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她眼底流露出的那抹憐色。
那抹憐色,讓我誤以為她與我是一樣的。
誤以為我與她都是在命運中無奈沉浮的可憐人。
可待往日種種在眼前浮現,我今日才得開眼。
同為女子又如何?
夫人與我究竟是不同的。
夫人再苦依舊是夫人。
她始終是與老爺相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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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相憐相惜全都是假的。
我與她從不是相等的。
她永遠是我的主子,我永遠是她的僕人。
小桃也好,我也好。
在她眼裡,都隻是披著人皮的骡馬。
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是無關緊要的草芥。
能當她手裡的一枚棋子,對於我們來講便已是萬分的恩賞。
此外,怎樣的奢求都是妄想,都是為僕者的失職。
我這輩子當了太多次旁人的棋子、玩意兒。
可是。
我不想當了。
我也想站在高高的位置,當回人瞧瞧。
瞧瞧那裡的風光,與我們這些賤民的眼中相比起來,究竟有什麼不同。
16
「姨娘,莊上叫人新送來的緞子,花色與料子都是最好的,舊被沉悶,老爺讓您挑兩卷喜歡的,制床新的。」
喬管家叫人將那幾卷布料撂在桌上,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攬了一下我的腰。
「換香粉了?栀子味的?」
我輕推了他一下,小聲道:「喜歡?」
他點了點頭,輕聲回道:「對。」
「那便是為你換的。」
他露出一個極為滿意的笑,指尖觸了觸我的手背。
「姨娘請看吧,這緞子都是莊上精心制的,且不說用料了,就連織工請的也是專精此道多年的老師傅。」
「費心了,難為他們如此用心了。」
「姨娘這是哪的話,你如今懷身孕,老爺對您極為滿意,這府裡有什麼好東西自然也是緊著您肚子裡這位來的。」
選好了料子,終於落得清淨。
我揉了揉額角,極為疲憊。
老爺、夫人、喬管家。
我這一張嘴要討好太多人,怎能不覺得累。
喬管家對我有心思,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知道的。
他的目光時常落在我的身上,我以為他是在意這個孩子。
為了籠絡他,那日趁著機會,讓他摸了我日漸臃腫的肚子。
可他的那雙眼卻一直盯在我的臉上。
「真美。」
他不由感嘆。
「比得上夫人?」
眸光潋滟,我抿著笑倚靠著假山山壁,半是玩笑,半是試探。
「自然。」
肉眼可見,他一雙眼睛恨不得黏在我的臉上。
我眨眨眼,目光移向他附在我身上的手。
我狠了狠心,將手覆在他手上,帶著他的手一同上移。
「可那些日子,管家的心好冷,冷得灼灼以為管家是討厭我。」
吐氣如蘭,我將身子放得柔軟,又貼近他幾分,一雙唇湊得極近。
「心肝兒,那老妖婆日日盯著,我哪敢與你親近。」
他吞了吞口水,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我看,連嘴上的話說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那……喬郎可喜歡我那幾日的陪伴。」
我貼在他耳邊,唇瓣開合間帶著水汽,不停挑撥他的理智。
他喘著粗氣將我分開,下一秒,狠狠用力地吻在我的唇上。
老爺病了。
一夜疾雨染了風寒。
遲遲不好,昨夜聽說咳出了血。
害趙乾德的藥,是我引誘喬管家下的。
什麼審時度勢,什麼徐徐圖之。
我早就等不及了。
等不及要瞧見他在病榻上纏綿。
唯有他在人間飽受折磨,方才能慰藉他所賦予我的痛苦。
「你太心急了。」
夫人顛過來倒過去擺弄著她那幾個茶碗。
嘴上不驕不躁,可心卻不穩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心急,夫人說什麼胡話。難道別人害你的時候,還會燒三香擇良辰,再提前知會你一聲?更何況身子都損了,如今不過害些病而已,有什麼好奇怪的。」
「魯莽!你肚子裡的孩子還有兩個月才降生,萬一是個……」
她壓低了聲音:「萬一是個女娃,我連一個合適替換的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趙乾德若是提前S了,誰來給這個孽障一個出身?
「宗祠裡那個老狐狸可都尖著呢,趙乾德一S,沒一個男嗣依靠,這天可就塌下來了,我們兩個女人就等著那群豺狼虎豹吃絕戶吧,那時別說是你這個小的,就連我這夫人的體面都護不住。」
說到這,她散了的底氣倒回來些。
「我倒還好,上面至少還有個體面的娘家,旁人倒是不敢徹底斷了我的路,但你呢,你難道要帶著秋兒孤兒寡母在街頭流浪忍受旁人的凌辱?」
「我知道夫人的擔心。」
「知道你還這麼心急!」
我望她突然露出一抹淺笑,從袖子裡掏出一份青絹:「夫人請看。」
「這……這是趙乾德的筆跡,你竟說服他提前寫了這個給你。」
「若他提前離世,我那腹中孩兒不管是男是女都被寫進宗祠,這書絹他提前在宗祠族老那邊過了眼。」
「你是如何做到的?」她吃驚不減。
「夫人,美人再多再豔對吃慣了的人隻不過是錦上添花、彩上增豔,哪比得上垂老無力時雪中送炭,窘迫難堪的朝夕相伴呢?
