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人的話一旦開了口,就會如黃河之水源源不絕。
過去我想不到自己會騙他,就像如今,篤定自己再不會對他說一句真話。
「騙人,要是真不如意,你爬也會爬回來的。」
謝容紀摟緊了我,嘴角的笑容淺了幾分:「可是少了阿窈,我卻再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我用手覆上他的額頭,一點點替他揉著:「沒關系的,阿窈回來了。」
「阿窈。」睡夢中的謝容紀忽地開口,聲音裡是我讀不懂的情緒:「過往種種皆為我的不是,我那時不懂,我不知道……」
「別再騙我了。」
我笑了笑,語氣溫柔繾綣:「殿下困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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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倒了。
宮裡大變樣。
小姐S得不明不白,謝淮京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卻因此煙消雲散。
他開始廣納後宮,準備為皇室開枝散葉。
可因為對皇後的深情,那些新進宮的女子都隻是最末等的答應位份,謝淮京承諾蘇今蘿,後宮之中所有孩子都是蘇今蘿的,如果有人誕下龍子,就會被立即絞S。
我家小姐的那個孩子,就是因為夜夜啼哭惹惱了皇後,被扔進冷宮活活餓S。
連個名字都沒有,出生第七日,就徹底沒了音訊。
連拯救的機會都被抹S。
可即便如此,想要入宮的女人依然前僕後繼。
其中,若有容貌三分肖似皇後,便一定會入選。
他可真愛她。
帝後情深實乃一段佳話
謝淮京大封後宮時,我正在毓王府看新來的絲綢。
三年不見,饒是狠辣如謝容紀,也與從前不同。
對待女人,不再像對待S人,反而像是對待情人。
大抵是他長大了,終於意識到把身邊的人都熬S了,他就真的沒了親信。
王府的偏殿成了堆放雜物的擺設,他親自操辦,買了一堆上好的綾羅綢緞、珠寶玉石。
外面的商人絡繹不絕,稀世珍寶像流水一樣被送到王爺臥房。
謝容紀生而敏感多疑,府裡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現在這些於我而言都是生面孔,他們等了一天又一天,等著看我的下場,沒想到等到最後,卻發現我仿佛成了這王府的女主人。
上到管家、副官,下到丫鬟、小廝,沒人見過謝容紀這等陣仗,我也不例外。
然而上一個得他「掏心掏肺」對待的人,如今已經真的被掏心掏肺了。
他們恭維我,我也隻是一笑了之。
謝容紀的心思比海深,上一秒依偎在你身邊入睡,下一秒就能親手將你開膛破肚。
他是個瘋子,瘋子說要愛一個人和說要S一個人沒有什麼分別。
我摸著那些華貴衣緞,早已忘了上一次為他歡欣雀躍是何年月。
可唯有他,是我靠近皇權沉冤昭雪的唯一路徑。
是夜,我對著鏡子梳妝。
昔日毓王府的S士楚窈以貌美聞名,這張臉,是惑人之利器。
隻要我想,我可以偽裝成這世上的任何人。
可我做久了小姐身旁名喚「玉痕」的貌醜侍女,竟然覺得此時的鏡中人無比陌生。
一雙熟悉的手從背後將我擁入懷裡。
謝容紀喝醉了。
透過鏡子,謝容紀溫和有禮的臉像一塊即將融化的冰,等到春暖,便一定會破碎。
「本王請了宮裡的御醫替你治療手上的凍瘡,後日晚上,你隨本王去宮中赴宴答謝皇兄。順便……去給皇後請安。」
他一向荒唐,帶一個S士進宮也見怪不怪。
皇帝憐惜他們之間的「手足之情」,自然包容他的荒唐。
我不知道謝容紀為什麼突然抽風,要扮演這一出郎情妾意的舊年戲碼,可我總是要陪他的。
於是我又笑,湊到他耳邊輕聲提醒:「您該喚那位皇嫂。」
謝容紀卻嗤笑一聲,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肩。
他同我講。
「皇後,就隻是皇後。」
「陛下用百裡紅妝迎娶皇後娘娘,日夜留宿、椒房獨寵,皇後,又怎麼可能隻是皇後?」
我笑,捏了捏他的臉,明明酒量不行,卻總該喝酒:「昔日那位貴妃傾盡半生,不也隻是一個貴妃?」
他醉意上頭,看起來極為高興,對我如此冒犯的問題都沒有動怒。
他的話顛三倒四意味不明,恍惚間,我依稀從中聽到了三個字。
「是皇嫂。」
我也笑,荒謬的感覺翻江倒海。
真是瘋子。
他自顧自地說了很多話,我就像從前一樣蹲在他身邊傾聽,人人在他口中該S該S,他絲毫不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後來,謝容紀的聲音越來越輕,我的睡意卻越來越沉。
恍惚間,有人打橫抱起了我,摩挲我鎖骨處深可見骨的疤痕。
「是誰傷得你?」
