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月,我不知當初皇後娘娘和你外祖家都是被冤的……對不起……是我來遲了……」
見他面色憔悴,眼中悔意橫生,我的心卻再也興不起波瀾。
我冷冷看著滿臉哀切的他,就如同他當日看著我。
「崔大人如今不該在這與我說些往事,你可知,今日鄭晴如就會被貶出京都?
「你若真心愛他,大可去把她接回府去,即使她如今已是庶人,可你若想娶她過門,也沒人會阻攔你。」
崔澈的唇顫抖片刻,卻說不出話。
我嗤笑出聲。
「看來對於崔大人而言,名聲當真比什麼都要緊,一顆真心又算得上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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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看穿的崔澈面如金紙,眼中閃過倉皇。
「……寶月,別恨我可好?
「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會親自把你救回來的,絕不讓那些人糟蹋你,我……」
我揮揮手打斷他:
「崔大人莫不是忘了,我已嫁作人婦,夫君乃是蕭氏,錦衣衛總指揮使。
「你該尊稱我為長公主殿下,別再叫我名諱了,你不配。」
看著崔澈踉跄而去,再不似舊日挺拔的背影,我隻覺得悲涼可笑。
往事不可追,在與他的這層情關裡,我早就放過了自己。
13
其實今日我想見的是另一個人。
冷宮呢,花葉枯敗,滿目瘡痍。
張貴妃穿著一身髒兮兮的單衣,披散著頭發縮在角落。
似痴似瘋,抬起頭時,臉上都是尖銳指甲撓出的血痕。
「是你……
「怎麼,特意來看我的笑話?」
除了張貴妃和她一對兒女外,張氏族人皆被誅,午門斬首。
該S的人太多,砍到最後,連劊子手的刀刃都鈍了。
我將一個盒子扔到她面前,她遲疑地打開,隨即驚恐得大叫。
盒子落地,掉出一截冒著血熱的手掌。
當初鄭晴如縱犬傷了我一隻胳膊,害我中毒病了許久,蕭祁風是個就命人將她的手指斬下了三根。
我以此為厚禮,特來贈予她的母親。
「聽說三公主和四皇子對你孝心至誠,日夜跪在金鑾殿前為你求情。
「父皇實在惱了,就將他們都貶為了庶民,讓他與城外那些流氓地痞為伴。
「張貴妃你說,以他們那般養尊處優,可受得了這樣的苦?」
我句句誅心,張貴妃面目因痛苦而更加猙獰。
「鄭寶月,你這個毒婦!你害我張氏全族!我要你償命!」
她掙扎著朝我撲來,卻被錦衣衛捆住四肢押在地上,不得不匍匐在我面前。
張貴妃眼中赤紅:
「鄭寶月,你這個賤人,有哪一點比得上我女兒?還有蕭祁風……蕭祁風原本不過是你母後養的一條狗,你們都不得好S!」
我蹙了蹙眉:
「你說蕭祁風是我母後的人?」
張氏笑得更瘋了:
「別裝了,我已經查出來了!
「不然蕭祁風如何會搜集天下珠寶,去和羌國談判換你回來?陛下明明棄了你,你本該S在那些羌國人的手裡!
「可恨我知道得太晚!我就該早早稟明陛下,讓他砍了你們的頭,讓你們永不得超生!」
看著瘋癲的張貴妃,我站起了身:
「S心吧,父皇早已棄了你,再也不會來了。」
我命人將張貴妃關進了獸籠,又找了數條餓了幾天的野犬扔進去。
張貴妃悽厲地怒吼,罵我歹毒心腸。
如此便算歹毒嗎?
