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祝我釋懷,祝我們永不相見。


 


後來的後來,我沒有遍尋天下去找她。


 


她既要自由,我便給她。


 


在往後的十年光陰裡,我時常夢見她。


經一場舊夢,夢中見滿眼山花如翡,如見故人,喜不自勝。


 


番外 2:隻有他還留在過去(葉蘭因視角)


 


十年後。


 


北國和梁國故土的分界線處有一片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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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繾綣,呼吸潮湿。


 


在湖的盡頭矗立著連綿不絕的幾座山峰。


 


半山腰的最深處有一處槐花院落。


 


槐樹下一片陰涼,花骨朵兒落了滿地,大大小小的酒壇雜亂地散落在地上。


 


酒壇中間立著一把劍,這是當年從皇宮裡逃出來,在路上撿到的舊劍。


 


剛從山下趕過來的宋蓁則坐在石凳上瘋狂地喝著水。


 


我癱在自制的木頭搖椅上搖著蒲扇,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這十年以來,我獨自一人住在這裡。


 


山裡什麼都沒有,但我的心中水草豐茂。


 


一開始宋蓁還嚷嚷著要陪我一起住,但她是個熱情的性子,日子久了,就覺得山上太過無趣。於是她就和霜降一家住在山腳下的小鎮上,那個鎮子上一大半都是梁國人的血脈。


 


「蘭因,你怎麼都不問我這麼急著來找你是為什麼嗎?」


 


我把雙腿架在木桌上,隨手拿起手邊的稻谷,往身後的正在曬太陽的大母雞那兒撒了一把。


 


「說。」


 


宋蓁撇了撇嘴,神情有些感慨。


 


「墨良辰估計沒多少日子了。


 


「就現在,他都退位三年了,老百姓還對他贊不絕口呢!


 


「據說他前七年裡日日都廢寢忘食地忙於朝政,這才落下病根。」


 


我點點頭,心中並沒有什麼波瀾。


 


每個人的結局都是S亡,一切都是命數罷了。


 


上回從宋蓁口中聽見這個陌生的名字還是三年前,墨良辰退位,墨言辰登基的時候。


 


「他想見你一面,在臨終前。


 


「皇帝的信今早快馬加鞭送到霜降兩口子家裡了,他不知道咱倆的確切地址,但知道霜降的,所以想碰碰運氣。」


 


宋蓁抿唇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一絲不忍。


 


我伸手拂去落在肩上的花瓣。


 


「不見。」


 


時光荏苒,我早就記不清那些人的模樣了。


 


故人就理應讓他留在過去,見面毫無意義。


 


……


 


半個月後。


 


宋蓁又一次急匆匆地推開我的屋門。


 


「不好了!不好了!霜降辰時去集市,到現在還沒回來,她郎君帶人都找了兩三個時辰了!」


 


聞言,我立刻嚴肅起來。


 


「具體經過,路上說。」


 


我帶上立在槐樹下的那柄劍,雙足一頓,飛速朝山下掠去。


 


當我騎著馬疾馳到那個鎮子的入口處時。


 


遠遠地,我看見一輛不同尋常的四駕馬車,周圍還圍著一圈帶著兵器的官兵。


 


官兵?


 


我手上一拉,馬長嘶幾聲,打了個轉,我斂眉飛快思索。


 


馬車裡頭的人定然身份尊貴,什麼樣的人會由官兵保駕護航,來這個毫不起眼的邊界小鎮呢?


 


記憶一瞬間把我拉回半個月前。


 


霜降並無結怨之人,而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


 


有人想借霜降達成什麼目的。


 


我心下了然,對此事來龍去脈確定了七八分。


 


我直直地看向馬車,嗓音懶懶。


 


「墨公子。


 


「別來無恙。」


 


伴隨著一聲輕咳,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拉開簾子。


 


映入眼簾的,是穿著一襲青白色衣袍的極瘦的青年公子。


 


靠著腦海裡模糊不清的影子,我認出了他的眉眼。


 


果然是墨良辰。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何必為了見這一面大費周章。


 


緊跟著我後面駕馬而來的宋蓁本來急得不行,一見這幅場景,頓時傻眼。


 


墨言辰的面色是病態的蒼白,玉冠顯得他整個人更加羸弱。


 


他沉默良久,突然衝我揚起一個溫和的笑容。


 


「霜降在何處?」


 