「您不會真以為這些日子,我除了莽撞便隻有莽撞了吧?」
夫人啞然,一時間空氣靜得凝滯。
「若無事,那春紅便先去了,老爺還在等我,估計醒來若是再瞧不見我,他該心焦了。」
我收回跌落的青絹,緩緩起身。
「陸灼灼!」
我走了兩步,她突然將我喊住:「別忘了,你的孩子還在我的手上。」
「不然夫人以為我這般拼命是為了什麼?」
眼眸微垂,我將心緒盡數掩藏。
轉身,我朝她笑得和順:「為了與夫人在這宅子裡鬥嗎?」
我理了理發髻,向她施了一禮:「夫人恕我失禮,春紅明日再來拜訪。」
我走後,夫人坐在原地,目光陰沉,一雙手SS地嵌入肉中。
17
我躺在喬管家的腿上,任憑他撫摸我散開的發。
「青天白日的你就敢找我私會,你這膽子可真大。」
「門外那兩個丫鬟警惕著呢,怕什麼。」
我伸手用發絲挑了挑他的鼻尖。
一番逗弄,他緊繃的神情緩緩松懈。
「胡鬧。」
他伸手將我的手抓住。
「如今塵埃落定,你總皺著眉頭做什麼呢。」
「也是,書信過了宗祠,咱們也算是安心了。」
他長舒一聲,心頭壓了許久的巨石移開,他總算是又得了暢快。
「如今就算是老爺S後,我們的孩子也是趙家的主子。」
聞言我睫毛顫了顫,掩住了眼中的思緒:「唉,隻是可惜你這個親生父親不能堂堂正正地聽他叫你一聲父親。」
「叫不叫爹,我都是他的生父,他有了好前程,我還在意什麼。」
他親昵地撫了撫我的肚子,可那表情分明是在意的。
見此我心中滿意,勾了勾唇繼續說道:「也是夫人一向中意你,想來等到那時除了這一聲父親,也不會缺了你們的父子親情。」
說罷,我起身倚在他的懷裡,玩笑道:「怎樣,這些日子我日日伺候老爺,你們得了空是不是日日相聚啊?」
我抬頭微笑著看他,果然他面色發暗,表情凝滯。
如我猜想的一樣,這些日子夫人心中煩亂竟真的一次也沒找過他。
「不願說算了,都是你們房裡的私事,反正與我是沒什麼關系的。」
我故作吃味,埋下頭藏進他的懷裡。
「喬郎,先來者居上,我不在意夫人與你的關系,我隻要你心裡有我就成。」
紅顏彈指老,一代新人勝舊人,都是承受他人恩澤的人,他怎會不明白若無夫人的喜歡,若是自己的主子不喜歡他,他是不是這個孩子父親又有什麼重要。
如今這幾句挑撥的話已將懷疑與忌憚在他心中一並種下,往下的倒是不必說了。
見管家離去,看門的春嬋與春茶立刻關嚴了門進來。
「春紅姐。」
兩個小姑娘坐在我的面前,喘著粗氣將眼前的茶一口飲盡。
春嬋與春茶都是小桃的交心好友。
如今也是我的人。
這府裡的可憐人不少,恨主子的人更多。
我真心以對,總有人會誠心跟隨。
我們這些人,生得低微,宛若蝼蟻,互相依靠總會輕松些。
「怎樣?打探到嗎?」我問。
「打探到了,趙乾德一共有七個兄弟,除了因故S去的老三與老七,還有四個,這幾個除了他,剩下都過得緊巴巴的,隻能仰仗著祖宗基業過活日子。
「這些年他們都眼饞著趙乾德的這塊肥肉,有意將自己的孩子過繼給他,吞下趙乾德的家業,但趙乾德一直都防著他們。」
「不過也有例外。」
春茶說了一半便被春嬋打斷:「二房家的那個老三極有出息,聽說趙乾德動過心思想將他過繼到自己名下,不過姐姐你有了身孕後這事便作罷了。」
「不過這事的確不太簡單,趙乾德一S,趙家人來找我們的麻煩恐怕隻會多不少。」
「是啊,這富貴人家怎樣我是不知道,但我們鄉裡時常會有喪了夫的孤兒寡母遭人凌辱,借著親緣之名,搶奪家產田屋。」
春嬋的話,春茶頗為認同,緊跟著說道:「這些倒是不怕,隻是我怕他們會借此生事,萬一趙乾德一S,他們咬S不放,那身子裡的毒可禁不住追查,況且以夫人的秉性多半將會春紅姐拉出頂罪。」
聞言,我心中揣度,腦中思緒不停運轉。
再抬眼,我忽地便有了主意。
「春茶,我記得你在州城是不是有熟識藥理的朋友。」
「我是認識一個四處晃蕩的走方郎中,姐姐找他有事?」
「不知他能否弄出催產的藥,能讓我這肚裡的孩子早些降生。」
春茶想了想:「應該沒有問題。」
「如此,我們過幾日便演場大戲,徹底斷了這後顧之憂。」
18
「姨娘,褚禾公子來了。」
我撂下手裡正在喂食的碗,看向床上的人。
「老爺,二爺家的三公子來了,見嗎?」
趙乾德目色渾濁,身體幹瘦,嘴唇不受控地半張著,隻發出幾聲輕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