。
見皇後發話,貞嫔哭得愈發大聲,聲音尖銳,令人煩躁。
「皇上,您可得為臣妾做主啊,臣妾的容色可得好些日子才能好,雲妃恃寵而驕,您可不能偏心啊。」
說罷,用面巾遮住面龐且隻露出淚水汪汪的雙眼做出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
雖明知是局,但迫於眾人,我還是得照例問一問。
「是我打的。」她應下,極為坦蕩。
我問她緣由。
「自作孽不可活。」她說。
「來龍去脈說清楚些。」
「懶得說,隨你怎麼想。」她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一時我有些驚訝,在這皇宮之中,人人都有各自的心思,甚少有人在我面前展現出自己真實的情緒。
「今日之事就此作罷,都回去歇著吧。」
我這是在兌現護她的諾言,我這樣想。
於是在眾妃嫔的不甘心的目光下,我草草結束了這一場鬧劇。
那日夜裡,我終是沒按捺住性子,悄悄走近她的驚鴻殿。
我站在窗外,從縫隙中若隱若現地看著她,那個傳說中梁國的天真無邪的昭和小公主。
月光灑在她的肩上,平添了幾分溫柔。
她一杯又一杯地酌著溫酒,喃喃自語道:
「月是故鄉明,殊不知這世間本沒有故鄉,隻是因為有了他鄉。」
就著月光,我清晰地看到,一行清淚落在地上,而後她埋下面龐,無聲勝有聲。
在那一刻,她將她月光的那一面,以痛哭失聲的方式,毫無保留地交付於我。
而我誠惶誠恐地承接,鄭重地對待,因為懂得人的孤獨無助不就是在於,一扇心扉,守盡黃昏,無人推。
自那日後,我時常去看她,許是相處久了,她漸漸地,在我面前展現出孩子氣的一面。
我看到她無拘無束地同丫鬟們玩雪,卻不由得擔心她凍著了自己。
我看到她親自下廚滿臉灰塵隻為給我做幾道家鄉菜,卻暗自擔憂她是否對我滿是恨意。
我看到她熟讀兵書滿腹經綸的模樣,也顧不得後宮不得幹政的嫌隙。
我嘗試著給她一切我能給的東西,隻為她與我都是極其孤獨的人。
可嘆連我自己都不曾曉得,這一生,總有那麼一些人,是我過河必須投下的石子,是我煮茗需要的薪火。
元月初八那日,我須得出宮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