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眸中竟有幾分得意。
竟成了蘇今蘿的最愛嗎?
我伸手去摸,感受這衣服的紋路,裙擺上的茶葉紋路是阿茶一片片所繪,袖口到衣襟的花紋是象徵豐收之年的谷子……
「要金的!小姐穿金肯定好看!」
「內襯……就要大紅色!這種顏色,隻有我們小姐才能穿起來。」
往事如流水,細水涓涓湧入腦海。
當時小姐懶懶躺在貴妃榻上,一邊受用地點頭,一邊責備我們鄉下土包子的眼光。
就像昨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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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茶葉和谷子倒都好認,就是不知道那圖衣擺上似環似網的東西是什麼,倒真是為難了本王好些時間……」
「是玉痕。」
我重重閉上了眼,再睜眼時,眼淚已經消失殆盡。
「是碎玉留下的痕跡。」
我猛地回頭,在他疑問到來前率先開口:「敢問殿下,第三樣禮物是什麼?」
他似是有些疑惑,但並未多想。
隻是拍拍手,手下人便遞上來一個方盒。
隔著數十米,我都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息。
伴隨盒子被打開,裡面的東西也隨之掉落在地。
「咕嚕咕嚕」,滾到了我的腳邊。
謝容紀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弧度,眼神閃露出一絲殘忍的天真。
他笑著上前,用指尖挑起我的臉細細用手描摹,像是在對待什麼稀世罕見的珍寶。
「今日進宮赴宴,本王不想你不高興。你說皇後身邊的丫鬟欺負你,為了不礙你的眼,本王就替你S了她。」
5
我怔了怔。
這世間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
就像我和阿茶在漫天風雪中埋葬小姐,一身孝服、神色哀愴地回來,卻碰到了風光得意的未來皇後蘇今蘿。
她懶懶散散地靠在輦轎上,身後小廝婢女侍衛加起來浩浩蕩蕩近百人。
蘇今蘿即將封後,蘇家滿門大喜,我們同那高高在上的輦轎擦肩而過時,正巧被裡面丟出的金釵砸了個正著。
「我家小姐大喜,所見者人皆有賞。」
七頭彩鵲的金釵,是宮裡貴妃的品制。
阿茶張嘴欲罵,我卻怔在原地,渾身血液倒流,心髒漏了一拍。
「大膽刁民,還不跪地謝恩。」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安靜一瞬,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和阿茶身上。
可透過輦轎層層堆疊的帷幔,我的眼裡隻有那一張臉。
未來皇後蘇今蘿……
竟然有著一張和我家小姐一模一樣的臉!
此時雍容華貴地靠在那裡,凌厲的眼神斜睨過來,恍惚間時光倒轉,仿佛回到了那日青樓門口,她高高在上,打量著一無所有的我。
似是故人來。
我家小姐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成了笑話。
人群中的聲音落入我耳中,說著帝後如何情深,如何兩小無猜。
我家小姐的血還未流盡,過去的所有驕傲卻都零落成泥。
如果當真青梅竹馬,那我家小姐又算什麼呢?
後來的一切我都聽不見了,那道鞭子即將落在我臉上,是阿茶推開了我。
鞭尾落在我的脖頸上,倒刺勾爛了皮肉,鮮血傾斜而出。
而我如夢初醒,拉住暴怒的阿茶,匍匐跪倒在地。
「草民惶恐,一時被小姐光輝所懾,失了分寸,請小姐網開一面!」
驚蟄走上來,抬起我的臉,那道滑稽的胎記逗得蘇今蘿啞然失笑。
「長得真是好笑。罷了,放過她吧,本宮近來人逢喜事精神爽,懶得與此等賤民計較。」
「娘娘說得是,尋常人怎敢與娘娘作對,上一個敢惹娘娘煩心的,如今滿門都S了個幹淨。」
「就數你話多。」
直到浩浩蕩蕩的儀仗消失在盡頭,街上小販重新開始叫賣,馬車來往、銀鈴昨響,我才緩緩之起身。
阿茶哭得撕心裂肺,問我為何攔著她,不讓她把那毒婦的臉撕爛。
當時我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說:「今日低頭,不過是為了明日把頭抬頭更高。」
高過所有人,高到足以得償所願,高到足以真相大白。
可思緒回轉,我看著謝容紀幾近瘋魔的臉,隻是微微一笑。
我說:「謝過殿下,妾很喜歡。」
傍晚時分,通往皇宮的馬車依然停在了王府門口。
我到時,謝容紀正沉著臉,用手支著額頭靠在馬車上發呆。
看到我來,他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豔。
我換上了他給我的那套衣服,梳了從前從未梳過的流雲髻,眉眼都被刻意畫得溫順無害。
