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立刻認出凌宿的模樣來。
三年了,他的樣貌沒什麼變化,隻是看著身量長了些。
我看呆了一瞬。
直到凌宿身旁的師弟朝我高喚了聲,這才回過神來。
「馬夫?馬夫!」
我下意識要轉身遮住臉,兩手向上一摸,才發現自己頭上還戴著用來遮陽的黃竹做的鬥笠。
莫說臉了,半個身子都被遮得嚴嚴實實。
我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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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替坐客將馬車上的遮簾拉開。
「多謝。」
凌宿是最後一個上車的,經過我身側時,低聲道了句謝。
我頓時一驚。
從前要從凌宿嘴裡聽到一句謝謝,簡直比踩上了狗糞的幾率還低。
看來過了三年,人倒是溫和懂禮了些。
我沒回應。
隻是強裝鎮定地搖了搖頭,便翻身上馬。
13
此行入夷,是要解決一莊東村怪事。
東村有鬼魅傳聞。
半年間,S了十餘人。
邀清蒙的弟子下山,大抵也是為了此事。
鬼魅自然不是真的鬼魅。
來村不到三日,這鬼魅的真面目便被凌宿一招破陣識出。
僅是一位善用蠱術的邪道作下的祟孽。
不過,這除邪之事不在我的職責之內,我隻負責在這半月內保護好京中來的那位大人即可。
但天不如人願。
偏偏那位大人所選暫住的客棧廂房,正是那邪道設蠱的蠱陣陣眼。
清蒙等人還在村中除祟。
眼下客棧旁隻我一人。
我抻了抻許久未練的手腳,一腳踹開房門。
霎時間。
一股血腥混沌的臭味從屋內衝出,直鑽我腦門。
「救,救我……」
聞聲抬頭,我眸光一震。
那大人正被紅繩緊鎖,以一種極其不堪的姿態橫於房梁之上。
喊完救命便徹底昏S過去。
來不及了。
我咬牙抽刀躍入,甩出幾陣刀風將染上血色的繩索斬斷。
斬了又生,生而不斷。
仿若活物一般。
待我再進幾步,繩索突然放開那昏S的大人,朝我甩來。
短刀被打落。
紅繩纏著我的四肢腰腹,順著骨骼經脈的方向,逐漸縮緊。
頓時,一股久違的異樣感傳來。
體外束縛的灼熱之感,和那時身中情蠱的幻感,交疊縱錯。
這到底,是何物!
「快!方才那是調虎離山之計!」
「邪道的蠱眼在這兒!」
屋外。
一陣亂步聲傳來。
緊接著,紅繩圍繞的房門被狠狠撞開。
冰冷刺骨的陰風刮進。
我渾身一戰。
抬眸的剎那,目光同那雙驚愕訝然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出去!」
凌宿陰著臉,轉過身低吼了一句。
「全都出去!」
14
後來發生何事,我已記不太清楚。
隻記得凌宿發了怒。
掐了火訣,將屋內的紅繩燒了個遍。
紅繩上有催人昏厥的蠱水,我在被松綁前就昏迷了過去。
再睜眼。
眼前是昏黑的屋內。
「師姐!」
裝水的鐵盆子落地,濺了一地水。
小師妹如一座高山般朝我衝來。
將我剛剛挺起的身,又給壓了回去。
「師姐!你明明沒S,為何三年前還留下遺書,騙了我和師父!」
「我……我那時以為我要S了,沒想到下了山,被一位隱世高人所救。」
我隨口扯了謊。
將小師妹從身上拉起。
「高人?哪位高人?」
「隱世高人,自是不想讓旁人得知。」
「唔……那倒也是。」
小師妹點點頭,擦幹了眼淚,突然撐著雙肘站起。
「對了,今晚正是新掌門成婚的酒席,你若是身子好了,便和我一同去熱鬧熱鬧。」
「今夜成婚?」
「正是,你去討討喜氣也好。」
我面上點了點頭,應了小師妹的話。
心底卻在思量著該如何再逃下山。
雖這二人已成婚。
凌宿心願已了。
但保不齊他仍對我有所怨恨。
當時在山下,有其他師兄弟在身旁,不好對我下手。
現在回山上了。
能動手的時機便多的是了。
入夜。
趁著小師妹在屋中打扮。
我跳上房梁,欲往山下溜去。
彼時,凌宿和燕雙蕪的婚宴就在山腰聖臺之上,我路遇之時,被突然升起的漫天煙火給吸引去了注意。
「恭賀掌門,恭賀趙師兄!」
「祝掌門和師兄百年好合,天長地久!」
……
我眉頭一皺。
往那對正拜天地的新人身上看去。
新掌門?趙師兄?
