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來勁了。
「侯夫人這是沒看見老身嗎?」
我踩著凳子上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
「周嬤嬤,我的確不能拿你怎麼樣,但我勸你今日也別找我的不痛快。
「婆母忌日,還缺人抄經。你不識字,沒有贖罪的機會。你侄女倒是還能用一用,不如我與教習嬤嬤說,再抄四十九遍地藏經……」
周嬤嬤臉色變了,立即走人,急匆匆往秋姨娘的院子方向去。
有目的的人就有軟肋,就好拿捏。
周嬤嬤費盡心機把侄女送進侯府,又瞞過了顧泓之的避子湯,留了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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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能不好好應對?
我彎腰進了車廂。
昭月問:「不跟侯爺說了嗎?」
我搖了搖頭。
挑起簾子,看了看永安侯府的牌匾。
9
馬車搖搖晃晃,這一路很遠。
我閉著眼,想著一些舊事。
永安侯的原配夫人是位武將,英姿颯爽的女子。
可惜身子有疾,生了顧泓之不久就仙逝了。
兩人伉儷情深,老侯爺不願續弦。
可他常年在邊關,留世子在府中無人看顧,待他長到十來歲,已經初初有個紈绔的樣子。
為了教養兒子,老侯爺接了續弦夫人入府。
就是婆母。
續弦夫人與原配同宗,是個遠房庶女。
能被手握兵權的永寧侯看上,隻因聽說她是個賢名滿上京的女子。
可惜,她性子比我還軟,後母難做。
顧泓之早就被乳母慣壞,甚至被灌輸了一個念頭——
續弦夫人進府,便是老侯爺已經忘了舊情,是對他親娘的背叛。
此後,婆母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空付。
可婆母真的很好。
她心疼顧泓之打小缺了母愛,也盡力關照我這個兒媳。
無需我晨昏定省,闲時與我溫聲談天,說說她愛看的那些話本子,有時候也說一說體己話。
隻是她身子不好。
我進府剛滿一年,婆母病重。
御醫讓我準備後事。
婆母睜開渾濁的雙眼,流著淚說:
「扶微,替我把泓之叫回來……我想見他一面,好去地下對姐姐交待。」
可顧泓之呢?
我問跪了一地的丫鬟僕從。
說他在花樓裡笙歌買醉,請了幾次也不回。
我看著病榻上氣若遊絲的婆母,咬了咬牙,拿著匕首就進了青樓雅間。
顧泓之看到我,放聲大笑:
「晏扶微,什麼賢德女子會來青樓捉夫?」
我紅著眼眶,看著他讓花魁娘子坐在身上嬉鬧求歡。
然後抽出匕首,抵在自己的鎖骨上,刀刃一點一點地插進去。
「回去。」我低聲說,嗓音沙啞得自己都聽不清,「你若不想把事情鬧大,今日便跟我回去。」
他嚇住了。
那刀終究逼著他回了府。
可婆母已經閉了眼。
後來,皇後娘娘為了平息這件荒唐事,替婆母求了個诰命,好全了她們姑侄的體面。
我在墳前燒著紙,眼眶發酸。
很想問問婆母——
這賢名到底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
10
與婆母說話說得遲,回到侯府已是日暮。
顧泓之倚門靠著,手上的玉笛潔白瑩潤,持在他那樣一雙如玉的手上,可真是相配極了。
我總想,這世上能如他一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怕是也沒幾個。
顧泓之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我下車,這才抬眼回神。
「你去山上了?」
我神思幽倦,不想回他,便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他攔著我,不讓我往前走,逼著我抬頭看他。
「我並非在等你……」
我沒什麼意外。
可不知道為什麼又惹得他不悅。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新看上個美人,城東賣胭脂的,準備帶回府。」
我眸色暗了暗,又恢復如常。
「知道了,我去準備。」
顧泓之的言語中帶了幾分咄咄逼人:
「晏扶微,你就當真一點也不想鬧?」
我笑了笑,笑他忘性大,也笑自己方才居然還難過了那麼一下。
婆母去後,皇後娘娘把顧泓之叫進宮裡,狠狠責罵了一頓,讓他不要再流連煙花之地。
他生氣,覺得是我的陰謀,是我教唆,是我工於心計。
他大抵是想報復。
於是,成婚的第二年,他確實少去煙花之地。
但開始一房一房地往家裡抬美人。
我鬧過的。
可顧泓之說:
「晏扶微,你既然這麼想做侯府主母,這後宅夠不夠你管的?
