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所有東西她能不動就不動,你那幾盆多肉沒她照料早S光了,她送你新的臺燈和鋼筆,為了你五點半就起床一家一家地買早餐。」
「別的不說,自從她搬過來,你收拾過一次衛生,掃過一次廁所嗎?」
「端茶遞水,噓寒問暖。」
「整整三個月,你的心就算是石頭做的也該捂熱了吧?」
這句質問把我逼到S角。
我嘴唇抖了又抖,說不出一個字。
李萌把垃圾袋塞還我,冷聲道:
「這是我媽給的,你要覺得她居心不良,就自己還給她。」
Advertisement
「親口告訴她,你恨S她了,恨到寧可耽誤自己也不願意接受她的好意。」
李萌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那些話留在耳邊,像一顆子彈,擊中了我一直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李芳芳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裡。
我甚至已經很少去想沒有她們兩個的日子是什麼模樣。
人來人往的走廊。
我抱著錢緩緩蹲下。
伸手一抹,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等我把確認表交上去,在校門口看見李萌蹲著打遊戲。
「……不是說了讓你別衝嗎,你要是聽不清改天我刻你碑上行不行?」
哪兒還有剛才義正辭嚴的模樣。
我安靜地等她打完這一局,她揉著腿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說:
「走吧,大小姐。」
我:「你知道我來了?」
「有影子,你要是想嚇唬人下次站遠點。」
李萌沒問我志願的事,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一開口又是那個欠揍的調調。
我那點不自然也無影無蹤,一邊互懟一邊和她回家。
「上次那個醬焖鲅魚你就給我做了唄。」
我:「想得美,我最討厭吃魚了。」
「嘿,我剛還幫你出氣呢,翻臉不認人啊?」
「我沒長鼻子嗎?用得著你幫我出氣。」
話是這麼說,腳步卻一轉,拐去菜市場。
李萌頓時喜笑顏開,聲音都夾起來了:
「那我還要吃虎皮雞爪、孜然土豆,還有還有……」
這算是我過的最熱鬧的一個暑假。
沒有作業,沒有家務,手上還有錢。
擁有一切可以出門浪的條件後,我反而更習慣宅在家裡。
李芳芳身上有種矛盾的氣質,她可以在菜市場大S四方,也可以在午後的夕陽裡輕撫花朵。
既煙火,又孤高。
李萌也是,平常也就追劇打遊戲看小說,可隨口就能和我普及斯諾克的玩法和圍棋大賽選手的履歷,知識面廣得驚人。
我覺得新奇,卻不問,熱衷拼圖解密。
我也不算完全沒事情,我負責三個人的伙食,李萌肉眼可見地胖了一圈,整天為了美食和我鬥智鬥勇。
雖然不太想承認。
但我有點喜歡這樣的生活了。
開學我就是高中生,李萌也初三了。
這家伙成績好得嚇人,是天賦型選手。
我在學校認識了新朋友,就是中考認識的那個考友,叫唐小雅。
她家裡是做餐飲的,我還偷師到幾道私房菜,受到母女倆一致好評。
新生活一切都好,過年時下了場大雪,我和李萌互埋了三天。
結果我沒事,她卻咳了小半個月。
過完年我拉她晨跑。
「你也太弱雞了,再熬夜打遊戲我就讓芳姨把你手機沒收了。」
李萌天不怕地不怕,面對李芳芳卻屁都不敢放。
隻能苦哈哈地跟我跑步。
我們跑過河邊,跑過大橋,跑過公園。
然後去早點攤上吃熱乎乎的豆漿油條,順便給芳姨打包一份。
李萌中考的時候,我也去了南山。
那路真難走啊,我裹著一身風塵回來,倒頭就睡S過去。
不過第二天還是爬起來給她做了金榜套餐。
11
有大廚加持,結果毫無懸念。
現在該煩惱的是資金問題。
我找到李芳芳,斟酌一下,問她:
「有份工作你要不要試試?肯定比賣菜掙得多。」
唐小雅說她媽想找個園藝師照顧祖宅裡那些名貴花草。
我知道李芳芳對草木很有研究。
果然她很驚喜,連連表示沒問題,再名貴的花她都養過。
可當得知唐家老宅地址時,李芳芳明顯一頓。
我:「怎麼了?有問題嗎?」
她搖頭:「沒有,挺好的,謝謝然然。」
我有些疑惑,周一上學特意問了唐小雅。
「李芳芳?沒聽過,昨天我不在家,不過我媽好像挺滿意的,當場就錄用了。」
沒有頭緒,我索性也就不糾結了。
李萌順利上了一中。
就在我松了口氣的時候。
意外悄然來臨。
一中為了參評示範單位,和附近幾個中學聯辦圍棋比賽。
李萌一路S到半決賽,結果遇上實驗中學的人。
「嘖嘖嘖,這誰啊?怎麼這麼面熟?」
滿臉青春痘的男生語氣誇張:
「你瞎啊,這不是荊大小姐嗎?拔了毛的鳳凰也是鳳凰啊。」
李萌皮笑肉不笑:「呂胖子,皮痒了是吧?」
「少跟我來這套,你以為你還是荊家的小公主嗎?喪家之犬有什麼資格囂張。」
李萌漫不經心地落子,不到四十子就逼得對手投降。
青春痘冷笑:「別得意,你跟你那不要臉的媽一樣,都是 loser。」
沒等李萌發飆,我就衝上去掀了棋盤。
幸好李芳芳不在現場。
否則這棋盤就不是在地上,而是在這胖子腦袋上了。
比賽結束,我提著兩罐可樂去天臺找她。
「喏,現在是夏天,不會感冒的。」
她悶頭灌了一大口。
「……我已經很久沒想起那些事了。」
「她以前其實不叫這個名字。」
荊時雨,國內百強企業的千金。
為了反抗包辦婚姻而出走,自己選的新郎卻在新婚第一月意外身亡,偏偏女兒出生之後大病不斷,迫於高昂的醫藥費,她隻能求荊家施以援手。
「我十歲那年,外公去世,叔伯們為了股份爭得頭破血流,竟要和我們算這些年來的花費。」
李萌:「我媽一氣之下帶我淨身出戶,還被那些人刁難,找不到好工作。」
她低眉斂目,言語間隱有愧疚。
可她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甚至拼命努力變得優秀,也隻是為了讓母親的腰杆挺直一點。
我怔愣許久,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由奢入儉難。
十歲的孩子可能隻是不想媽媽受欺負,卻從此就要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
而作為富家千金被養大的李芳芳。
在命運苛待之下。
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態蹲守在菜市場,戴上圍裙和手套,學著擺攤、吆喝、砍價,染上一身我曾經厭惡至深的市侩氣息?
