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渾然不覺,仍逐步向我逼近,任由血流沿著衣袍流落在地上,順著地面的軌跡蜿蜒。
「本王對你不好嗎?嗯?阿窈。你明明知道,本王最舍不得你。」
他用帶血的手一下一下撫摸著我的臉頰,語氣溫柔像是對待易碎的寶物,和從前別無二致:「可為什麼呢?本王對你那麼好,你卻還是要和他們一樣背棄本王?阿窈啊阿窈,你可知道你選擇的皇兄,早就棄你而去。現在這九靈山,除了你我二人,再無一活口。你知道了皇兄太多秘密,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讓你活。」
自從宮宴一別,我已經一年未曾見過他,現在這張臉攸地在我面前放大,瘋魔到不成樣子。
可下一秒,他遊刃有餘的表情就僵在了臉上。
我忽地環上了他的腰,緊緊地抱住了他。
「別說話,你受傷了。」
噬心蠱的母蟲在我體內,子蟲在他體內。
Advertisement
子母吸引,他會一點一點愛上我,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一但他真的想S我,便會如萬蟻噬心般煎熬。
隨著兩蟲不見的日子越遠,蠱毒的作用就會越來越強烈。
況且……我真的太了解他了。
趁謝容紀怔愣,我將他推倒在榻上,他在那一瞬間攥住了我的手腕,指節碎裂的聲音在夜間回蕩,我卻毫無反應,隻是一味低著頭,揭開他黑色的勁裝,露出他胸膛處可見骨的傷口。
「誰……是誰能把你傷成這樣?」
透過他遲疑的瞳孔,我能看到自己眼神的倒影,三分疑惑一分難以置信餘下的六分,皆是溢於言表的心疼。
他果然別過了臉,眸中的S意頃刻消散。
「你……你問這些做什麼?總之和你無關!」
我正過了他的臉,和他額頭對著額頭,比他還要入戲三分:「怎麼可能無關?是誰傷的你,你告訴我,我去S了他。」
我佯裝要從他身上站起身,他卻用力一拉,直接把我拉入他的懷中,將我的頭摁在他的肩頸處,語氣茫然到像是三歲稚童:「你在為我難過?為什麼?你可是皇兄的妃子,你該為他難過。」
我替他止住了血,於此同時,噬心蠱的毒性開始發揮作用。
「阿窈。為什麼……」
謝容紀有很多問題想問。
可話到嘴邊,卻一句也問不出口。
他就是這樣被教養長大的,被人告知,這世上的一切都屬於他皇兄,這世上的所有人都愛他皇兄,他本是為他皇兄而活,也該為他皇兄而S。
因為他的母親是先皇後的忠僕,所以理所當然,他也是謝淮京的忠僕。
擁有著這樣的脆弱,本就是謝容紀最大的疏漏。
為了讓一切從今晚開始更加瘋狂,我傾身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謝容紀頓了頓,再抬頭時,眼底已然被欲色佔據。
他胸前的白色紗布隨著動作重新被鮮血浸透,可這次,沒人再有餘裕替他包扎。
情迷意亂中,那枚玉镯又被重新戴回我的手中。
14
一夕之間,朝堂格局又變了。
皇後親口指控其父蘇將軍偽造虎符意圖作亂。
蘇今蘿如今不過三四歲稚童神志,被一幫大臣注視著,將唯一的希冀目光投向龍椅上的青梅竹馬。
謝淮京笑得溫文爾雅:「阿蘿說的,可是真的嗎?」
蘇今蘿懵懵懂懂地點頭:「是爹爹,爹爹換了,皇帝哥哥手裡的寶貝,不是爹爹手裡的寶貝。」
她笑得天真無邪,完全沒注意到大殿另一端,她的母親被人用白布堵住嘴,掙扎的動作隨著她的話逐漸減弱,直到最後,整個人的眼睛都失去神採。