「本侯如今納良妾已經是給你的體面。
「若是你不識好歹,本侯不介意直接把宿春樓的老相好們都抬回家,讓你做這上京城的笑柄。」
就算他不這麼做,我又何嘗不是笑柄呢?
11
皇後娘娘看透了我的無能和無力。
她先是把貼身乳母指派給我,協助我管那些我管不了的事。
後來,她對我的期許變成了——
別讓顧泓之犯渾,別讓他與不該攪和的人攪和在一起,免得萬劫不復。
可她也太小看顧泓之了。
一個不注意,他就能捅天大的簍子。
不過剛抬了新姨娘回來幾天,昭月臉色難看地跟我說:
「不好了,侯爺去了齊王的私宴……而且,表哥傳信給我,鎮撫司已經得了消息,準備往那邊去了。」
我手上的茶盞沒拿穩,摔了個粉碎。
昭月的遠房表哥,任職於鎮撫司中。
傳來的消息定然是真的。
我定了定神,立即拿上老侯爺用軍功攢下來的通行令牌,讓人套車往齊王私宴的宅邸去。
齊王,是紈绔中的紈绔。
若說顧泓之還有些良知,那齊王則是無惡不作,邪到了骨子裡。
宅邸門口雖有人護衛,我拿著令牌也暢通無阻。
隻是,最後攔門的老管家臉色有些不好看。
「夫人當真要進去嗎?」
我已經聽到了裡面傳出來的淫靡之聲,但還是咬著牙,直接推開了這扇門。
然後,忍不住閉上了眼。
鼻間是煙膏嗆人又甜膩的氣味,腦海裡赤條條的鮮活美人揮之不去。
我攥緊了袖中的匕首。
「晏扶微,你來做什麼?」
顧泓之眯著眼看見我,當即坐起身來,攏住半敞的長袍,把身上的美人推開。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他身邊:「姑母找你,我來尋你。」
顧泓之嗤笑一聲,示威一樣地在美人下巴上捏了一把。
「這借口本侯聽多了,換一個。」
「顧泓之,跟我回去。」
我看著他桌上已經填好還未點燃的煙膏,心裡頭發顫。
朝中明令禁止的違禁物,吸一口就能纏綿入骨上癮。
因此朝中有令,無論平民還是勳貴,但凡有暗中買賣使用煙膏者,S無赦。
齊王怎麼敢?!
顧泓之怎麼敢?!
