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酒樓裡一名跑堂伙計。
身在市井,卻向往江湖。
二十歲那年,我遇見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刀客。
後來,他被全江湖的人追S,我毅然決然地站在他這邊。
他教我刀法,贈我佩刀。
最後,他對我說:「用你手裡的刀,S了我。」
1
這是我第二次登上這座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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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裡夕紅坐在冰上,用手裡的刀第十九次割下身上潰爛的腐肉。
那是毒門的暗器所致。
一個時辰前,一支十字鏢穿透了他的骨肉。
沒有解藥。
江湖人追S了百裡夕紅十五年。
百裡夕紅逃了十五年,我也跟了他十五年。
十五年前,他是因斬S「刀魔」彌圖而聞名於江湖的正直刀客,擅用一把紅柄寬刀。
我隻是小城酒樓裡的一名跑堂伙計。
如今,他是屠了梟山派滿門的兇手,而我成了他的徒弟。
我第一次登上這座冰山,百裡夕紅就拿出了一把刀送給我。
這是一把不寬也不長的刀。
與百裡夕紅背著的那把大相徑庭。
「其實一開始,我練的並不是寬刀。」
他輕輕地撫著刀鞘:「這是我的第一把刀,是我師父送給我的。」
他一轉手,刀出鞘,青光閃現,竟比周遭的冰雪還要奪人眼目。
「這把刀叫作為敵。我師父把它送給我時說,隻要成為那個名滿江湖的人,就要做好與這江湖為敵的準備。
「江湖人皆知我S了惡貫滿盈的刀魔彌圖,卻沒有知道,他其實是我的師父。」
我錯愕。
百裡夕紅頓了頓,又道:「他也曾是個溫暖正義的人,可隻要心中積壓了仇恨,便再也做不到溫暖正義了。」
他好像在說彌圖,卻又好像在說他自己。
「當年他因仇恨走火入魔,屠人無數。」百裡夕紅忽然笑了笑,「而如今,我也活成了他的樣子。」
「但你知道,他臨S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百裡夕紅看著這把刀,刀身上映出他的臉。
那張沒有了笑意的臉。
「他說,夕紅,不要成為我。」
清脆一響,刀重新入鞘。
「但他們S了我的妻子和孩子,無論讓我重選一千次、一萬次,我都還是會S了他們,縱使背負罪名,縱使……與這江湖為敵。」
2
百裡夕紅看著被他割下的腐肉,慢慢地開口:「我真想明天就到江南,我們一起再喝一壺蓮花醉。」
他的妻子是個釀酒女,生在江南羌州的楊柳河畔,釀得最好的酒,就是蓮花醉。
我的眼裡含著淚:「好,我們明天就去。」
百裡夕紅卻苦笑著搖了搖頭。
然後他站起,用盡全力將手裡這把紅柄寬刀嵌入寒冰中。
刀客放下了他的刀,痛苦的人放下了他的仇恨。
百裡夕紅跪在刀前。
他開始放聲大哭。
他一定要把他的淚流幹,才能痛快地迎接S亡。
十五年來,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落淚。
他堅強得可怕。
我不知道,百裡夕紅親手SS自己師父時心中在想什麼。
彌圖用自己的命,換來了百裡夕紅的名。
好像所有人的成就,其實都少不了某個人的成全。
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隻知道他的每一聲哭喊,都在拼命地撕扯著我的心。
天色漸晚,冰山變得寂靜。
百裡夕紅的淚已流幹。
他忽然開口:「當年,是師父求我,讓我S了他;現在,我求你,S了我。」
我愣住。
「拔出你的刀,S了我。」
百裡夕紅一字一句,看著我說道。
我不能開口,我怕我一開口,也會放聲大哭。
「我不願S在別人的手裡,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了。」
百裡夕紅說得很慢,他好像很累,很疲倦。
但下一瞬,他猛地站起來,伸手去拔我腰間的刀。
「S了我!用它S了我!」
我SS地摁住刀大喊:「我做不到!」
淚水已湧流著,爬滿我的臉。
我沒有拔出我的刀,可百裡夕紅的脖頸卻被一道金光斬斷。
他的頭顱飛落冰山,砸進冰湖。
崩裂染血的冰。
冰山上站著十幾個拿金斧的人,而領頭的金衣人手中,正拎著一把帶血的金斧頭。
淚水在一瞬間幹涸,我好像已經忘了怎麼呼吸。
就在百裡夕紅的頭顱被金斧斬落的前一刻,我聽見百裡夕紅說了四個字。
「阿回,不要……」
那是一句完整的、未說完的話。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阿回,不要成為我。
我知道,自己漸發空洞的心,在被一種名為仇恨的東西,慢慢地填滿。
3
我腰間的刀終於拔出。
悽冷的刀光斬斷冰山一角,一同斬斷的,還有那些手持金斧的人的生機。
從此以後,我就成為新的被江湖人追S的對象。
我隻身一人逃了兩年,終於又逃回到了這處地方。
今日是元夕。
我又登上了那座冰山。
百裡夕紅的紅柄寬刀還屹立在寒冰中。
我撫上自己的胳膊,摸到了一大片腐肉。
我也終是沒躲過毒門的致S暗器。
那把名叫「為敵」的刀握在我手裡,慢慢地將腐肉刮去。
忽然一道金光閃現,驟然刺入我的眼睛。
