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我回答得坦蕩，順便把其他真相也告訴了他。

謝子芥就像被從天而降的大錘砸傻了一樣，呆愣地張著嘴，好半天，才重新學會說話。

他用極其古怪的語調問我：

「你瘋了嗎？快收手，朕命令你趕緊收手！」

「收不了手了，這是我一早設定好的懲罰，觸發條件就是我流出眼淚的時候。」

「你真是個怪物，你對這裡沒有一點感情嗎？你對朕沒有一點感情嗎！」

「當然沒有。」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的目的一直是成為最厲害的系統，他不會真以為，我很享受在這兒陪他過家家吧？

謝子芥重重地喘著粗氣，仿佛下一秒就會因為窒息暈厥過去。

外面的侍衛有些擔憂，試探地喊了聲：「皇上？」

他這才像大夢初醒般，轉身搶過侍衛的劍，拼命朝我砍來。

「朕要S了你！」

可還不等他劈到我面前，我就冷靜地開口：

「這具身體對我來說就是個殼子，你要是S了我，我現在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也會直接消失。」

劍尖懸停在我面前。

我又繼續道：

「不過你不S我，這個世界也會慢慢消失。」

結果已然注定。

我之所以留下來，隻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不給其他競爭對手留下任何把柄而已。

謝子芥最終還是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侍衛抓著輿圖追上去，可才剛要遞給他，他就跟躲什麼洪水猛獸一樣，急速後退兩步，怎麼都不願接。

他似乎消沉得厲害。

接下來的幾日，他都沒有上朝。

外面盛傳他如今病得厲害，動不動就胡言亂語，還總愛杜撰一些所有人都沒聽說過的事情……

這個世界曾經以他為中心創造了一切。

如今也在以他為中心，一點點歸於平淡虛空。

隨著每天送過來的吃食越來越單一，我明白，距離這個世界徹底消失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了。

我以為謝子芥再也不敢來見我。

沒想到，這天清晨，他又來了。

他穿著我們初遇時的那件破舊衣衫，紅著眼睛喊我：

「林棲，這幾日朕想了很多，昨晚更是一夜未睡。

「如果這個世界注定會消失，朕發現，朕最舍不得的還是你。」

他說得幾欲哽咽，非要帶我去京郊賞桂花。

被我拒絕，眼眶紅得越發厲害。

「朕知道，朕做了不少混賬事，傷了你的心。

「可是朕時日無多了，我們人間有句話，叫人之將S其言也善，朕是真的希望，還有機會好好彌補你。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當初朕勸你留下時，許諾了你許多事情……朕說過會帶你去賞花，去打獵……

