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正廳,剛進門,就見謝堯臣緊繃著臉,桌上擺著一封燙金請帖。
「長公主設春日宴,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皆要參加,你這就與我過去吧。」
果真如此。
我們都沒有再提昨夜之事,隻是一路上,誰都沒有主動多說一句話。
到了長公主府,他匆匆忙忙下車,把我一個人撇在了後面。
我抬眉,原是沈府的馬車到了。
謝堯臣面露笑意,急忙迎了上去。
沈軒先下車,簾子掀開,露出一抹鵝黃色的衣角。
沈茵茵如弱風扶柳,由沈軒扶著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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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堯臣見狀,圍著她噓寒問暖:
「茵茵,你腳傷好些了嗎?今日風大,你怎的穿這麼少?」
說著,他就把自己身上的披風扯下來,圍在了沈茵茵身上。
沈茵茵面露感動,輕聲回他:「謝哥哥,多虧你的藥,茵茵的腳傷已經大好了。」
她遙遙看著我,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茵茵不冷,你還是快和姐姐一道進去吧,別讓她久等了。」
謝堯臣回頭看我一眼,卻沒動。
他甩甩袖子,冷嘲道:
「無礙,我與你們一同進去,平日裡我就是太過縱容,才養成她這刁蠻善妒的性子。」
沈軒自是贊同地點頭,他朝謝堯臣拱手行禮,語氣裡滿是痛心疾首。
「堯臣兄,沈白芷少時養於鄉野,行為粗俗,我爹娘對她有愧,未曾多加管束,還望你多擔待。
「若是她平日裡有何冒犯,我這個做兄長的,替她給你賠罪。」
這春日宴邀請了京中大半勳貴之戶,大門口來往之人甚多。
如此場景,周圍頓時傳來竊竊私語之音。
「哎,我聽說沈白芷前些年丟了,近年才找回來,一回來就搶了她妹妹的婚事,拆散了謝家公子和沈二小姐。」
「那可不,連自己的兄長夫君都看不下去了,此女子自私自利,可見一斑。」
鳶兒聽到那些話,實在氣不過:「你們胡亂編排什麼呢!」
我按住她的手,輕輕搖頭。
「不礙事,我們先進去。」
謝堯臣和沈軒在公主府門口裝模作樣,是鐵了心地想抹黑我的名聲。
好給他們心愛的茵茵妹妹鋪路。
我若真的當街同他們爭執起來,反而更坐實了這事。
那就隨他們吧,既然打定主意要離開京城,這名聲、地位,我也不在乎了。
我徑直越過他們走到門房處,出示了請帖,隻身入席。
謝堯臣目瞪口呆,指著我半晌沒說出話。
這帖子各府裡隻送了一份,我剛剛帶著請帖進去了,他自然就沒了帖子。
他又拉不下臉來喊我,隻能跟著沈軒二人以親戚的關系入府,還跟門房解釋了好半天。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掰扯清楚,我桌上的茶水都已經喝了好幾杯。
謝堯臣面色陰沉,走到我旁邊的位置,卻未曾坐下。
他把我手中茶杯搶過,重重擲在桌前。
「你還有心情喝茶?
「沈白芷,你今日必須給茵茵道歉。」
7
我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動作。
原是想著還有幾天就能離開這裡,一些小事無須與他們計較。
可奈何對方不要臉,偏偏要舞到我面前。
那似乎也沒再忍的必要了。
「我道什麼歉?我也不知道有何處對不起沈茵茵,讓你跟沈軒對我處處針對,步步緊逼?」
我提高了音量,一時間,席間目光都朝這邊望過來。
沈茵茵立馬提著裙擺走到謝堯臣身側,眉頭微蹙,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勸慰。
「好了,謝哥哥,茵茵受些委屈不要緊的,女兒家之間的事,說開了就好了。」
她轉頭屈身對我行禮,體貼乖巧至極。
「姐姐,茵茵知道,你是對昨日被流民挾持之事感到不平,可當時情急,謝哥哥隻能救下一個,姐姐幼時養在藥王谷,定然是比茵茵有能力自保的。
「至於姐姐先前對我的汙蔑之言……我,我就權當沒聽到吧,定是姐姐你一時心急,才會出言無狀的。」
這番話說得漂亮,謝堯臣聽得心頭熨帖,也更心疼起沈茵茵來。
他理直氣壯:「沈白芷,茵茵心善不與你計較,你還不多謝她?」
我幾乎要被氣笑。
她鳩佔鵲巢十幾年,搶了我兄長,又勾引我夫君,甚至那群莫名出現的流民,出現得都巧妙又刻意。
如今,反倒要我跟她道謝?
