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軍守了三日,漸漸居於弱勢,消息傳到養心殿,阿茶剛送完最後一份藥膳。
謝淮京看不起謝容紀,打心眼裡覺得他成不了什麼氣候,大禍臨頭,仍沒有半分自覺。
就像一個農人,從來不會覺得自己養的看門狗會在午夜把他的脖子咬斷。
隻可惜謝容紀不是狗,是狼。
我推開門進去,謝淮京還沒醒。
再好的皮囊也經不住病魔摧殘,有毒的幻藥能讓他享受無限歡愉,他也該為這份歡愉付出代價。
他該是做了個噩夢,眉頭緊鎖,呼吸也急促,似乎還在夢囈,急切地呼喊著什麼。
我把耳朵湊近,才聽見他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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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喚:「琦兒……琦兒……」
「呵。」
我沒忍住笑聲,前些日子聽到真相的荒謬,到現在才有了具體的感覺。
謝淮京睫毛微微一顫,在睡夢中被驚醒。
他面露不悅,不滿旁人擅自在他休息時靠近,也驚疑以自己的警惕性,何至於在外來者靠近時才有所察覺。
「你來做什麼?」
「太醫請妾身來勸勸陛下,不要再食幻藥,但妾身也知道陛下不會聽妾身所言,所以來是想告訴陛下,第一道城門已經被破,陳統領請您先從密道離開,前往南陽行宮等待援軍。」
我說得不冷不熱,端得是一派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謝淮京把我的話放心上,卻對我的態度產生了玩味:「叛軍將至,外面戰火紛飛,可淑妃,好似並不害怕?」
「人本固有一S,有何可怕。比起S,妾身更怕輸。」
「哦?那請淑妃告訴朕,可若連命都沒了,又拿什麼贏呢?」
我沒看他,隻一味笑著,淡淡地看著窗外。
「陛下納妾身為妃那麼久,可還記得妾身的名字嗎?」
謝淮京仰頭不屑嗤笑,大抵覺得女人家家心思總是這般淺顯,到了這種地步仍要爭風吃醋:「內務府掛了牌的淑妃,姓楚名窈。」
他勢在必得,我卻搖了搖頭:「妾身不叫楚窈,這是妾身入宮後的名字。在妾身作為人活著的那些年,妾身的名字,喚做玉痕。」
「那時候,妾身的身份,是相國府大小姐蕭華綺身邊的侍女。」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我又繼續說:「您大概不知道,九靈山回宮那日,您在亂葬崗偷偷帶回來的並非她的屍骨,我家小姐走了,去了山清水秀的仙境。她刨腹取子是為了報復你,S士前永生永世不復相見的誓言也是真的,所以就算您每日靠著幻藥做夢見她,也隻能看見她越來越遠的背影。」
謝淮京的右手青筋暴起:「淑妃在這個時候說這些,是真不怕S?你覺得朕大勢已散,此局必敗?你以為你在替你家小姐報仇?可南陽的援軍今日傍晚就會到,陳谷年隻要再守兩個時辰,朕還是那個贏家。」
我覺得無奈,九五至尊也不過如此。
「可惜,陳將軍守不了兩個時辰了。」
「什麼?」
恰在此時,門外太監火急火燎地衝進來,幾乎是跪倒在謝淮京明前。
「陛下!陛下!大事不妙!陳將軍……陳將軍他……」
謝淮京猛地坐起身:「他怎麼了?」
「陳將軍打開城門,親自迎接叛軍入城。您的親衛軍哥全軍覆滅,陳將軍……陳將軍叛降了!」
謝淮京怔愣在了原地,意識煙消雲散,是大太監斷裂的脖子和濺出的血喚醒了他的神志。
我擦了擦手上的血汙,頗有些漫不經心。
「妾身早就提醒過陛下,可您從來不聽……」
「咔擦」一聲。
他將茶壺摔在地上,陶瓷四分五裂。
「你以為本宮S了,本宮那好弟弟就會放過你,他就是一隻亂咬人的瘋狗,不會放過任何人。」
謝淮京的眼神高傲如常,在這種場合下,卻活脫脫像是一個笑話。
我摸著自己的肚子,報復的感覺從未如此強烈。
「高傲讓您對他不屑一顧,所以陛下,您大概不知道為什麼謝容紀會突然謀反吧?」
「我懷孕了。兩個月。」
「容紀他,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孩子能名正言順地喚他爹爹。」
「賤……賤人!」
謝淮京怒極的吶喊在我身後響起,可我已經懶得理會。
新王又成舊王,謝淮京該退幕了。
滿城鴉雀無聲,又是一年風雨。
那天傍晚,兩軍交接之際,瘋了許久的皇後蘇今蘿從冷宮裡跑了出來。