我還覺得不夠。
我的母後,那樣溫柔善良,卻慘S在這些披著人皮的惡狼手裡。
如今惡有惡報,她也該嘗嘗被活活咬S的滋味了。
14
我出來時,蕭祁風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他今日還是一身玄色衣衫,我靠得近了,聞到淡淡的玉苁香氣。
這是昔日我最愛的香,每次不得安睡時母後就為我點上,拍著我的後背哄我入睡。
不過五年,我竟對這香氣陌生了,也將蕭祁風忘了個幹淨。
此刻聞到熟悉的味道,又聯想起張貴妃說,蕭祁風其實是我母後的人……
我才慢慢拾起那段模糊的記憶。
從前,我不受拘束,在宮中自由玩耍。
那一年,我貪玩,溜到父皇的御書房附近。
卻無意撞見一個正在被父皇責罵的小侍衛。
原來,他好心喂養了一隻小狸奴,那一晚,小狸奴竟進了御書房,還不小心踹翻了父皇桌案上的砚臺,墨跡汙了他剛剛寫好的一幅字。
父皇很掃興,便要S了那隻貓,還要把那小侍衛革職打板子,趕出宮去。
小侍衛背脊挺直,被打板子的時候都沒吭一聲,卻在聽到那貓要被處S時,拼命磕頭,求皇帝饒其一命。
原來那小貓救過他的命,在他快餓S的時候,給他叼來過一隻野雞。
可父皇哪聽得進那些?
在他眼裡,人命都在他一念之間,遑論一隻貓。
我實在看不下去,便故意跑到父皇面前,失聲哭了起來:
「父皇,寶月最喜歡貓貓了,你別S它,把它送給寶月養著玩好不好?」
那時的父皇與母後,還很恩愛。
他還很寵愛我這位長公主。
他見我哭鬧得沒辦法,隻得收回成命。
我便趁機道:
「可是寶月還小,怕養不好它,不如父皇將這個哥哥也一起賜給我,讓他來幫寶月養貓吧!」
後來我就將那侍衛帶到了母後的宮裡:
「你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以後就去我母後宮裡當差好不好?我母後是很好很好的人,她最溫柔了,一定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他不愛說話,卻默默地點了頭。
我隨手遞給他一塊梅子糖:
「好了,以後呀,有本公主保護你們,你和那隻小狸奴,都不會S啦。」
如今記憶重疊,我才想起,那一天,似乎也是上元節。
侍衛抱著貓,沉默地守在我身後,一言不發。
而我,卻苦悶無趣,自顧自地感嘆著:
「唉,聽說民間的上元節才好看,有很多花燈,可惜我在宮裡,從沒見過。
「若有朝一日,我能出去,一定要拿到金臨閣的玲瓏花燈,聽說它是最漂亮的!」
那一天,我隨手播下了一顆善意的種子。
十七歲這年,他長成了庇護我的參天大樹。
而那盞花燈,也兜兜轉轉,終於被他送到了我的手上。
看著蕭祁風的臉,我的眼眶久違的湧出淚。
他不知我為什麼忽然哭了,一時間,眼神有些慌亂:
「怎麼哭了,是等得急了?抱歉,剛剛審了一樁要案,下次絕不讓你等了。」
我卻忽然抬起朦朧的淚眼,問:
「蕭祁風,阿福還好嗎?」
他怔愣在原處。
阿福,便是當年我與他一起養的那隻貓。
須臾之後,蕭祁風的眼尾竟微微紅了,輕輕地「嗯」了一聲:
「它年紀大了,越來越發福,我將它養在鎮撫司衙門,現在,它是那兒的御貓。
「阿福一切都好,隻是很想你。」
蕭祁風撫摸著我的臉頰,眸色被落日的霞光染得燦爛又漂亮。
「殿下終於……都想起來了嗎?」
是啊,想起來了。
我怎麼竟會忘了他呢。
15
自那之後,父皇又苟延殘喘了半年,才至大限。
臨終前,他把我叫過去,卻意識不清,滿口胡話,隻顧著喚我母後的名字:
「嘉榮,是我錯了,我錯得太厲害……
「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寶月……」
我忍著起身離去的衝動,擠出一個笑容,按住他蒼老的手,將那玉璽印在傳位詔書上。
五皇弟性情穩重,有治國之志,在針對羌國邊境的問題上,主張戰力一統。
傳位於他,是最好的選擇。
新帝登基不滿百日,蕭祁風就請命攻打羌國。
羌人雖驍勇善戰,兵力強勁,可如今正被不知名的疫病所擾。
這多虧了當初蕭祁風送去的百匹戰馬。
他在苗疆時認識一位蠱醫,早早在戰馬腹中種下了蠱蟲,讓馬的血肉滋養它們生長。
起初那些戰馬矯健奔馳,與平常無異。
可時日一久,隨著蠱蟲成長,它們便會生病,還因此汙染了羌人的水源。
加上我被俘五年,早摸清了羌人的習性,和他們遷徙的規律,迅速就定下了戰略。
夏軍勢如破竹,一劍斬S了羌國主將,攻入羌國大營。
出兵不過半年,就擒獲了數位羌國皇子,將他們作為戰俘,帶回了夏國。
這一路他們被關在籠中,沒有吃食飲水。
日子久了,皇子們又餓又渴,終於動了S心,趁夜了自己同胞兄弟的喉管,飲盡了他的鮮血。
有一就有二。
他們開始兄弟相殘,屠S手足。
軍隊凱旋時,夏國百姓所見的就是那滿是腥臭血跡和肉泥的獸籠,還有唯一活下來的羌國太子。
猶記當年,我淪落在他的胯下,他是第一個玷汙我的人。
而此刻他已不再是人,而是毫無人性的獸,正手捧自己兄弟的屍骨, 啃咬得滿身狼狽。
圍觀的人有不忍去看的, 有拍手叫好的。
也有贊新帝英明威武, 終於為夏國子民出了一口惡氣的。
大軍凱旋時, 崔澈奉命去迎接。
隻是,崔澈哪見過什麼真正血腥的場面?
揭開獸籠的剎那, 一向自詡高潔的崔澈,忽然面色慘白, 在籠前嘔吐不止。
被一眾將士嗤笑丟人現眼, 窩囊至極。
16
崔澈差事沒辦好, 進宮請罪。
皇帝卻道:
「你最該去請罪的人,不是朕, 而是朕的皇長姐。
「她為你挨過刀,受過辱。你當初那麼欺負她?還是個人嗎?
「你的罪,就由皇長姐來定吧, 她讓你S你就S, 讓你活, 你再活。」
崔澈來我府上請罪時,我正笑著讓蕭祁風喂我吃梅子。
見我們濃情蜜意,崔澈臉色更加難看,卻不得不跪在我們面前:
「臣在外敵面前失儀, 損了我夏朝國威,自知有罪,特奉陛下旨意, 前來向長公主請罪。
「求長公主憐憫, 饒臣一命。」
其實他無需這樣請罪, 我也根本不打算S他。
我隻是想讓他看看那籠子裡的光景, 讓他, 還有天下百姓明白——
當初的寶月公主, 過得到底是怎樣的日子。
不過他也真是沒用。
見我懶懶地連眉眼都不太抬, 蕭祁風替我開了口:
而我,卻為了活下去,費盡心機地去勾引了敵國皇子。
「完她」「見血就躲,見傷就暈, 這樣的人才不愧為君子楷模, 文臣領袖。
「崔翰林, 你說呢?」
被羞辱的崔澈半天說不出半個字,退下前, 他始終等我看他一眼。
但我實在煩了, 索性閉上眼靠在蕭祁風懷中, 讓崔澈快些滾:
「滾遠點, 去南疆吧,別再回來了。」
一句話,崔澈被我貶到了南疆。
那裡蛇蟲鼠蟻頗多,人窮地荒。
他不是有經世之才嗎?
那就不該養在京城, 高高在上,而是該去造福於民。
崔澈領命謝恩,落魄地走了。
而我,則懶洋洋地窩在了蕭祁風的懷裡:
「蕭祁風, 我困了。」
「嗯,那就睡吧。」
從今以後,再沒有鐵蹄刀兵來踏碎少女的夢。
鄭寶月如今已經十九歲。
她又做回了那一顆珍貴無雙的明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