蘇今蘿越說越害怕,到最後竟哭了,被宮人合力拉扯出了宮殿。
謝淮京清了清嗓子,一如往常每個無所事事的清晨。
「昨夜九靈山上,鎮北將軍驟然發難,以清君側為名逼朕殘S手足,多虧御林前衛陳谷年救駕及時,協助毓王及時斬S逆賊,可惜逆賊早有預謀,導致朝中半數愛卿命喪九靈山。」
「蘇氏一門擁兵自重,一年來彈劾奏折不斷,朕看在皇後的面子上一再姑息,反而釀成大禍。為鎮泉下英靈,傳朕旨意,將蘇氏上下,滿門抄斬。」
「封御林軍前衛陳谷年為禁軍統領,協助刑部徹查蘇府通敵一案。朕病了,無心兼顧朝政,往後,便由太子監國吧。」
此言一出,全場哗然。
「太……太子?陛下恕臣鬥膽,敢問這太子……從何而來?」
大臣們這般問著,眼神卻往謝容紀那邊瞟。
可謝容紀一整日遊離在外,完全沒能接收到朝臣們各異的神色。
有聰明的朝臣眼睛一轉,像是靈光乍現,突然跪倒下來:「還望陛下三思啊,即便是淑妃娘娘有孕?可眼下男女未知,立儲之事是否為時尚早。」
他這一番話像一盞燈,登時照亮了朝臣們的思路,除了謝容紀。
是啊。
謝淮京翻臉的速度比翻書快,蘇家倒臺的速度比當年蕭家還要快,還要徹底。
所謂青梅竹馬的情分,也比不上巍峨皇權給人的誘惑。
唯一能屢屢在後宮獨善其身的,仿佛也隻有一個我了。
同去的妃嫔皆S無全屍,也隻有我,甚至被風風光光接了回來。
「呵。」謝容紀涼涼一笑,目光玩味地打量方才第一個發言的朝臣:「崔大人可知,擅自揣測聖意,該是何罪名?誰給你的膽子,敢拿娘娘開玩笑?」
「這……這……」
那人登時被嚇得屁滾尿流,低著頭不住往後退。
「朕的皇長子謝承明,因命盤奇異被送去聖靈寺祈福,就在昨日,聖靈寺主持來報,稱其出生時瑞雪藍光異相實為熒惑守心、大吉之象,遂從寺中接回,交由淑妃扶養。」
「至於皇後,先禁閉於冷宮,等到蘇家一案水落石出再議。」
「若無異議,就此退朝。」
寥寥幾句,蘇家的輝煌就此落在帷幕。
可被推到風口浪尖的,卻是我。
啞女將織好的毛衣交給我,我笑著替明兒穿上這衣服。
長春宮破敗的院落裡竟比宮城內的每一處地方都要有生機。
不過是回頭喝了口水的功夫,忽然感到背後一暖,我被人拉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我S了一個人。」
謝容紀的右手搭在我的肚子上,臉頰貼在我的脖頸處,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吐息。
「因為他說,你會懷上皇兄的孩子。你不會,對不對,阿窈?」
他好可憐,像是一隻沒有安全感的小狗,時刻害怕被主人丟棄。
「我不會。」
他對我的篤定很滿意,眼底的瘋狂越來越生動,可不知道又想到什麼,他又自顧自地生起氣來。
「所以我到底哪裡不好,讓你不惜拋下一切給他做妾?」
他撫摸著我的小腹,像是回味昨晚發生的一切。
「皇兄到過這裡嗎?嗯?」
我沒有回答他,笑著推開他的手。
「別鬧了,你明日還要去收復北疆軍。」
15
謝淮京這一場病生得很重,一病就病了一個月。
我在養心殿前候了許久,等到太醫出來才泣涕漣漣迎了上去。
「陛下可是有何大礙?」
太醫嘆著氣搖了搖頭,我急忙屏退宮人。
「陛下自幼體弱,早些年過於操勞留了病根,前些日子不知為何又頻繁食用幻藥,對龍體大有損傷。還請娘娘勸勸陛下,一切要以龍體為先啊!」
我敷衍笑了笑,沒有把這當回事:「本宮自當竭盡全力。」