從前豔麗慣了,謝容紀從未見過這樣的我。
可他仍在賭氣,怔了片刻,咽了咽口水,又很快轉移了視線。
「在宮裡老實點,別亂跑,別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是。」
他低下頭,眼神看著我手腕上的玉镯,看著看著,又忽然笑了笑,察覺我的視線,再一次偏過頭去。
吃茶風雲的毓王殿下,竟顯得手忙腳亂。
「招惹了也沒關系,有本王在。」
我莞爾:「是。」
謝容紀大抵從未見過我家小姐,否則此刻必不會如此淡定。
蕭家華綺性格張揚,在閨閣時總做寡淡溫柔的扮相,都是因為謝淮京。
皇帝還是太子時,最喜流雲髻。
我從鏡中窺見自己的臉,倒真有了幾分故人的影子。
在他過去棄我而去時,我曾無數次發誓,就當自己已經S在那天那時的青樓之外。
然而一介渺小的庶民,如果不借力,我甚至連仰望宮門的資格都沒有。
來來往往的宮人,對著謝容紀點頭哈腰,連帶著我也沾了榮光,仿佛成了他們的主子。
皇權巍峨,連靠近他的人都會變得高不可攀。
謝容紀牽著我的手走入層層宮闱,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我摩挲著手腕上的镯子,沉著的眸子是說不出的嘲諷。
這镯子是謝容紀生母、先皇後貼身宮女所留給他唯一的遺物。
在陛下還不是太子,謝容紀身份尷尬時,其他皇子總喜歡搶奪他母親留給他的镯子取笑。
後來,昔日用那镯子嘲弄他的人,無一例外被他親自砍去手腳做成人彘。
腕骨關節制成的手環泛著青灰色的S寂之光,便是S人如麻的S士看到都覺得膽寒。
謝容紀頂著暴虐殘忍的罵名把他的手足兄弟一個個都變成這種東西,心似浮屠地獄,面上卻笑得人比桃花。
而挑起這一系列爭端的镯子如今就戴在我的手腕上。
府裡照看謝容紀長大的嬤嬤說。
殿下留了最寶貴的東西給我。
他原是想娶了我。
6
宮牆之高,把裡外分隔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外面的世界尚有道理可講,裡面的世界隻論身份尊卑。
宴席開始前男女分席,女眷在御花園賞梅,厚重的披風蓋住了我身上的漩紋鑲金裙。
好在我是跟著毓王走進來的,作為帝王犬馬的犬馬,其餘女眷看我的眼神有猜疑和好奇,卻沒有一人敢上前搭話。
「毓王那樣的瘋子,竟然也會帶個女人在身邊?」
「倒是有幾分姿色,可惜跟了那催命的閻王,不知結局是被抽筋還是扒骨?」
「聽聞陛下有意擴充後宮,莫不是……」
我端著茶杯,用那做了數十年S士的耳力將那些閨房密語盡數收歸耳中。
嬤嬤臉色一冷:「姑娘……」
我擺擺手,笑得悠哉悠哉。
謝容紀怕麻煩,也不想沾染一身血腥,那些閨閣小姐自然不知道,所謂抽筋扒骨,到底有多少亡魂S在我手裡。
茶杯一摔,周遭肅穆,我起身正了正衣冠,對嬤嬤一笑:「梅香氣味惱人,我去外面走走,嬤嬤不必跟著。」
「是。」
我曾無數次在午夜時分出入宮門,也曾在這宮牆之內取人性命。
如此歲月靜好地坐在這裡,還是第一次。
可我願意跟隨謝容紀來到這,目的本不為此。
我要去長春宮,去小姐日夜生活之所,我要知道她因何而S,我要知道她留下的那個孩子屍骨在何處。
我要沉冤。
讓害S她的所有人都付出代價。
一出御花園,我就看到了久違的熟悉身影。
谷年瘦了,卻也高了,昔日稚嫩天真的書生氣息被一掃而光,他不再傻哼哼地對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傻笑,也不再故作正經地說著之乎者也,科舉做官的夢似是成了上輩子,黝黑的側臉上刀疤深可見骨,腰上的掛牌告訴世人他如今的身份——禁軍校尉陳谷年。
許久未見,我與他都陌生,他沒見過我胎記之下的容貌,也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眼中卻如S水無波,沒有絲毫情緒。
他遞給我一個瓶子:「你要的噬心蠱。阿茶讓我告訴你,子母蠱蟲相吸,能讓人誤以為相愛,子蠱甘願沉淪迷戀,母蠱雖能保持理智,也難免不受其影響。並且,如若一蠱去世,另一個必定會隨之殉葬,除非剜心取蠱。」
我接過了瓶子,簡單哦了一聲,便不再看他。
可谷年卻並不想我的事情變得順利,他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冷哼一聲:「毓王很喜歡你。」
我正了正衣領,忽然覺得這深宮好冷好冷。
「是嗎。」
「毓王在御書房內告訴陛下,說自己到了年歲,該娶妻生,玉痕,現在回頭,你就是風頭無限的毓王妃,然而如果你想繼續,用不了半個時辰,你必定會因為觸怒龍顏成為午門外的一具S屍。」
他在審視我,語氣輕蔑又不屑。
寒風呼嘯的聲音在我耳邊穿過,我低頭笑了很久,才幽幽對上谷年的眼睛。
「谷年。」
「嗯?」
「如果你現在想阻我的路,今日禁軍中會少一名校尉,護城河裡會多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