我猛地揚刀,卻還是沒有來得及接下迎面那人的一斧。
不過是慢了一瞬,我整個人就已被打落冰山。
本已結冰的湖面被又一道金光劈開,寒冰在天邊崩裂開來,封壓已久的湖水湧出,席卷著落入水中的我。
冰冷的湖水猛地灌入我的口鼻,滲進我因中毒而腐爛的皮膚。
我松開了刀,慢慢地在這片冰冷裡下沉。
鮮紅的血在水中纏綿,我的傷口好像在慢慢地裂開。
可我竟感受不到一絲疼痛。
或許是湖水過於冰冷,也或許是我不願再去感受疼痛。
電光石火間,我的眼前閃過了許多東西。
紅柄寬刀、金斧頭、酒樓、火焰、冰山、雪、燈、煙花、楊柳河畔和一碗熱茶。
然後我漸漸地什麼也看不清了。
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我好像已變得沒有知覺。
可下一瞬,我卻真真切切地聽見了一句話。
「如果讓你重回十七年前那個元夕夜,你會做什麼?」
如果可以……
我一定會在那時就S了百裡夕紅。
4
周遭的寒意將我喚醒。
但與冰山孤冷的寒意不同,這種寒意雖也冷,卻是融入了人氣的。
我如何能想得到,我會在瀕S的那一瞬,重新回到十七年前。
回到這座闊別了十七年的小城,重新坐在這間小酒樓裡。
桌上放著一碗熱茶。
熱茶映出一張年輕而又疲憊的臉。
我顫抖著,慢慢地站起來走向門外。
這是十七年前的元夕夜。
我與百裡夕紅第二次見面的元夕夜。
那時的我在酒樓裡受盡酒客的欺壓,不過是因說錯了句話便被砍下三根手指。
而和我同住一屋的酒樓伙計隻是拍拍我的肩膀,輕描淡寫道:「斷了幾根手指而已,小事,還是能幹活的。」
酒樓是江湖客們常常高談闊論的地方。
我也就是在那間酒樓裡,聽聞了百裡夕紅在一夜之間,屠盡了梟山派滿門七十四人。
元夕夜那天,我在酒樓外遇見了渾身是血的百裡夕紅。
然後,義無反顧地下了同他站在一起的決心。
十五年來,我從未後悔過。
隻是當百裡夕紅S後,我忽然開始後悔。
煙花粲然開落,金光渡滿行人的臉。
這就是融入了人氣的寒冬,縱使冷,也偏偏脫不開人情帶來的暖。
我滿街跑著,拼命地尋著那個人。
飛雪打在我的肩頭。
我終於看到了那個紅衣人。
百裡夕紅S了兩年,這兩年間我隻身在江湖飄蕩,無數個月夜裡,我都在夢見他。
但也僅僅是夢見。
而現在,這個S了兩年的人,卻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們靜靜地看著對方,沒有人說話。
一切都像十七年前那樣。天地寂靜,飛雪無情。
我本該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
許久以後,我才終於從嘴裡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天冷,進屋喝碗熱茶吧。」
5
酒樓裡隻有倒茶的聲音。
我將一碗熱茶遞給百裡夕紅。
這碗茶裡被加了蒙汗藥。
我知道,百裡夕紅一輩子最屈辱的事情,就是S在了金十三的斧頭下。
我想從這時就阻止後來的一切。
阻止百裡夕紅為時多年的、伴隨痛苦的逃亡。
想徹底斬斷那把金斧頭奪走他性命的機會。
昏暗燈光下,百裡夕紅已沉沉地睡去。
我從他的懷裡摸出了那把為敵刀。
原來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將它帶在身上。
我握住那把刀,青光如利刃,刺痛著我的眼睛。
我閉上眼,將刀抵近百裡夕紅的左胸口,然後握緊刀柄,用力地壓了下去。
鮮血如花炸開,濺到我的手上。
滾燙的血像烈火,燒在我的心間。
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6
一切都歸於平靜。
雖然沒人敢相信是這個酒樓店小二S了名滿江湖的刀客百裡夕紅,但我終究是在江湖上出了名。
和名聲一同湧來的,還有錢財和朋友。
沒有人會瞧不起我了。
我的尊嚴不會再被折辱,我的生活不會再貧窮,也不會有人隨隨便便砍下我的手指,而我卻連聲道歉也得不到。
一夜間我忽然擁有了很多。
但這些卻是用百裡夕紅的命換來的。
我又怎麼能高興得起來。
所以我離開了,離開了那座小城。
我在江南駐足,一待就是十年。
初至江南,是百裡夕紅帶我來的。
春意盎然的楊柳河畔,好像可以掃去一切殘忍S戮。
百裡夕紅帶我來到了一處空地。
他指著這片空地,對我說:「這裡曾經有一間屋子,那是我們的家。」
他的仇人不僅S掉了他的妻子、孩子,還放了一把火,燒了他的家。
昔日往事已模糊,但我仍記得當他看見那片毫無生機的空地時,我的內心泛起怎樣的波瀾。
如今,我也在楊柳河畔築了間小屋。
我藏起那把為敵刀,從此以打魚為業。
終於可以遠離S伐,終於不用每日都聞到人血的味道。
好像一切都遠去了,好像一切都結束了。
更幸運的是,這十年我並不是獨自度過的。
陪著我的,還有一個採茶女。
我在江南待到第六年時,我們成親了。
她是個並不漂亮的啞巴。
她是個普通人,我曾經也是。
我想,日子這樣平淡地過下去就好。
可我S了百裡夕紅。
這些日子,我也越發有預感。
麻煩,要來了。
7
昔日在酒樓做跑堂伙計時,我每天都要沏很多壺熱茶,當來客不願喝茶的時候,我就會去為他們拿酒,然後自己把熱茶喝掉。
我喜歡喝熱茶,也喜歡這些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