謝淮京多疑,御膳送到謝淮京手中,少說也要經過數十道手續,阿茶經不起此等風險。
偏偏就在此時,我與阿茶發現,謝淮京失眠,竟需要幻藥才能入睡。
幻藥,原是貴妃蕭氏所制,用來幫皇帝緩解疼痛的藥劑,可是要三分毒,我家小姐自己也不知道,這幻藥竟然還有如此巨大的成癮性。
謝淮京找了許多人復制幻藥,卻從未有人成功,直到阿茶出現。
太醫搖了搖頭:「唉!好在陛下如今正值壯年,若及時調理,亦有可能百歲長命。」
「若不及時調理呢?」
「娘娘恕老臣直言,不過五載。」
五載……五載……
可我等不到五載了。
天邊下起稀稀落落的小雪,落在人的臉上卻沒有去年那麼冷。
原是我的心比往日更寒了幾分。
養心殿裡跑出來個打著傘的小太監,面露擔憂站在我面前。
「淑妃娘娘,陛下說今日不想見人,請您先回吧。奴才給您備了鑾轎,等雪大了,再走也難了。」
我努力維持面上的沉靜,盡量不顯出心裡的猙獰,顫顫巍巍地往外走。
「不過些許風霜。有勞公公費心了。」
「娘娘今時不同往日,怎敢用身體開玩笑!楚家滿門抄斬,皇後被囚冷宮,陛下給了您撫養小殿下的尊榮,往後這後宮,就是以您為尊啊。」
以您為尊……
可是在這後宮享盡尊位的,又有幾個有好下場?
蕭華綺S得不明不白,蘇今蘿滿門抄斬。
如果謝淮京不S,我就是下一個她們。
「本宮說要自己走走。退下,這是命令!」
可我搖搖晃晃地走,沒有走回長春宮,我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冷宮的牌匾。
看啊,我們的陛下,是個何其果決的君主,即便是青梅竹馬的摯愛,觸及到他皇位的安穩,也隻能淪落如此下場。
和冷宮的陰冷潮湿相比,長春宮一年前的破敗也算不得什麼。
地上血跡點點斑斑,血跡發了霉,青紫色上又沾上了新的血跡。
角落裡小小的一堆白骨,像是老鼠的殘骸,我湊近一看,甚至還有一具屍體尚存,不過缺了半塊身子,殘痕崎嶇猙獰,似是被人撕咬著扯下皮肉。
這樣惡心的場面,即便是見慣了汙穢血腥的我,也要捂著鼻子才能走進去。
帝王無情,原來愛與不愛都是一個下場。
「姐姐!是姐姐嗎!」
門被忽然打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可我一轉頭,險些沒吐出來。
蘇今蘿還穿著一月前在金鑾殿上的那身衣服,人卻比之前消瘦了一半,蓬頭垢面、面黃肌瘦,何止憔悴。
然而最可怖的不是她幾乎包著骨頭的皮肉,而是她的眼睛。
那雙讓她和我家小姐七分相像的眼睛消失在了她的眼眶,蘇今蘿的眼睛竟被人剜去,因為無人照拂,剜去雙眼所留下的血痕至今仍掛在她的臉上。
見有活人來,蘇今蘿開心極了。
她赤著腳,循著聲音搖搖晃晃往這邊跑來,直到她靠近我才發現,她方才嘴裡竟嚼著東西,而她的手裡,赫然是一隻沒了半邊身子的老鼠。
「姐姐來看阿蘿了!阿蘿好開心!是皇帝哥哥讓姐姐來接阿蘿走的嗎?阿蘿一個人在這裡……真的好害怕……」
我想開口,想回復她的問候,想詢問她當年蕭家被滅內情。
可我慘白著臉想要開口,卻「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姐姐怎麼了?又是阿蘿的錯嗎?是阿蘿又讓姐姐不舒服來?對不起姐姐,阿蘿不是故意的。」
她想要來扶我,卻被我一把推了個趔趄,直直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