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宿突然怪異地擰起眉頭,似乎不適應我這般主動順從的模樣。
「你那日救我時使出的火訣很厲害,待會到院中再使給我看怎麼樣?」
聞我此言。
凌宿向前的步子突然停住。
神色瞬間黯淡下來。
「院中都是草木,不安全。」
「當時你燒我身上的紅繩,那火都不曾傷我半分,你這麼厲害,怎會傷到草木?」
我出口反問。
隻見他臉色越來越蒼白,呼吸急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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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事,明日再來。」
「你不設結界,又好心替我解蠱,不怕我跑了嗎?」
我起身。
慢慢朝他靠近。
「你要走便走,要留便留,我不在意了……」
「凌宿,你滿口謊話。」
「我不曾說謊。」
「你若不曾說謊,那為何不敢看著我的雙目坦言。」
我步步緊逼。
打出一陣掌風將他的退路給攔住。
「當初不是氣勢洶洶地將我攔住,不讓我離開?怎麼,如今功力真的散盡了,後悔了,又害怕告訴我了?」
「你,你怎麼知道……」
「你甭管我怎麼知道的,凌師兄,以你現在的本事,恐怕連我輕輕的一招都接不下來吧。」
凌宿噤聲,似在醞釀著滿腔的怒氣。
可握上拳後。
又紅著眼松開手。
「凌師兄,你也別想著我能打得過你了就趁機逃跑,我這個人呢很記仇的,有這樣的好機會,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就這樣跑掉?」
我昂起頭,用力狠拽了他的衣襟一把。
努力將臉湊近。
做足了威嚇的勢頭。
「至少,得把之前你在我身上做的,都報復回來。」
19
一掌劈暈凌宿後。
我將人擄到自己山腳下的舊屋中暫住。
我修習不精。
設下的結界簡易,還需每日續氣才能穩固不破。
但應付如今的凌宿足夠了。
「天道好輪回,如今凌師兄落在我手上,也別怪師妹動手不知輕重。」
「你要做……做什麼?」
凌宿後背緊抵榻後的木牆,警惕地看著我。
「別緊張,我要做的事,需慢慢來。」
我朝他一笑。
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兒?」
凌宿胡亂地從床上坐起。
似乎想要攔住我。
卻在伸出手的那刻猶豫了幾秒,雙手又落回身側。
「凌師兄先前出門辦事,可從未知會過我,所以,你先老實待著吧。」
修為盡失的凌宿,像隻落了水的貓咪。
害怕我不懷好意地靠近。
也害怕我幹脆利落地遠離。
偶爾我晚歸一些。
他都會在門口坐著,安靜地望著外頭的枯枝。
後來,他便養成了我不歸,便不老實用膳的習慣。
還會同我挑剔舊居的伙食。
肉肥了不吃。
菜鹹了不用。
明明都被我關在這破屋子裡了,還養上了身嬌氣又別扭的毛病。
「林稚,你不是要看我掐火訣嗎?」
某日,凌宿興致衝衝地跑到我跟前,抬起手衝著院子一指。
一朵如指頭大小般的火花從空中炸開。
稍縱即逝。
「我,我再試試……」
凌宿憋著勁兒,又甩了幾次火花。
甩得滿頭大汗了。
才放出了一次還算像樣的煙火。
雖是需借著符器放出的低階術法,但於一個功力盡失的人來說,在半月內重拾,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凌宿的根骨還在。
「凌師兄很厲害,你討得我歡心了,可想要什麼獎賞?」
「林稚!」
被我逗弄得惱羞成怒。
凌宿一個轉身回屋,重重甩上屋子的門。
一刻後,遲遲等不來我去敲開。
又沉著一張臉。
自己不情不願地來打開。
「師兄若再晚來一步,師妹今晚就打算去借屋外宿呢。」
「我……我又沒鎖上!」
再逗怕過了頭。
我揚著笑,進屋將人攬過,這才鎖上了門。
20
吃了凌宿血肉功法供養出來的蠱蟲,並非不能再將腹中之物吐出。
隻不過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林稚,你當真要這樣做?」
「凌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雖說是他自願,但其中也有我的緣由。」
燕雙蕪陪我至那林墓入口。
將墓前的封印解除。
「將蠱蟲體內的血水換出,需要七七四十九日,雖凌宿可恢復一半功力,但你的功力也會自折六成。」
「我的六成還不及他的一個零頭,再說以後我和他的命都由這蠱捆上了,我S了他也活不成,我自靠大樹好乘涼,也是美事一樁!」
燕雙蕪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她這一生的命題,注定是為追隨修為至臻之境,將清蒙發揚光大。
而我和凌宿。
大概是前世虧欠過多,今生需得互相償還,無法休止了。
「罷了,我不管了,你進去吧。」
燕雙蕪大手一揮。
我跳入墓中。
七七四十九日。
日日難挨,每一日都需抽血換入,直到將蠱蟲體內一半的血水裝入清瓶中才算完成。
等我出墓之日,又是一年初春。
山腳下的合歡開得茂盛。
入墓前。
我託燕雙蕪替我暫且照看凌宿。
此刻,他還在屋內沉沉睡著,也好不受接下來三日的替血換髓之苦。
21
(凌宿視角)