怪不得鎮撫司要來。
京中要出大事。
12
顧泓之挑了挑眉:「晏扶微,你怎麼跟本侯說話?」
他話音未落,有道邪氣肆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這不是泓之家的大娘子嗎?怎麼,也耐不住寂寞了?」
我看向齊王,他眼神裡透出的情緒讓人惡心至極。
眼見著他要抬手摸我的臉,顧泓之驟然色變,倏然站起身來,隱隱將我與齊王隔開。
「泓之,女人如衣裳的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顧泓之玩味一笑,聲音懶散中帶著警告:
「兄長這話說得不錯,可這外頭的衣裳還是得在外頭穿,跟裡頭的不一樣。」
說完,他告了辭,拉著我的手腕離開。
回府的馬車上,氣氛凝滯如S水。
顧泓之臉色陰晴不定,衝我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我垂著眸不看,不聽,不應。
從車簾縫隙裡看到鎮撫司的兵馬過去,暫且舒了口氣。
回府之後,顧泓之說氣不順,要去新姨娘院裡順順氣。
但不等他走出中堂,我抬手示意將門窗關緊。
周圍幾個身強力壯的護院一擁而上,直接將顧泓之按在了地上。
「大膽!你們要對本侯做什麼?!」
顧泓之掙扎著,聲音滿是怒意,轉頭看向我嘶喊:
「晏扶微!本侯方才可是救了你!若是知道你這般,本侯還不如直接把你給了齊王!」
我身子一震,心如墜冰窟。
下一秒,我硬生生將淚意壓了下去,示意昭月用帕子SS塞住了顧泓之的嘴。
我繞到他身後,握緊手中的棍子,指節泛白。
沒多猶豫,直接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顧泓之身軀一抖,掙扎得更厲害。
眼淚還是克制不住往外流,但棍棒不停。
直到他沒了動靜,疼昏過去。
我累到脫力,棍子從手中滑落,帶著血跡滾進了陰影中。
有個護院仔細查看了一番:「小姐,腿斷了,少說得養個小半年。」
小半年,夠了。
足夠外頭的煙膏之事平息。
我平了心神:
「多謝幫忙,你們暫且躲起來,若是有任何風吹草動,直接拿著文牒去金陵。」
然後,我轉頭吩咐昭月:「進宮。」
13
進宮時方才日暮,出宮時已經繁星滿天。
昭月焦急地在宮門外等我,見我出來立即迎上,哭得說不出話來。
我抬起沾血的手摸了摸她的發辮,溫聲道:「別哭,和離旨意拿到了。」
良久之後,昭月還是有些不敢信:
「皇後娘娘就真的舍得給您這道旨意?畢竟……」
畢竟這不是我第一次求,可每次都被她恩威並施地擋了回來。
我衝她瑩瑩笑著,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是可怖極了。
寒疾吐的血沾染在臉上,唇色定然蒼白。
可內心深處,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
我娘曾跟我說過,掌家之人,必定要大局在握,見細節於微,還要懂人心。
我去見了皇後。
把今日發生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皇後娘娘當下差點沒站住,緩了許久才回神。
我戚戚地看著她,還未開口,便讓自己咳出了一地的血。
皇後娘娘嚇壞了,我從袖中拿出她昔日送與我娘的簪花,重重叩首。
讓她看在我救了顧泓之一命,看在我如今命不久矣,看在與我娘的昔日舊情上,允我離開。
她召來了御醫,御醫摸著我雜亂的脈象,衝她點了點頭。
最終,她應了,給了我這道旨。
皇後娘娘聰慧極了。
她知道,如我一般的女人管不了顧泓之。
康健的時候不行,如今眼見著病重,那就更不行了。
即便這次打斷了他的腿,讓他能在此事中脫身,可萬一有下一次呢?
我還能打斷他的腿嗎?
顧泓之還有可能與我好好地過日子嗎?
我娘的情分,我嘔血的慘狀,不過隻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
都抵不過她的私心。
我抬頭看了看天邊的弦月,覺得月色很好,晚風也很好。
顧泓之無功名無賢德,我能在最後保他一身榮華,已經仁至義盡。
回府的時候,府門又被落了鎖。
裡頭傳來周嬤嬤罵街的聲音:
「侯爺說了,什麼狼心狗肺的東西,進不得侯府的大門!真是狠心啊,怎麼就沒看出來這麼不是東西!還官家小姐呢!我明天就去官府,我看看官老爺能不能給她抓起來下大獄!」
「小姐,我這就去教訓她……」
「不必。」
我拉住了昭月。
片刻之後,門從裡頭打開了。
14
我衝著火光下的人影屈膝行了禮,喚了一聲:「嬤嬤。」
教習嬤嬤在門內站著,多年深宮的浸淫讓她也染著些貴氣。
她慈眉善目地衝我回了禮,啞聲道:
「娘娘已經將意思傳給我了,天地之大,晏小姐盡可去得。」
「這是……什麼意思?」被押在一邊的周嬤嬤猛然抬頭問道。
我走到她面前:
「就是嬤嬤您聽到的意思,從此之後,我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再是永安侯府的女主人。」
周嬤嬤暗喜,一個「好」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昭月一巴掌抡圓了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