一開始她們住過來,李芳芳連掉了一半毛的掃帚都舍不得扔,牙膏皮子總是擠了又擠,每次樂呵呵地回來,必定是因為今天多賣了點菜。
我曾暗自嗤笑她摳搜,怪不得會看上我爸。
如今才知道。
那是一種讓我自慚形穢的,認真生活的力量。
她在用實際行動踐行一個道理。
與其抱怨命運不公,生活苦悶。
不如跑起來。
跑起來有風。
12
李萌並沒有悲春傷秋多久。
整整一個星期,她閉關打譜,勢要在決賽上S得那幫混蛋片甲不留。
李芳芳忙,我就承擔了家裡所有的家務,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
李萌不讓我告訴李芳芳,隻說她在準備一個比賽。
三個人各司其職。
決賽這天,我特意請了假去助威。
場地在實驗中學,我剛到門口就被攔下。
「闲雜人等禁止入內。」
幾個學生用鼻孔看人,擺明了要給李萌下絆子。
交流無果後,李萌深吸口氣:
「沒關系,你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就行。」
她給了我個放心的眼神。
孤身一人,卻也好像帶著千軍萬馬。
實驗中學出了名的豪氣,場館很大。
東道主一側坐了幾十個人,排場拉滿。
而另一側,李萌身後隻有孤零零的,略顯尷尬的帶隊老師。
對比不可謂不慘烈。
一聲鈴響,雙方就位。
實驗中學這邊喝彩聲不停,一時間滿腦子都是「實驗中學必勝」「秦神威武」的聲音。
氣勢上已經輸了,更別提帶隊老師畏首畏尾,就差沒有落荒而逃。
賽程過半,李萌孤軍奮戰,額頭漸漸露出薄汗。
就在這時。
場館內突然響起一聲爆喝——
「李萌加油!」
緊接著哗啦一聲響,六米長的橫幅全場矚目。
上面寫著——萌主無敵,一中必勝。
必勝兩個字在嘈雜中S出一條血路,鮮紅的橫幅像一團火,狠狠撞進李萌眼睛裡。
她用力衝我們揮了揮手。
唐小雅帶著幾個人維持秩序,吵得人腦殼都要炸了的場館終於安靜下來。
賽場上李萌神色冷靜又淡定。
可我卻能真切感受到她血液的滾燙,心髒的亢奮。
有人想用這種手段擊垮她的意志,逼她認輸。
可惜失算了。
我心中感慨,和李芳芳相視一笑。
這個一臉風霜的女人,眼中隱有淚光閃爍。
輕聲問我:「萌萌會贏的吧?」
我堅定回答:
「會。」
我們都會破碎,墜落,湮於霧霾。
但愛和勇氣也會讓翼骨重新生出血肉,長出翎羽,從深淵被託起,再次奔赴光明。
13
李萌贏得非常漂亮。
實驗中學的人臉色跟吃了蒼蠅似的,連頒獎典禮都沒看就灰溜溜撤了。
李萌:「媽,你怎麼來了?你們怎麼進來的?還有你這一身什麼情況?」
唐小雅從我背後蹿出來,得意地道:
「當然是本姑娘的功勞嘍。」
「你不夠意思啊,要不是孟然,我都不知道你也在一中。」
非常巧,我去搬救兵的時候,意外得知唐小雅和李萌是兒時玩伴,隻是後來斷了聯系。
「芳姨是我叫來的,小雅找實驗中學的朋友幫了忙。」
「至於我。」
我看著自己髒兮兮的校服,笑了笑:
「我怕趕不上比賽,摔了一跤。」
李萌嘴唇翕動,最終也隻是吐出兩個字:
「謝了。」
李芳芳本來想帶我們出去吃飯,但唐小雅挑來挑去,哪裡都吃膩了。
於是我提議回家,我親自做一桌。
四個人分頭行動,李芳芳去買菜,唐小雅準備飲料,我掌勺,李萌給我打下手。
外面大雨滂沱。
屋內有 LED 燈,小圓桌,一桌熱氣騰騰的家常菜。
李萌和唐小雅上一秒還溫情脈脈,下一秒就互相揭短,連五歲尿床這種事都抖出來了。
李芳芳勸架:「別吵了,你們畢竟也是互相含著對方腳趾頭長大的。」
李萌:「……我不是。」
唐小雅:「……我沒有。」
我笑得直抽,還暗戳戳地給她們錄下來了。
命名為——含趾之交。
雖然沒有奢華的餐廳和名貴的裝飾。
可這一方屋檐足以遮風擋雨,大家臉上的快樂都那麼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