那道聲音問。
我不做S士好多年,早年的警覺早就被拋之腦後,因為痒痒往那人懷裡縮了縮,嘴巴下意識回答了那人的問題。
「是驚蟄。皇後身邊的驚蟄。」
那天晚上,我做完了上次驚醒的下半卷夢。
三年,阿茶成了聞名京城的第一廚娘,受人舉薦進了皇宮,成了負責貴人膳食的廚娘,谷年棄文從武,進了軍營,做了皇宮門口守城的禁軍。
那夜大雪,谷年用一年的俸祿請巡山的士兵喝酒,我和阿茶趁機溜進了孤山亂葬崗。
過去谷年不喜我,他和阿茶自幼陪伴小姐長大,人又自小熟讀聖賢之書,說是看不慣小姐對一個來歷不明、流落青樓的外人如此親近。
可即便過去再多龃龉,如今他也不得不聽我命行事。
從亂葬崗扒出那張臉時,我隻覺得苦。
好苦。
我家小姐素來不喜人苦相。
可我閱人何其多,那些臉,沒有一副比她當時更苦。
活色生香的美人被愛蹉跎,面容憔悴滄桑,渾然不似當年模樣。
沒有棺材,沒有草席,貴妃娘娘被丟在荒無人煙的荒地,臉上隻覆了薄薄一層土。
等到積雪融化,狼群就會叼走她的屍骸。
這就是她的下場。
可當年她走時還拍著我的肩膀同我講:「玉痕,我要去做大渝最幸福的那個女人。」
那時候,她頭上一枚釵子都價值千金,身上的嫁衣由百名頂尖工匠纏著金絲玉線連夜縫制。
踩著千葉蓮鋪就的路,迎著街頭無數的百姓豔羨的眼神,和她的十裡紅妝一起從偏門進了皇宮,從此成了皇帝的小妾。
不過隻有短短三年,陪在她身邊的,從玉宇瓊樓、金磚玉瓦,變成了周遭腐爛的泥土。
「她那麼愛陛下,她那麼愛!她怎麼可能背叛他。他們要S她還不夠,還要捏造一個莫須有的情郎侮辱她!可明明當年,她都要嫁給別人了!陛下一說愛她,她不是又立馬回頭了嗎?」
阿茶哭著倒在我身上,連聲音都不敢放大。
等她哭完,我們帶走了小姐,把她葬在了淮江江畔四季如春之地。
淮江之外是一整片梅林。
白梅覆雪,半嫋青梢。
棄她如敝履之人,將永遠不會找到她。
皇宮裡少了個貴妃,世上再無蕭華綺。
可渝國仍舊是那個渝國,什麼都不會因此而改變。
4
後日一大早,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還沒等我睜眼,人已經被撈起來帶出了房間。
謝容紀身上還穿著朝服,沾了霜雪的衣服霎時凍走了我的所有睡意。
他看起來很高興,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意,不像宮牆裡的瘋狗,倒像個符合年齡的俊朗少年。
「你幹什麼?」
我像個雞仔一樣被他拎在手裡,瞪大了眼睛呆愣愣地回頭看他,和謝容紀大眼瞪小眼。
「你膽子近來是越發大了,主子醒了你還睡,現在還敢對本王大呼小叫。」
他嘴上抱怨,眸中笑意卻不減。
我打了個哈欠,對他這副模樣見怪不怪。
「屬下這條命本來就是殿下的,就算哪天殿下要S屬下,屬下也一定提前梳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S,爭取給殿下留一個完美的印象。但是……像屬下這樣一心一意為殿下的人可少見,殿下真舍得讓我去S嗎?」
……
久久等不到謝容紀的回應,我含著笑抬頭,他別過了臉,紅暈卻從脖頸蔓延到了臉頰。
這幅模樣,逗得我嘎嘎樂。
「到了。」
他語氣生冷,把我丟在了書房門口。
「本王有事找你幫忙,所以特意給你準備了三份大禮。」
他摸了摸鼻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毓王,此時此刻竟顯得有些局促:「禮物隻是意思意思,你要是敢不喜歡,本王立刻送你去S。」
我嘿嘿著笑著,第一次在夜晚之外湊上去給他一個擁抱。
「能回到殿下身邊,就是對屬下最好的禮物。」
回到你的身邊,利用你替蕭家翻案、替我家小姐復仇。
在他怔愣間,我推開了那扇門。
門一開,一隻貓兒便過來將我撲了個滿懷。
「波斯進貢的毛團,藍眼白毛,皇兄不想要,便轉手給了本王,要是你敢給本王養S,你也不必活了。」
「怎麼會。」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小貓的下巴,聽他發出舒服的呼嚕呼嚕聲。
謝容紀這副模樣,不知道還以為是誰家紈绔少年郎在追小姑娘。
我笑了笑,問道:「還有兩件呢?」
謝容紀不語,抬手一指,我順著他手勢看去,隻看到一團紅布。
「殿下這是,要向我提親?」
不過是脫口而出的玩笑,卻讓他又噤了聲,謝容紀有些懊惱,又似是有幾分心事被戳穿的驚慌,他紅著臉瞪了我一眼,親手揭下了那層紅布。
紅布被揭開的那一秒,我的笑意定格在了臉上。
「漩紋鑲金裙……」我喃喃道。
謝容紀挑眉一笑:「沒想到還挺識貨。這衣服的圖樣,是皇後的最愛,可她召了萬千繡娘,都沒能做出來。後來圖樣傳到民間,各大紡織館也興了一段時間,但都未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