不該是凌宿嗎!
若凌宿不是掌門,也沒能和他的心上人燕雙蕪成婚,那當年燕雙蕪得知情蠱之事後,當真徹底和他鬧掰了不成!
頓時,一股冷意從我身後升騰而起。
這下我已然斷定,凌宿對我絕對起了十足的S心。
我加緊步子,逃也似的往下山的方向跳去。
可未逃至山門。
就見那道如鬼魅般的影子出現在我身側。
「你還要去哪裡?」
15
來的能是何人?
正是一臉陰惻,煞氣十足的凌宿。
仍是熟悉的雪刃。
和初識時一般。
它貼近了我的脖頸,鎖住了我的小命。
「凌,凌師兄,當年之仇怎能算到如今?」
我僵硬地穩住了身子,每一根發絲都在隨著身子輕顫。
「再說了,畢竟我也以身犯險解開了情蠱,燕師姐另擇了良人這事兒,也不能全部怪我。」
此刻,我背對著這尊大佛。
看不清他當下的神情。
心裡更加沒底。
「要不,要不你再花時間去爭取爭取,反正這婚還未完,你尚有機會,別在我這兒浪費了時間……」
「當年的事,是我自作自受。」
脖頸間的雪刃輕輕一劃,一條不知從哪兒纏上的草枝落到我的腳下。
刃入白鞘。
凌宿雙臂一張,我被鋪天蓋地地擁在了他懷裡。
「但你也有罪,現在全山上下的人都知當年你是為我而S,而我負了你的情義,甘為你閉關入墓三年。」
「我發誓,我隻告訴了燕師姐一人!」
我焦急地轉過身。
舉手作誓。
「我知道,煉蠱之事,是我親自坦言。」
凌宿說完,抬手扼住了我的顎骨。
強迫我吞下了一顆不甜不苦的丹丸。
「林師妹,我當真以為你是愛我至S,所以這三年來夢裡都是你的影子,如今能再與你重逢,先是喜極,而後,才思忖出那麼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說著,他的眼神陰冷了下來。
「你寧願拋下清蒙弟子身份下山,是怕我S你,所以,你對我根本沒有半分情意?」
「凌宿,你給我吃了什麼?」
我的喉頭滾動,隻覺得一陣腹熱難忍。
想要運氣將丹丸吐出。
卻被凌宿封住了嘴,扼住了經脈。
「我新煉的蠱,離我太遠,便會暴斃身亡的噬命蠱。」
16
我的逃跑計劃落空了。
為了這新蠱,還不得不再次搬進了凌宿設下結界,使我不得擅自外出的居所內。
這幾日。
凌宿都未回屋。
我日夜膽戰心驚,生怕他將我體內有蠱之事拋在腦後,不慎走太遠,害我丟了性命。
但回頭想想。
也許,他的本意就是要這般折磨我。
「S也不讓我S個痛快,真是倒霉透了!」
我被困在這小樓中。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吃了睡,睡了吃,活得如同我兩年前替村夫照看的圈中白豬一般。
燕雙蕪倒是來了一回。
但也隻是眸光晦暗地看了我一眼,便隨著趙軒離去。
後來我才從其他師兄弟嘴裡聽聞。
當年我S後不久,燕雙蕪便當眾提出要同凌宿盡快完婚。
可凌宿卻一改性子,將情蠱之事捅出。
引得老掌門出面。
不顧燕雙蕪求情。
老掌門氣極,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後來,凌宿受罰重傷未愈,又提出自願入那關押叛山弟子,如同冰窟的林墓,一入便是三年。
直至上月遇上那村中鬼魅怪事。
這才出墓。
如今,這燕雙蕪也同趙軒完婚。
掌門之位也由她接手。
有人為凌宿可惜,說這情蠱還留有餘韻,才讓凌宿對我戀戀不舍。
也有人道他對名利權勢不屑一顧。
是位重情義的難得之人。
可人人都不適合他腹中的蛔蟲,就連我,都不知他在打什麼算盤。
更不解。
我走之後,橫亙在凌燕二人之間的阻礙,到底是何物。
「凌宿,山下的賞錢我還未領,你這時壞我生意,讓我白幹了這麼一遭!」
半月後,凌宿終於現身。
不知去幹了何事。
他的眉眼間盡是疲態。
「多少銀兩,我雙倍付你。」
「錢是不多,但我理應去找那位被我所救的大人要,找你算什麼?」
「你在找理由離開?」
門口,凌宿所站的周遭湧起一陣寒氣。
他在怄氣。
可怄的是哪門子的氣?
