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宋太醫說,你能將長相普通的人變得面若仙子?」
「是,但草民剛才看了娘娘的情況,娘娘的面部燒傷並不多,用不著改容換貌,隻需修復疤痕即可。」
謝子芥默了默。
「修復疤痕疼嗎?」
「那是自然。」
空氣裡又是一陣沉默。
謝子芥大概在思索。
半晌,才又冷不丁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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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無論如何都得疼這一遭,為何不把容貌一並改換了呢?往後還能好看點。」
聖手愣了愣,趕緊解釋:
「改變容貌要沿著頭發將臉皮切開,還要動骨頭的位置,這太遭罪了。
「而且由於骨頭不再貼合,很有可能會留下無法逆轉的暗疾,甚至還可能減損人的壽命,非特殊情況,草民絕不建議。」
「你都說了是可能。」謝子芥打斷他,「而且你不是聖手嗎?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豈不是徒有虛名?」
「草民……」
「不必再說了,朕心意已決,你最好打起點精神,此事若是辦不好,朕絕不輕饒你。」
謝子芥說完,就吩咐聖手去做準備。
他自己則掀開簾子,大步朝我走過來。
隻是,到了床邊,看見我居然睜著眼,他整個人都頓住了。
「……你,你什麼時候醒的?」
18
「我一直醒著。」
我目不轉睛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我隻要我現在的樣子,我不想改變容貌。」
謝子芥的眼神閃了閃。
「你都聽見了?」
我點頭。
他尷尬地避開視線。
嘴上卻依舊習慣性為自己開脫:
「朕隻是覺得你疼都疼了,不如趁機換張絕色容顏。
「況且你又不是人,現在這張臉也不是你與生俱來的,何來『不想改變容貌』一說?」
熟悉的澀意又出現了……
「所以我好不好看,對你來說就真的這麼重要嗎?
「哪怕會有後遺症,哪怕會減少壽命,你也一定要讓我冒這個險?」
謝子芥再次沉默起來。
好半晌,才嘆著氣揉了揉眉心,似乎無奈極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說,他這幾日總是夢見過去的事。
「那時朕常常幻想你是上天派來救朕的仙女,仙女,自然是風姿綽約的。
「但說實話,見到你後朕是失望的,這種失望甚至稀釋了朕對你的喜愛,以至於造成今日的局面……」
說到這兒,謝子芥的聲音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也不知道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自己。
「朕從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隻是你的樣子實在不符合朕的期待……
「這回恰好有機會,還能使假S這一計更完美,你為何不願一試?
「你也知朕的後位一直空懸,你如今已有了才,若再有貌,說不定朕會考慮封你為後呢?」
心髒的澀意逐漸變成連綿的疼。
那股熱意再次湧上眼眶。
隻不過這一次,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熱意就已聚集成晶瑩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頰一徑滾落……
「結束了。」我輕聲道。
謝子芥沒聽清。
「你說什麼?」
我沒再回答,隻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19
謝子芥一直以為,我留下來是為了他。
可我是林棲啊。林棲,07。
數以萬計的系統裡,我排第七。
我怎麼可能看上一個低級的人類男性?
隻不過,我提前給自己植入了深愛他的意識。
原因無他——我卡在第七很久了。
而無法和宿主共情,是影響我效率的最關鍵原因。
我明白,想再往上爬,我必須學會人類的情緒。
而已知的信息告訴我,愛是人類最復雜的行為。
愛裡落下的眼淚,飽含著人類所有感情。
我已經等了太久。
現在,我終於得到了這顆珍貴的液體。
當然了,這些事都是瞞著總部進行的。
總部不允許我們和宿主產生感情糾葛。
為了在事成後「毀屍滅跡」,我一早便跟謝子芥達成了契約。
謝子芥還以為,那時我反復問他,能不能保證永遠不開後宮,是對他的愛,對他的佔有欲。
事實上我隻是在給他下套。
口頭的契約,同樣具有效力。
我根本不相信他能說到做到。
而隻要他違約,我就可以隨時啟動懲罰。
現在,我所有目的都已達成。
他終於可以和這個世界一起消失了。
20
盡管謝子芥因為我第一次落淚震驚了一會兒。
但平靜下來,還是堅持讓聖手為我換臉。
一切結束後,他走到我床邊,看著我因為劇痛而顫抖的身體,故作深情道:
「再忍一忍,林棲,馬上你就能擁有舉世無雙的容貌了。
「等你拆下紗布,就當朕與你重新認識了可好?
「過往的不快全都一筆勾銷,以後,你就好好當朕的賢內助……」
他滔滔不絕。
還賢內助呢。
我覺得可笑。
我倒要看看,謝子芥什麼時候才能發現,這個以他為中心的世界已經在消失了。
21
我又在床上躺了好幾日。
說實話,換臉的疼實在有些超出我預期了。
但想到一切都是為了第一,我又覺得可以再忍忍。
另一邊,謝子芥自從那日給我畫完餅後,又許久沒出現。
他依舊按部就班地上朝、下朝、寵幸後妃……
我並不著急。
我知道,他遲早會發現不對勁。
果然,這天,我剛準備眯一會兒,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婢女甚至來不及通傳,謝子芥就神色慌張地推門進來了。
「林棲!」他氣喘籲籲地喊我,「讓朕看看你的傷。」
他一邊說邊拉起我的手,見上面的紗布還在,才長舒了一口氣。
「朕就說朕怎麼可能記錯——
「不對啊,可如果朕沒記錯……他們怎麼可能一起記錯了呢?」
謝子芥這口氣一下喘不勻了。
我故意問他什麼意思?