「已安然回府。」


 


得到肯定回答後,我點點頭,勒住韁繩正欲離開。


 


「昭和公主。


 


「可否送我最後一程?」


 


一股風猛然灌入他的口鼻,他發出一陣壓抑的低聲咳嗽。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事已至此,就這樣吧,將S之人,不必計較。


 


「公子言重了。」


 


我抱著劍上了馬車,坐在靠窗的位置,等著墨良辰開口。


 


「你瘦了。」他輕笑。


 


我覺得有些好笑。


 


他自己都命不久矣,病成一副骨瘦如柴的樣子,現在反而還說我。


 


馬車徐徐前進。


 


「我不太明白你。」


 


我不明白墨良辰此舉意義何在。


 


「在下惡疾纏身,命不久矣。


 


「想再看救命恩人一眼。」


 


我側目瞥了他一眼。


 


「這回,我救不了你了。」


 


墨良辰體力不支地靠在榻上,啞然失笑。


 


「對不起。」


 


他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我摸不著頭腦。


 


我疑惑地看向他。


 


「為何選了此地?」


 


我不甚在意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語氣懶散。


 


「社稷亡,吾未亡。


 


「在我有生之年, 我會守著梁國舊土。


 


「就當是與亡靈做個伴。


 


「挺好的。」


 


墨良辰突然扯住我的衣袖, 力道極輕。


 


「葉蘭因。


 


「別困在過去。


 


「梁國覆滅,我是罪該萬S, 梁帝難辭其咎,但與你無關。」


 


原來是看在舊相識的分上怕我想不開, 所以好言相勸。


 


我往窗沿上一靠,微一挑眉。


 


「我從不往回看。


 


「也從不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百姓如何對我,我便如何了卻人情。


 


「我是最想得開的人。


 


「墨良辰, 我雖然是血緣關系極為淡薄的人,但也十分清楚, 你我之間的家國隔閡此生都不可磨滅。


 


「我十年前不S你,一是因為我父皇昏庸,我母後因他而S;二是因為你大赦梁國百姓, 承諾北國鐵騎永不傷害他們分毫。


 


「我們個人之間早已兩清, 所以應該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你方才出言關懷, 我還是很感謝你的。


 


「墨良辰, 多謝你。」


 


墨良辰愣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才緩過神來。


 


他眼裡漾出笑意。


 


「臨終前能聽你說這麼多話,真好。」


 


我對他跳脫的話語有些不滿, 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


 


「你變了很多。」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這種變化。


 


一路上,我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闲扯著。


 


夜裡還在驛站歇息了一晚。


 


第二日傍晚才到達北國最北處的一座小城——雲城。


 


我還是第一次來到北國最北邊。


 


這裡比上京城和梁國還要冷。


 


我在雲城住了一月有餘, 這裡常年下雪。


 


這裡吃食花樣很多,我有些樂不思蜀,當然偶爾夜深人靜時也會擔心宋蓁是否按時幫我喂了我的大母雞和小鯉魚。


 


他走的那一天, 說想吃我做的菜,我看在他病重的分上勉強應下。


 


奇怪的是,他明明站都站不住了,還非得要幫我打下手。


 


沒想到他做菜做得還挺好。


 


打下手屈才了。


 


「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墨良辰靠在榻上,臉色慘白,聲若蚊蠅。


 


我沉默了一瞬,低頭靠近了他幾分。


 


他冰冰涼涼的指尖點了點我的眉眼,從鼻梁到唇角。


 


他說出最後一句話。


 


「其實隻有我還留在過去。」


 


那聲音低得幾乎要聽不清。


 


他S了, 就像水消失在了水中。


 


年少,恩怨, S亡, 困頓, 難過, 沉默。


 


一切順應天命,但又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我是在墨良辰走後第三日啟程回去的。


 


我不清楚那時候的自己是否為他悲傷,我隻覺得自己好像沒有情緒。


 


好像就是有點累, 心裡木木的,然後就在湖邊靜靜地發了幾天呆。


 


再後來,隨著時間推移, 我又開始像從前一樣過著混吃等S的日子。


 


嗯, 時不時會因為宋蓁偷我家的老母雞燉湯而和她吵個架, 又或者手把手地教霜降的孩子文韜武略,闲著沒事的時候去鎮上的茶館說書給街坊四鄰聽……


 


花開花落,湖水潺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人們是人們,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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