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擦了擦眼淚,忽然跪在地上,不顧阻攔對著我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姐姐,你且記得春喜真名喚做顧喜,無論如何,小喜都不會忘記你的恩德,若是你我有幸再遇,我必將結草銜環以報姐姐恩德,若是小喜S了,在地府與姐姐相遇,也會化作一隻黃牛飲盡苦水,為姐姐趟平來世之路。」
13
春喜走了。
在趙乾德找我麻煩之前,我先去尋了他的麻煩。
「老爺昨夜看上我的丫頭?」
我怒氣衝衝地找上他,話裡還帶著幾分酸味。
「你聽誰說的?」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他沒氣也沒惱隻是單純地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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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用問嗎?她是我丫頭,她有些什麼風吹草動,不該我先知道?再說昨夜老爺房裡的動靜那麼大,今早府裡傳遍了,我這耳朵靈著呢,還用聽人講?」
「她昨夜不是走了嗎?」
他又將頭埋下去飲了一口茶。
「再說是她自己不檢點。」
他在向我解釋,也抹掉了自己的罪惡。
「老爺是怪我管教無方?」
他能向我解釋,這說明我在他心裡也是有些份量的,這代表著他可以允許我在一定範圍內做一些越矩的事情。
「我瞧著老爺分明是瞧著我現在有了身孕,眼睛便沾到旁人身上去了,想當初老爺對我說見過那麼多女子,唯我一人是葷,旁人都是些清素小菜,如今看來也不盡然,我不過才懷了幾日,老爺便無論什麼香的臭的都能放進嘴裡。」
我輕哼了一聲,揣著尺度,捻著酸勁說了不少冒犯他的話。
「你今日怎的這麼得理不饒人,醋勁這麼大倒不像你了。」
趙乾德倒沒有生氣。
他放下手裡的杯子,就勢將我拉入他的懷裡。
親昵地摸了摸我的肚子,小聲說道:「瞧你娘這德性,你生出來怕不是個小醋瓶子?」
我垂下眼睫,忍著惡心繼續說道:「以春紅的身份,也隻能對老爺說幾句酸話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往日還不夠縱容你,就連——」
他狎昵笑了一下,頗為猥瑣地摸了一下我的臉龐。
「就連那檔子事我都願意為你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他今天心情還不錯,倒也願意順著我的話問。
我忍下喉間上湧的嘔意,輕推了他一下,使著小性說的:「老爺一向喜歡見我難堪,更何況我哪敢有什麼不滿呢?我隻是老爺床上的人,又不是老爺房裡的人。」
這話我是奓著膽子說的。
我知道他不喜歡給女人名分,但我不能隻是這個孩子的生母,隻是這府裡的外人。
我得有一個確切的身份,幫我在趙府裡站穩腳跟。
我求夫人,遠勝於夫人求我。
夫人雖然答應幫我,但人不能勤等著旁人的賞賜。
有些事還是自己謀來得更為穩妥。
「你在點我?」
趙乾德眉頭輕蹙,不出意外下一秒便會勃然大怒。
「那我錯了。」
我眸中沁了水霧,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但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眉頭隻是蹙一下便散了,好像方才的舉動隻是逗我一下,換得他此刻的開心。
「哈哈哈,我就喜歡你這可憐的模樣,愛得緊啊,且放心吧,我什麼時候不慣著你,更何況你這肚子還揣著我唯一的子嗣,我不疼你疼誰呢?」
趙乾德今日似乎真的開心,在我臉邊親了一口,便叫人宣布幾日後抬我做妾。
古怪。
說不出來的古怪。
我不解他今日為何答應得如此爽快,我總覺得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在其中作祟。
晌午,有丫鬟為我呈上了一碗桂花酒釀羹。
手中的針線在布料上密密穿梭,我隻瞧一眼那碗甜羹便推辭道:
「我如今懷有身孕,不宜吃這個,撤下吧,你與姐妹們嘗個鮮。」
我手上的繡針不停,等了許久,聽見一聲幹嘔,才發現那丫頭仍站在我的面前不曾離開一步。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我停下手上的活計,抬眼看她,隻莫名覺得她有眼熟,卻分辨不出她是哪個。
「今天先歇一天吧,別累壞了,將你的名字告訴我,管家那邊由我來說。」
她眨了眨眼,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與人陳述一個事實。
「姨娘,我有了。」
說罷,她還將手輕輕放在了肚子上面輕輕撫摸,目光中帶著幾分呆滯,又含著許多病態。
「是老爺的,我如今與姨娘是一樣的。」
她笑了兩聲,那聲音中還帶幾分悲鳴。
直到她精神恍惚,跌跌撞撞地從我屋子離開,望著她的背影我方才想起這人是誰。
她是那日罵我狐媚的那個姑娘。
14
「夫人都做了什麼?」
我想到那個姑娘,時常覺得心悸。
夫人擺弄一盆新奉上來的花卉,隨意剪下兩邊伸展的長枝,毫不在意地說道:「他調理了這麼久,這府裡不該隻有你一人有孕。
「不然他該生疑了。」
一支帶著花蕾的花枝頃然落於桌案,孤零零的,上面還有水痕附著。
「也算是她有福,不然這等子好事怎麼能落在她的身上呢?」
我嘴唇輕顫,眼光有些呆滯。
「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夫人不該這樣害她。」
「害她?她身子早就不幹淨,我這是抬舉她,怎麼能算得上是害呢?」
她斜睨了我一眼,輕笑道:「放心,我們之間豈能叫旁人挑撥了關系,我這是在幫你,一個丫頭而已,生不生得出來還不一定呢,礙不了你的事。」
「在夫人心裡她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頭?」
她扔下剪刀忽地笑了:「怎麼心疼了?這時候想起當好人了?我不這麼做,今日哪來的你姨娘身份,不然你以為趙乾德那個老狐狸會那麼好心,你隨便說幾句,撒個嬌,他就能抬你做妾?