謝什麼?謝她搶兄奪夫?謝她害我之恩嗎?
我猛地站起來,逼近他們幾步。
「你又要我道歉,又要我道謝,你怎麼不問問你的小青梅做了什麼?」
我步步前進,他們不得不退後幾步。
沈茵茵狀似害怕地躲在謝堯臣身後,但看著我的眼神裡分明全是挑釁。
她還在煽風點火:
「謝哥哥,茵茵真的不需要姐姐的道歉,抑或是道謝,姐姐,你別這樣……」
我冷哼一聲。
「謝堯臣,你還不知道,那天的流民,就是你背後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好妹妹找來的吧?」
沈茵茵紅了眼,急道:「你,你胡說!」
謝堯臣也跟著道:「沈白芷,你不要胡亂攀咬。茵茵怎會與流民有瓜葛?」
我冷笑連連。
「你們郎情妾意的時候,怕是根本沒注意到那流民頭子對她多有恭敬吧?
「否則憑你一個隻會花拳繡腿的家伙,怎麼輕而易舉就救走了她?」
謝堯臣怒斥道:「就憑這些?你就侮辱茵茵與流民有關?你不就是計較我先救了茵茵嗎?
「我真沒想到,你竟對她偏見至此。沈白芷,你太令我失望了!」
沈茵茵雙睫輕顫:「謝哥哥,你別說了,都是茵茵不好。」
這副求全委屈的模樣,不僅是謝堯臣,周邊眾人也紛紛為她抱不平起來。
8
「沈白芷也太惡劣了,無憑無據就懷疑別人,你們看沈小姐這柔柔弱弱的模樣,怎麼可能跟流民有關?」
「是啊,自己抓不住夫君的心,便隻會怨另外一個可憐的女人。嘖嘖嘖,鄉野長大的就是沒有禮數。」
「要我說,還不如當年不要被找回來,謝二郎與沈小姐是多相配啊……」
謝堯臣也聽見了這話,臉上湧起一絲薄怒。
「我真後悔,當年找回了你。」
他的聲音裡滿是濃濃的疲倦和悔意。
似乎已經認定了我滿口胡言,不上臺面。
我眉梢輕抬:「誰說我沒有證據?」
一石驚破古井水。
眾人訝異地看來,其中沈茵茵的臉色最是可笑。
我反手從袖中掏出一支赤金牡丹簪來。
「謝堯臣,這東西你不會不認識吧?」
他雙眸微縮,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茵茵。
而後者隻縮了脖子,一聲不吭。
旁人不解其意,隻在我們幾人之間來回張望。
謝堯臣又看了一眼沈茵茵,最終雙手緊握:「罷了罷了,這是春日宴,莫要擾了長公主清淨。」
這時候他知道「罷了」,但我又豈會罷了?
我掂了掂簪子,故意揚聲道:「昨天你留我一人斷後,我本也沒過多想法,畢竟誰叫你的好妹妹更為柔弱呢?
「隻是沒想到我藏好後,竟然看見那群流民在我眼皮子底下開始清點起了報酬。
「你猜,都有些什麼?我不僅看到了銀票,竟還有許多女子的首飾。
「其中最顯眼的就是這支赤金牡丹簪了。這是我爹娘專為我做的用作嫁妝的,這天下獨一無二!」
「你借口沈茵茵傷心,問我要了這支簪子送給她的時候,應當沒想到她會把這東西當報酬吧?」
看著搖搖欲墜的沈茵茵,我冷笑連連。
「流民之禍已過去數十年,如今天下太平,怎會有人不長眼在官道上攔截?
「謝堯臣,你用你的豬腦子好好想一想!