他就像找到了一個發泄的豁口般,幾乎迫不及待地朝我傾訴這些天遇到的古怪事。
先是上朝時,他忽然想起,被他派去北狄的鎮北大將軍已好幾日未傳回軍情了,沒忍住問了一嘴。
結果臣子們都很疑惑,紛紛說:
「哪來的什麼北狄?北邊根本就沒有國家啊。」
「皇上是封了不少將軍,但何時多出了『鎮北大將軍』這麼一號人物?」
謝子芥愣住了。
可見大臣們的神色實在認真,他也忍不住緊張起來。
「什麼叫沒有北狄,你們都忘了不久前在宮宴上叫囂的大皇子了嗎?」
殿裡一片沉默。
許久,才有人小聲詢問:
「皇上最近是否沒休息好?不如請太醫瞧瞧,看您是否因為過度憂思出現了幻覺?」
謝子芥徹底呆愣了。
他難以置信。
他不明白大臣們到底怎麼了。
為了證明自己沒亂說,他派小太監速速去將輿圖取來。
可將輿圖鋪平後,他的呼吸都快滯住了。
真的沒有北狄。
他記憶裡那麼大一個北狄,不見了!
臣子們見狀,紛紛勸他下朝休息。
謝子芥整個人震驚又慌亂,隻能失魂地照做。
22
接下來的幾日,是臣子們的休沐日。
以往這個時候,謝子芥也要趁機出去走走。
可現在,他一點出遊的心情也沒有。
他隻是反復思考著,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真的出現幻覺了嗎?
可他連北狄大皇子的長相都記得清清楚楚……
誰的幻覺會這麼真實呢?
這時,謝子芥看見了桌上的畫。
他忽然想起,畫這畫時,薛美人還在一旁研墨。
對了,薛宛兒!
大皇子當初還指過她,她一定有印象。
謝子芥這樣想著,迫不及待地趕去薛美人的寢殿。
但快到門口,他又想起薛美人還在被他禁足,若是她心有怨氣,不好好說話……
謝子芥腳步一頓,回頭吩咐小太監去禮部取兩盒南方小國進貢的瑤華香。
這是他最大限度的低頭了,希望薛美人不要不識好歹。
小太監趕忙照做。
可是沒多久,他又匆匆跑回來回話:
「皇上,禮部說,他們記錄在冊的東西裡,壓根沒有什麼瑤華香……
「還有……」小太監吞吞吐吐,「南方也沒有什麼進貢的小國。」
謝子芥心都不會跳了。
回過神來,他也顧不上薛美人是不是在禁足了,直接一腳踹開宮門,快速走進去。
可讓他更震驚的是——
盡管他已經描述得無比細致,薛美人卻一直茫然搖頭。
她說她壓根沒見過什麼大皇子。
謝子芥氣急,抓著她的肩膀,又問:
「你怎麼可能不記得他,如果不是他引發了這麼多事情,你怎麼可能在此禁足!
「薛宛兒,你不要告訴朕,你不知道你為何禁足了?」
他話音剛落,薛美人就露出了更加迷茫的神情。
顯然,她確實忘了自己是如何被罰的了。
23
謝子芥不停地朝我傾訴,說得口幹舌燥。
到了最後,甚至抓著頭發,露出了幾許崩潰。
「到底是朕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半晌,見我不答話,他的嘴唇都開始顫抖起來。
「……林棲,你不要告訴朕,你也忘了你身上的傷口是如何來的了?」
「這倒沒有。」
謝子芥松了口氣,他有些欣喜地坐到我身邊,仿佛找到什麼同類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隻有朕和你二人無礙,他們都跟失憶了一樣。」
「或許不是失憶呢?」
「什麼意思?」
謝子芥的臉上有片刻空白。
放在以往,我一定會直接回答他。
可現在,隨著學會了人類的情緒,我似乎也學會了人類惡毒的S人誅心……
我沒有直接告訴他真相,而是故意對他道:
「你為何不再看看你的輿圖呢?」
謝子芥緊抿著唇看我,額上很快泛起一層細汗。
我知道,他已經猜到那種可能了。
——這些人不是失憶,隻是失去了有關這些消失的地方的記憶。
謝子芥開始顫抖起來。
他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奪門而出。
24
再次見到謝子芥時,他比走時還要憔悴。
「林棲。」他有氣無力地喊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輿圖一直在縮小,為何周圍小國全不見了,為何朕的國家在變小!」
見我面露憐憫,他又趕緊衝過來,SS抓住我的肩膀。
「你一定知道為什麼,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可我隻是嘲弄地勾勾唇角,一言不發。
許久,謝子芥終於回過味來……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朕,林棲,這件事不會是你做的吧!」
到了這種時刻,我也沒必要繼續隱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