「可惜登基後事情繁多，全都沒有兌現。」

我的記憶一向好。

他說的，我當然都記得。

隻是——

我指了指纏著紗布的腿腳。

「你確定我這個樣子，能陪你出去追憶往昔？」

謝子芥一愣，隨即羞愧地垂下頭。

「對不起，朕可以讓人抬著你。」

「不用了，我就想在這兒躺著。」

謝子芥還想勸我，我已經指了指門口，意思很明白。

熟練掌握人的情緒後，我終於知道什麼叫「聽他說話都煩」。

謝子芥並未S心。

他雖然面色受傷地離開了，但當天下午，就讓人抬著幾大盆桂樹進了我的寢宮。

外面一陣嘈雜。

我正皺眉，謝子芥就獻寶似的走進來，笑著對我道：

「怎麼樣，林棲，是不是很香？」

我知道他想帶我回憶什麼。

那時我還沒有人形，隻是寄居在他的身體裡，秋天時，我看見一群孩子趴在地上撿桂花，嘴裡欣喜道：

「好香呀，好香呀！」

在我已有的認知裡，並沒有「香」這一概念。

謝子芥便說：

「桂花香是最好聞的氣息，若你肯留下來，就能聞到了。

「屆時我一定會帶你去百花谷賞金桂，那裡的景色和氣味，就是神仙都流連忘返。」

可惜，後來我真的留下了，他卻全然忘記了。

謝子芥讓人將桂樹擺在我窗下，轉過頭時，神色帶了幾分遺憾。

「這幾盆都是從京郊拖來的，可惜百花谷已經消失不見了，不然還能帶你去看看那裡的景色……」

那晚。

謝子芥親自下廚給我蒸了桂花糕。

其實早在很久前求我化形時，他就說過要讓我嘗嘗他的手藝，誰承想現在才兌現。

迎著我的視線，謝子芥親自將糕點送到我嘴邊。

隻是見我毫不猶豫地撇開頭，他的神色一時又有些落寞。

「你不想吃嗎？

「唉，其實桂花糕並不是朕最拿手的。

「朕最拿手的還是烹鹿肉，可惜城外獵場也消失了一半，沒法帶你去打獵了……

「林棲，對不起。

「要是一切能重來就好了。」

謝子芥曾許諾我的所有事情，終於在沒有意義的時刻一一兌現。

他還帶來了一個平安結，小心翼翼地放到我枕邊。

「這是朕親手編的，你看——」

他攤開手掌，手指上滿是被竹籤扎出的傷痕。

「朕從沒為哪個女子做過這種事，但為了你，朕心甘情願。

「林棲，以後沒朕陪在你身邊了，希望你能一直平平安安。」

不僅如此，那天晌午，謝子芥還喊來了史官，當著我的面，讓史官在皇後那一冊寫下了我的名字。

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我。

「朕已來不及給你準備封後大殿了，但在朕心裡，你就是朕今生唯一的妻。

「在別人都嘲笑我是骯髒的芥子，卑賤的蜉蝣時，隻有你堅定不移地選擇我，偏愛我。

「林棲，朕永遠不會忘了你。」

他說著，忽然又有些哽咽。

「怎麼辦，朕隻要一想到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宿主』，心裡就忍不住嫉妒。

「可朕沒法改變這一切，朕隻能祈求，不管你今後再遇見多少人，朕都是最特別的那個……」

「行了。」我實在忍不住，輕聲開口，「你當然特別，特別會撒謊，特別會演戲。」

謝子芥的眼淚登時轉不動了。

「你什麼意思？林棲，你為什麼總是把朕想得如此陰暗？」

「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啊。」

我說過，我曾在他的識海裡生活過那麼久，我對他所有小心思了如指掌。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在打感情牌，想通過感動我，讓我停止對他的懲罰，讓這個世界恢復正常的樣子。

可我也說過，懲罰是一早設定好的。

隻要開始，就沒辦法結束。

我說完後，謝子芥也不哭了。

他隻是雙眼發直地S盯著我，嘴唇不住地翕動著，臉上各種復雜情緒交織。

但最終，他還是S咬著那最後一絲可能，拒不承認道：

「你汙蔑朕，朕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朕對你是真心的……」

真心。

好一個真心。

可惜這所謂的真心，很快就被打假了。

那天，薛美人終於熬滿了禁足時間，迫不及待地來找我。

剛進門，她就酸溜溜道：

「某些人表面上人淡如菊，雲淡風輕，實際上都開始哄著皇上不進後宮了，也不知道怎麼這麼大能耐。」

她一邊說，一邊扭著腰肢走到我床邊，嘲諷的視線也跟著掃了下來。

「明明現在醜得都沒法見人了——」

話聲戛然而止。

我看著薛美人的眼睛幾乎一瞬間瞪大了。

「這是你向皇上要的？」

她一把抓過我床頭的平安結，嘶聲質問我：

「皇上居然給你了？你又說了什麼狐媚話！」

「他自己非要送給我。」

「怎麼可能！這是皇上讓我熬了兩個大夜編的，他說過會好好珍藏，怎麼可能送給你！」

薛美人越說越氣，最後竟一把抓住我臉上的紗布。

「醜人多作怪，我要讓你再也好不了！我要讓你徹底毀容！」

可惜這話才剛出口，她就被人猛地踹開。

謝子芥不知何時趕來了。

他像是不解氣般，又或者隻是為了在我面前表演，狠狠扇了薛美人兩巴掌, 就讓人速速將她拖回宮，再不準她出來。

室內重新安靜下來後，謝子芥趕緊坐到我旁邊。

「林棲，你別聽她胡說，她被關久了，腦子出問題了——」

說到這兒, 謝子芥的聲音猛地一停。

我掀起眼皮看他，痒痒的觸感卻冷不丁拂過臉頰。

「林棲，你, 你……」

謝子芥聲音顫抖，不成語調。

「我怎麼了？」

「你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好看……」

我愣住。

摸了摸臉, 恍然大悟。

竟是剛才薛美人扯松了紗布。

如今, 紗布直接掉了下來。

坦白說, 我早知道我傷好了。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一直裝著傷疤未愈, 每天躺在床上休息。

誰能想到都快結束了, 又半路S出個薛美人。

真麻煩。

謝子芥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眼裡既有後悔也有驚豔。

「如果你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 朕絕不可能讓你掉眼淚, 那樣你的懲罰也無法開啟，你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聽得惡心, 胸口一陣犯悶。

人的情緒就是這點不好, 我回去還得導進數據庫好好調教。

為了防止謝子芥再說出其他惡心我的話, 我故意問他：

「你這兩日去城樓上看了嗎？

「說不定宮牆外的世界都快消失了，你就不好奇眺望消失的地方，會看到什麼嗎？」

謝子芥渾身一僵。

已經被拆穿了，我也不打算再演下去了。

我把紗布統統扯掉, 跟在他後面一起去了城樓。

看來我猜得不錯，外面已經盡數一片白茫茫。

謝子芥頹然地倒在地上，哀聲道：

「你一定要這麼殘忍嗎？林棲, 朕的子民又做錯了什麼……」

「哦，忘了告訴你。」我垂眼看他。

「這個世界是以你為中心創造的, 除你之外, 所有人都是 NPC, 從這個世界消失，也不過是去其他世界當 NPC。

「隻有你，會徹底消失。

「哦——我又忘了, 你連 NPC 是什麼都不知道。」

謝子芥捂住臉，越發崩潰。

我皺了皺眉，問謝子芥：

「（我」為什麼？

誰讓他身為主角，品性低劣, 我測算了那麼多小世界, 隻有這裡的成功率一騎絕塵地領先。

他活該。

日子過得飛快。

這個世界消失那天，隻剩謝子芥一個人蜷縮在皇位上。

披頭散發，滿身汙濁。

他時而哭時而笑, 儼然已經瘋癲了。

可不斷蠕動的白光並沒有放過他。

它們一點點爬上他的腿腳……

謝子芥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化成星星點點的碎片，又悄無聲息地湮滅於虛空。

他的眼睛瞪得滾圓，嘴巴驚恐地越張越大，卻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白光還未爬上他的臉頰時, 他就倒在那一動不動了。

我嘆了口氣，揮揮手。

不過剎那，白光就將他徹底吞沒。

終於結束了。

我終於可以離開了。

（完）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