沒人知道失去雙眼的她是如何一路摸索到養心殿,她放了一把大火,顯然已經恢復清明。
宮人在救火時仍能聽到她崩潰的怒吼。
「你怎麼能?你怎麼敢?你怎麼能說你不愛我,你怎麼敢說我才是那個替身!謝淮京,我恨S了你了!」
門窗早已被鎖S,怎樣也打不開。
大火來勢洶洶,瞬間將一切化為灰燼。
我家小姐說得對。
謝淮京確實S無全屍。
19
謝容紀沒能見上他皇兄最後一面。
等他人到皇城,大火已經吞噬了一切,滾滾黑煙從皇城後湧上天,仿佛在訴說這位現在的上位者有多令人不齒。
謝淮京篡位篡得無聲無息,謝容紀造反之勢轟轟烈烈。
他要廢太子,滿朝文武敢怒不敢言。
他要立先帝淑妃為後,朝中卻慌了神,那些不堪言論被他一字不差收歸耳中,當天晚上,那些人便身首異處。
毓王的暴虐蓋過了一切其他,朝中人人自危,自顧不暇。
可他向我奔來時,卻仍舊是那副樣子,分毫沒有改變。
像一個天真懵懂的少年,奔赴少年時的初戀。
他撫摸著我的肚子,目光是說不出的溫柔繾綣:「他聽不聽話?他乖不乖?他有沒有鬧你?」
我輕輕搖了搖頭。
「你放心阿窈,我決不會讓他成為第二個我,他會無憂無慮的長大,未來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是他的。」
我沒說話,攸地吻上去,眼淚卻掉了下來,怎麼也控制不住。
我在流淚,卻沒有任何聲音,隻是無聲而沉默,一如我灰色的前半生,或許當年谷年說得對,我和所有懦弱的人沒什麼分別,也需要借個肩膀靠一靠。
我越哭越兇,從無聲到有聲,近乎歇斯底裡。
謝容紀也選擇了沉默,很多時候,他好像懂我,可更多時候,那隻是我的錯覺。
她將我的頭摁在他的肩膀上,哄小孩似地一下一下拍著我的後背。
他說:「沒事的,都過去了,沒關系的,我在的。」
可他不知道,我是在哭他。
「毓王謀逆, 罪該萬S。今日本宮手誅逆賊, 以謂天下百姓和滿朝忠良。太子承明雖年幼, 然天資聰穎、本性純良, 堪為良主,謹遵先帝遺命, 奉其為主,諸卿有何異議?」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一夜, 小姐的夙願得以實現。
我也從一個普通的S士, 變成了站在權力最頂端的女人。
從世上最為輕賤的存在,變成了人人仰望的對象。
看著謝容紀的屍體被人蓋上白布, 大權在握的感覺才化為實感。
谷年投誠是為百姓,他在事後辭官,遠走江南, 他說:「雖然這將軍做得過癮, 但他還是更喜歡讀書。」
阿茶辭了宮裡的差事, 繼續去市井經營酒樓,逐漸成了大渝第一女首富。
謝承明兩歲登基,他十五歲那年我放棄了垂簾聽政的權力。
掌權後的第一件事,謝承明改了國姓。
他要隨母姓, 改姓蕭。
邇來二十有三,又是一年冬。
他成了明君,而我也老了。
每每午夜夢回, 我也會因夢魘而心悸, 等到醒來, 就會發現自己滿臉淚痕。
啞女前些年病逝, 我的身邊隻留下了那隻多年前的波斯毛團。
白毛藍眼, 如何看如何喜人, 我深知它已年邁, 大抵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我想去陪它。
總比一個人如此孤單要好。
臨S前, 啞女問了我一個讓她自己好奇半生的問題。
「娘娘告訴謝容紀真相,他恨不恨您?」
我回憶了一番,道自己忘了。
流蘇玉簪插進他胸膛, 謝容紀沒有分毫掙扎。
他似乎早就知道會這樣, 撫摸著我的臉讓我別哭。
我想母蟲和子蟲互為一體, S了他,我再把命賠給他。
可他告訴我。
「你不會S, 你會長命百歲。」
我笑了, 說他是個傻子, 被人算計了還不知道。
我的肚子裡沒有孩子, 他的身世之謎乃是我找人做局。
可他望著我的眼睛,隻問我愛不愛他。
他S後第十年,我果然仍活得好好的。
阿茶從雪山來看我,替我診了脈。
我打趣:「你給我這蠱蟲不行啊, 讓我白白活了這些年。」
便再也沒出來。
「紅又」「你身上的蠱,早在十年前就解了。」
我微微一怔:「什麼?」
「我以為你知道。」她指著我的心口:「若有一方剜心取蠱,蠱蟲就會雙雙赴S。」
「自你從九靈山回來,那蠱就不在了。」
我的思緒在那一瞬間停滯。
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謝容紀跌跌撞撞闖入我的營帳。
血源源不斷從他心口流出,他隻說恨我。
又是一年冬。
紅梅覆雪,半嫋青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