睡了很久,睡夢裡,我好像還能看見那個狠心的女人。
聽見她的聲音。
感受她的撫摸。
等到我睜開眼,一切又仿若泡影。
我這一生,在修習道上從未受阻,得師愛,得眾敬。
少年時便被師父當成後繼之人栽培。
也將迎娶同樣為奇才的燕師妹,我身邊的位置,也隻有她一人得配。
可我做了件錯事。
那日,我鬼迷心竅,隻因聽得一句燕雙蕪對婚事的猶豫之言,便煉下情蠱。
情蠱還被外人所誤食。
所幸,不過是個甚好拿捏的外門弟子。
一切都還有的補救。
直到那次東窗事發。
被燕雙蕪發現了端倪。
我急於同她撇清幹系,所以便將這一切的過錯都推到林稚身上。
離開黑龍谷的那次,我並非將她忘了。
而是刻意不去尋她。
那黑龍谷靈氣足,是修習佳所。
左右她也不虧。
可我萬萬沒想到,她竟誤吞了毒草,險些中毒喪命。
蠱蟲之事斷不能對外宣揚。
我隻好勸服燕雙蕪,對外說是她誤闖黑龍谷,還假裝慈悲地向師父求情,饒她一次。
我自知有錯。
所以每日去看她時,會將風烈樓中上好的丹藥給她帶去。
見她日日復好。
我心中的愧意逐漸散去。
這次涉險,沒找到解蠱之法便罷了,反正還有下次、下下次。
天下之毒, 都有解術。
大不了讓她在我樓中再住個三五年。
反正燕雙蕪也不滿這樁婚事,也不急於一時。
可我沒想到。
再去山腳見她, 卻不見她人。
隻見桌角壓著一封她親筆落字的遺書。
22
林稚S了。
直到我察覺情蠱發作的時間已過, 身體卻還沒有任何動靜時。
終於確定。
……
不過是S了一個外門弟子。
何足掛齒。
她S後的第七日。
我和其他師兄弟一同去山腳那方小院中吊唁了一次。
之後。
我過回了本屬於我的日子。
「凌宿, 我爹爹催了, 這婚事不能再拖。」
一日,燕雙蕪在下學後來尋我。
還將她娘親留給她的玉牌交與我。
「成婚那天得帶著,這是合心玉,一對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另外一塊。
紅著臉, 轉身離開。
從前, 婚約一事總是燕雙蕪不願提及,一再推遲。
如今情蠱廢了,她卻也自願提了。
可我卻沒有預料中的欣喜。
甚至。
心底湧起一股股沒來由的抗拒。
「阿晚, 林師姐的東西你拿出來幹嘛?」
「曬曬, 之前每月初一,師姐都會把我和師父的被子都拿出來曬曬,現在她不在了, 她的被子潮了冷了, 我也該幫她拿出來曬曬。」
我不受控地走到林稚曾經住過的院前。
聽到了院子裡的對話。
腦子一陣發麻。
人都S了, 曬被子做什麼?
實在可笑。
不愧是蠢笨如林稚,就連和她待在一個院子裡長大的小師妹, 也是一個德行。
我冷哼了聲, 轉身返程。
可這一路。
每走一步, 心髒便沉下幾分。
直到行至風烈樓前,視線對上那方她曾住過的小小灶房。
看見灶房中被她收拾得幹淨整潔的草鋪子和臺面。
五髒六腑似要沉到腳底。
腳步,重得再也抬不起來了。
她算什麼人物?
我憑什麼要因為她難過!
我憤恨地踢碎了屋內的桌椅, 一路左掀右踹, 踢打到灶房中。
在那張她睡過的草榻前停住了腳。
我下不了手。
我……
不想她就這樣S去……
23
「林稚!」
醒來的時候, 我的腦子昏沉得厲害。
我翻身下床。
發現林稚設下的結界消失了,院中的合歡樹竟開了花。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我慌了手腳, 連忙抓住過路的弟子詢問。
「慶元三十二年, 初春……」
「怎麼可能!」
明明那晚睡前, 還是四處覆雪的深冬。
發生了何事?
「林稚去哪兒了?」
「林師妹……師妹她下山……」
還未聽完對面的答話, 一陣燒心灼肺的氣流瘋狂地朝我的丹田頂入。
不隻是疼痛。
還有一種經脈通順了的爽快感。
「山下, 她又想跑……」
我緊咬牙關, 強撐著的身子跌跌撞撞往山門口跑去。
不是要報復我嗎!
不是要我受盡折磨嗎!
現在跑了算什麼!
我奮力跑著,逐漸感受到全身舒熱。
強大的內流在體內翻湧。
功力,回來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隨之而來。
我雙目充血,手腳卻驀地發寒。
最終, 停下腳。
跪落於山門之下。
「林稚……」
「怎麼,我不就去山下集市買兩隻草雞, 你哭天喊地的做什麼!真丟人!」
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猛然抬頭。
林稚提著兩隻還在撲騰的黃毛雞,正站在山腳下望著我。
我委屈地搖搖頭。
「這大」「跑?」
她仰天長嘆。
隨後,走到我跟前, 將那兩隻黃毛雞塞進我懷裡。
「跑去哪裡?我好不容易才幫你把功力從那肥蟲身體裡討回來, 你今後就老老實實做師妹我的鐵靠山吧!」
她拍拍我的肩,順著山路往上走去。
一陣風卷著細雨拂來。
迷了人眼。
可我眼中映照著的那道背影卻逐漸清晰。
「林稚!」
「欸。」
她回頭,皺了皺眉心。
「跟上來啊!傻站著做什麼, 沒看見下雨了啊!」
少女時而雀躍,時而微嗔的神色鮮明。
那一刻。
千萬隻情蠱都不抵的躁動感在心頭泛開。
充盈著四肢五體。
「好。」
我迎著雨水走去,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大概。
這一世都不會想再松開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