「你最好別這樣想,不然,我真的會S了你……」
凌宿氣呼呼地留下了一句話。
便推門甩袖而去。
被他這番喜怒無常弄得雲裡霧裡,我頭疼不已。
但也看出他不是真想S我,否則也不會這樣好吃好喝地把我困在這裡。
之後的時日。
凌宿常凌晨時歸樓。
來的時候,總帶著一股血氣。
偶爾看我一眼便離開。
偶爾,會和衣同我臥一張床,閉目休息。
「再等等吧,等我將它養成……你不許再走了。」
半夢半醒間。
凌宿的聲音仿佛繞在我耳畔。
然後,又是幾聲若近若遠的嘆息。
17
歸山二月,這風烈樓的結界終於被解。
灰蒙蒙的天色也逐漸轉晴。
有蠱在,我自然是不敢隨意下山。
我梳洗幹淨,換了身新衣,打算回到山腳下運功修行。
沿路。
卻總覺得朝我看來的目光頗為怪異。
看得我一陣心慌。
還未趕到山腳。
燕雙蕪突然從天而降,一臉焦急地抓起我的手,問我凌宿的行蹤。
「結界散去,不是人走便是功盡,他給你設下的結界是不是沒了?」
「是,燕……掌門知道凌宿困我的事?」
「我早該猜到的……凌宿他,實在狠心!」
燕雙蕪雙目赤紅。
唇角顫動。
拉著我的手重重撇下。
「燕掌門,我並非有意糾纏,相遇也不過是巧合之事,現在走不得,也是因我的體內被凌宿中下了新蠱,隻能在他的方寸之內存活。」
「蠱?那蠱不在你身上。」
燕雙蕪搖搖頭,神色哀悼地看著我。
「那蠱,被他自己養在墓中,由他這三年持續不斷的血肉供奉,可肉白骨,醫S人,當年我寧願不要掌門之位,向他求親被拒,惱羞成怒,便也沒將你未S之事告知他。
「誰知他居然煉這蠱,這東西一旦開始養,半途停下便會暴斃身亡,如今這蠱也快養成,卻幾乎散盡了他的功力,今後的凌宿,怕是連氣功最為低階的入門修士都打不贏。」
「也罷,一切無人催發,都是他自願所為……」
燕雙蕪的一番話。
仿若一把鈍劍。
初聽時,隻覺得心腔微澀。
畢竟凌宿是以天降奇才的名號活了半輩子,本該走上成為掌門,娶貴妻的康莊大道。
雖煉蠱術,偏了正道。
但也不至於落得功力散盡的下場。
可當我被帶到那林墓入口前。
嗅見那絲絲縷縷,熟悉的血氣。
頓時覺得耳鳴目眩,肝腸絞痛。
天下哪來的這種蠢貨?
竟會因這種事心生愧疚,就斷盡了自己後半生的路途。
18
凌宿回來的那晚。
帶了顆被稱作蠱蟲解藥的糖丸回來。
糖丸被塞進我手中。
我就著白水乖乖吞服,入口時,還能嘗到糖衣上清甜的花蜜。
就這騙術。
還是沒多少長進。
「凌宿,你過來。」
我話語溫柔。
朝他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