「若是明白事理,便別計較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唯有女人才會憐惜女人,我原以為夫人那句話是認真的。」
她斜睨了我一眼,聲音染上幾分不滿:「不過是一個想要向上攀附的婢子,用得上我可憐?
「我原以為你手刃了親夫,是個能冷下心腸敢謀大事的人物,卻不想竟如此優柔寡斷。
「想想自己那個被賣了的女兒吧,與她相比到底哪個才是真可憐。」
我失魂落魄地從夫人房裡出來,還未走遠,便聽見夫人訓斥丫鬟的話從房中傳來。
「在這宅子待得久了,就連傻子也會多生了三分心智來,偏偏就你毛手毛腳,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不想幹便別幹了,你這在府裡人人可替,還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指桑罵槐。
她這話是對我說的。
初冬,薄雪似層絨,稀薄地粘在各處,將寒意蹭進每個角落。
「S人了!」
隨著一聲大呼,將這個季節徹底染上血色。
那個懷孕的女孩S了,吊在房梁上自盡的。
她的肚子才剛剛顯懷,生白的小腳赤裸著懸在空中隨風輕輕搖晃。
一雙杏眼圓睜著,泛著青紫的面龐上,往日的俏麗不復存在,隻剩下哀怨與不甘。
幾個認識的丫鬟抱起一起為她嚶嚶哭泣,為了她不公的一生哀痛。
我從那聲聲的哭啼,窺見了她近乎慘烈的一生。
她叫小桃,禹州人士,家鄉大旱跟著父母一路流亡。
父母S前,將她送給了牙婆,也算給她謀了一條生路。
她脾性剛烈,一連被買十八戶人家,才算學會什麼是柔順,是什麼聽話。
初進趙府,她因生得可人,沒過多久便被調到趙乾德的跟前貼身服侍。
一次醉酒,她便遭了毒手,被趙乾德破了身。
彼時她與一個服侍花草的僕役相好。
兩人還計劃著等到攢夠了銀子,去求主人賞他們成婚。
沒想到最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小桃成了主子的女人,那僕役不敢得罪老爺隻能自請離去。
僕役走後,趙乾德對小桃也漸漸失去興致。
時間推移,小桃棲身之所從趙乾德榻上轉到了賓客的席上,連身份也從侍床陪寢的丫頭變成了趙乾德隨意送人的禮物。
那聲狐媚,或許隻是小桃證明她在世上尚且幹淨的一句自證。
其實她本就是幹淨的,隻是這塵世太髒,容不下過於潔淨的人。
那個僕役病S了。
有人說小桃的S是為了殉情。
可在我看小桃的S隻為了自己的解脫。
她從不屑於當任何人手裡的玩意兒與棋子。
她哪怕性子被調教得再溫順,但骨子裡始終都是初時那般的剛烈。
從趙乾德到夫人,這滿藏泥濘的府邸從未有一刻真正馴服過她。
15
趙乾德在房事上越來越不得心力,聽說最近連女人也碰不得了。
入冬之後,這是夫人第一次主動上門來尋我。
「你做的?」
我聽得出來她聲音裡的憤怒。
「夫人指的是什麼?」
她扯起我的衣襟,眼中的怒火呼之欲出。
「趙乾德……」
她頓了一下,還是在那難以啟齒的事情上壓低了聲音。
「趙乾德如今不行了,你敢說這事與你沒關系?」
「夫人,老爺如今的年歲也不小了,沒人能保證一輩子長青,再說他不行了,對我們來講應該是喜事才對。」
我撤下她的手,將手放在我如今圓潤的肚子上,讓她好好感受裡面的動靜。
「夫人你聽這個孩子正叫您母親呢。」
她眸色微暗:「你沒法保證他是男的,隻有男嗣才能進族譜,隻有男孩才能讓趙家那些老頑固在趙乾德S後心甘情願地將趙家交我的手上。」
「那夫人敢保證從別人肚子裡鑽出來的便一定是男孩?生父尚可移花接木,夫人,那孩子便不能偷龍轉鳳了?」
夫人明顯是入心了,連眉間的憤怒都褪色了許多。
「你如今的心倒是狠了不少。」
她拿回自己的手,終於坐了下來。
「倒是叫我有些害怕了。」
我瞧著眼色上前為她揉肩:「夫人,在恨趙乾德的事上我們是一心的,春紅的命也永遠都在您的手心裡握著,旁人對您的忠心自是遠不及我。」
聞言,她拍了拍我的手,頗為滿意。
「你最近這長進倒是不小,放心你女兒的下落我已經幫你找回來了,等他一S,孩子入了族譜,我便接她回來與你團圓。」
「春紅自當謹記夫人恩德。」
我望著她,最後一絲的祈望也緊跟著消失殆盡。
前些日子,春喜在青州遇見了買賣我秋兒的牙婆,打探到了秋兒的下落。
特地找到府裡回鄉探親的春芳,託她將信遞給我。
信上說,我的秋兒S了。
S在我入趙府的前一天。
主家將秋兒的S折成十五兩的雪花現銀遞到了馮青手上。
我的秋兒S了。
夫人她早知道我秋兒S了。
可她還在用秋兒的命來吊著我這隻瞎了眼的驢子為她推磨。
她哪怕對我坦一句真言,我也不會恨她。
我曾想,她大抵是與我一樣的人。
所以我才會選擇相信她。
所以我將心徹底歸順她。
我將心歸順她,不是因她拿著佛珠與我講恨,不是因她對我說唯有女子才會憐惜女子,不是因她將過往種種傷痛皆都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