「這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9
「不,不是的。」
謝堯臣呆了一瞬,隨即又下意識地反駁我。
「不可能!茵茵不可能做這種事!」
沈茵茵明顯慌了,她捂著心口佯裝受傷,語氣染了哭腔。
「姐姐,茵茵知道你一直嫉妒我有兄長和謝哥哥的疼愛,可凡事講究先來後到,能給你的我都已經給你了,可有些東西是還不清,也補不回來的。
「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我也很抱歉,但我真的沒有辦法,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隨便拿支簪子就來汙蔑我!」
原遠遠看著的沈軒,聽到這邊動靜大也忍不住湊了過來。
隻是一來就看見搖搖晃晃的沈茵茵,他立馬扶住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厭惡。
「沈白芷,你心性惡毒,不堪管教,一遇到事情就指責茵茵,胡亂攀咬。
「有時候,我真寧願茵茵才是我的親妹妹。」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看見我手上的簪子,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前面我說的話。
我隻知道,這個世界上,如今唯一與我有著血脈聯系的親人,竟然想也不想就說出這種話。
說是一點都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我還記得爹娘去世前,他們最後就是放心不下我。
我本就是老來女,這些年他們為了尋我,幾乎耗盡了心力,早已是油盡燈枯。
爹對沈軒說:「軒兒,我知道,你更喜歡茵茵。但無論如何,白芷才是你的親妹妹,我已經把茵茵記入沈家族譜,隻要你以後,更加倍護著白芷……」
沈軒聞言,眼睛都亮了。
為了給沈茵茵求個保障,他一直求爹娘讓養女沈茵茵也能記入族譜,如今全了他心願,他自然長舒一口氣。
就是為了我,爹娘才願意無條件地讓步啊。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娘顫顫巍巍地撫過我的臉:「嬌嬌兒,別哭,我們走了,還會有哥哥護著你……」
他們抓著沈軒,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裡。
「爹娘,你們放心,我會一直護著妹妹的。」
彼時,他信誓旦旦地保證值。
原來,他便是這樣護的麼?
偏幫外人,毀我聲名,棄我不顧。
還好,眼裡的淚早已在之前的無數次失望中流幹了,我輕聲說:
「行!那就報官吧。」
10
面前三人齊齊抬頭。
其中數沈茵茵最為慌亂,她攥緊了手,眼神躲閃。
她也知道,雖然我設計搶回了赤金牡丹簪,但隻要其他首飾還在那群流民身上,就是最好的證據。
首飾這東西不比尋常金銀,隻要官府用心巡查,總能查到來歷的。
我勾唇:「茵茵妹妹說這是汙蔑,那就報官把這事好好說道清楚,否則你的兩位好兄長,又要心疼了。」
眼看我鐵了心要報官,沈茵茵眼珠一轉,用袖子掩住嘴唇,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就歪倒在了沈軒的懷裡。
「哥哥,我好難受,喘不過來氣了……」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沈茵茵呼吸急促,竟然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沈軒怒喝:「茵茵、茵茵!你這賤婦,對茵茵下了什麼毒!」
知道我是藥王谷出身,沈茵茵一出事,他就懷疑是我動手。
笑話,這麼多人看著,他們真當沈茵茵借暈逃事的昏招,沒人看得出來嗎?
可惜,謝堯臣和沈軒就是認定我是那害人性命的毒婦。
謝堯臣負手上前,語氣沉沉。
「沈白芷,你怎麼如此惡毒?誣陷不成又害人性命。
「誰人不知你在藥王谷長大,精通藥理,茵茵剛剛還好端端的,現在卻昏迷不醒,你敢說不是你動的手腳?」
我一攤手:「我可是離她遠遠的,反倒是她自己,誰知道她剛剛捂嘴的時候吃了什麼東西,才裝得這麼像?」
我不想再同他們爭辯下去,分開人群,徑直走到內院,向長公主請罪。
「殿下,請恕臣婦無禮,身子不適,想早些回府。」
還好長公主素來寬容。
她已從下人口中知道了先前的事。
「謝夫人先回去吧,來人,給沈二姑娘尋大夫來瞧瞧。」
我低頭謝恩,正準備攜鳶兒離開時,肩膀卻被大力扣住。
那是我受傷之處。
霎時,右肩鑽心剜骨地疼。
拉我的人是謝堯臣,他明明知道我肩上有傷。
可沈茵茵暈倒了,他便什麼都忘記了。
他怒氣衝衝,臉都扭曲得變了形。
「沈白芷,你去給茵茵看看,她怎麼還沒醒?」
可回應他的卻是我慘白的臉。
畢竟,除了那次跌落山谷,我從未體會過如此的疼痛。
我一時不察,被他一帶,往前踉跄幾步,身子重重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