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京城最賢良的女子,被指婚給了最紈绔的永安侯。
嫁顧泓之的第一年,我在他的冷眼裡去青樓尋他。
他醉臥美人膝,桀骜恣意,我成了自取其辱的笑話。
第二年,我尋不動了。
他好像覺得沒什麼意思,開始一房一房地往侯府裡抬美人。
他說:「晏扶微,你既然這麼想做侯府主母,這後宅夠不夠你管的?」
第三年,我生了一場大病。
病好後,我跪請了一道旨意和離,決定要換個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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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寒料峭,我看完賬本起身,忽然一陣頭暈目眩。
丫鬟昭月忙扶住我,眉頭緊鎖:「夫人,您的身子怕是又受了寒,我去多請幾位郎中看看吧。」
我搖了搖頭,正要安撫她,就聽外頭傳來喧囂的爭吵聲,擾得人頭疼。
「……今日我必須讓夫人主持公道,把你這狐媚子趕出府去!」
「喲,蘇姐姐這話可笑得緊。你趕我,夫人趕我,可侯爺舍不得趕我呢。」
「你不要臉!」
「您倒是要臉,可侯爺不喜歡呀……」
昭月眉頭一擰,低聲啐道:「這些不安分的,爭寵就去找侯爺,找您來做什麼?」
我垂下眼睑,掩去一絲厭倦:「她們若是能找到侯爺,自然不會來找我。侯爺人呢?」
昭月咬了咬牙:「……在宿春樓,聽說新來了個花魁。要不要讓人去找?」
「不必。」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然靜漠。
扶著昭月緩緩站定,我整了整衣裳,語氣平淡:
「走吧,看看到底是怎麼個鬧法。」
2
門外站著兩個姨娘。
一個是早年就跟了顧泓之的老人,一個是上個月新抬進來的第十九房良妾。
蘇姨娘淚眼婆娑跪下:
「夫人!侯爺昨夜本該去我院裡,半路卻被這狐狸精攔了去!簡直目無規矩!」
秋姨娘不甘示弱,昂頭冷笑:
「夫人明鑑。侯爺願來我這兒,是我的本事。她留不住侯爺還跑來鬧,未免可笑。」
眼見兩人要撕扯,我示意嬤嬤上前攔住,輕聲說:
「這是侯府,不是菜市。」
院裡頓時鴉雀無聲。
「蘇妹妹,你跟了侯爺多年,年長幾歲,本該寬厚大度些。今日這樣失態,成何體統?」
蘇姨娘觸到我的視線,面色發白:「……是妾身一時情急,失了分寸。」
我攏著袖口說:「那就閉門反省三日,消消火氣。」
秋姨娘聞言面露喜色,我轉眸看向她:
「秋妹妹,在永安侯府,後宅爭寵向來是禁忌。你初來乍到,目無規矩,逼得姐妹與你相爭,真當侯府容得下你這般胡鬧?」
「可我……」
秋姨娘咬了咬唇,正欲辯解。
我瞟了她一眼:「你方才說侯爺舍不得趕你,是嗎?你可以試試。」
秋姨娘目光不忿,但被身後的丫鬟一把拉住,也沒再說什麼。
我轉頭吩咐教習嬤嬤:
「規矩學不全,那就學規矩。將家規取來,讓她抄十遍。不會的字,請您一句句教清楚,何時學會何時出來。」
她臉色煞白,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概連怎麼樣跟顧泓之告狀都想好了。
但我不在乎。
最後,我掃視了一圈跪著的丫鬟婆子:
「主子爭執,你們竟無一人勸阻,若有下次,罰兩月月錢,打十板子。
「另外,今日之事若有私下妄議,舉報者找昭月領賞,多嘴的直接逐出侯府。」
事畢。
待人散去後,我搖搖欲墜,踉跄地扶住昭月,垂頭咳得撕心裂肺。
絹帕上有一絲紅痕,我斂目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掩去了。
3
夜裡,我剛歇下,顧泓之就推門而入。
他帶著濃烈的酒氣晃了進來,一身銀絲繡的月白華服凌亂,領口袖口沾著脂粉。
發冠都不知道散到了哪裡,烏黑的長發半披散著,被一塊繡著鴛鴦的帕子松松系住。
永安侯顧泓之,清俊矜貴,面若冠玉,一雙桃花眼含情帶水,是個天生的情種。
我被酒氣衝得有些犯惡心,起身披了一件罩袍。
「你怎麼來了?」
顧泓之在燈影下,看誰都多情的眸子,唯獨在看我時多了三分涼薄。
他微微揚了揚唇角,說不出是譏諷還是別的。
「聽管家說了後宅事。晏扶微,本侯娶了你倒是真省心,連個拈酸吃醋的樂子都尋不到。」
「侯爺謬贊。」我垂著眼隨口回他。
顧泓之喉間一滯,咬牙道:
「你可真是根木頭。
「不過倒也好,你又可以去姑母面前邀功了。讓她貶得我一無是處,再誇你主母風範,蕙質蘭心,給你論功行賞,再給你父親升幾階官職……」
「侯爺。」我抬頭打斷他,壓著心頭翻湧的情緒,沉聲說,「教習嬤嬤是皇後娘娘的乳母,你忘了之前的事了?」
顧泓之一怔,眼角的紅暈似是都淡了幾分。
皇後送自己乳母來侯府,本就為著管束顧泓之。
先前有個沒分寸的姨娘,纏著他多日不出房門。
連宮宴都錯過了。
嬤嬤將此事一五一十地稟報,皇後娘娘為此震怒。
嬤嬤回府後去了一趟姨娘的院子。
我就再也沒見過那位姨娘。
我的手段,是管家的手段。
皇後的手段,是管生S的手段。
我希望顧泓之能一直記住。
4
我喉間發痒,胸口湧上一陣咳意,想盡快打發了顧泓之。
便拿起小剪,修了修明滅的燈花。
「侯爺,夜深露重,您早些歇息。除了今日那兩個,您宿在誰那兒都可以。」
他似笑非笑地說:「那我宿在夫人這裡。」
我抬眼看他,話未出口,他探過手,灼熱的指尖碰了碰我鎖骨上的一道舊傷痕。
那痕約莫兩寸長,微微凸起,淡淡的。
我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還未散去的情思被怒氣衝散:
「怎麼?你不願?」
我是不願。
可這借口……
還沒等我想好,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爺,您快去看看秋兒吧,秋兒抄書被立了規矩,昏過去了!大夫說她可是懷了身孕啊!」
說話的是顧泓之的乳母,周嬤嬤。
自小看著顧泓之長大,算是他最信任的人。
而秋姨娘,是她的親侄女。
想來是身孕兩字觸動了他,顧泓之偏頭愣了愣,而後不由得看向我。
我微微欠了欠身,語氣平靜:
「恭喜侯爺。」
顧泓之沉默半晌,湊近我時眸色復雜:
「……別人懷了我的孩子,你竟然一點都不難過?」
我嘆了口氣,抬眼看著他:
「侯爺,那不是別人,是您的妾室。我作為侯府主母,看有人為侯爺綿延子嗣,自然是高興的。等著孩子降生,就是侯爺的第一個孩子,是侯府這些年來最大的喜事……」
「晏扶微!」
顧泓之的臉色變了幾變。
半晌後,他冷笑一聲:「好,你可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整個上京城最有賢名的女子!」
話音未落,他拂袖而去,背影中帶著幾分賭氣。
我隱約聽見他在門口問了一聲:「那誰的院子是哪個來著?」
有那麼些荒唐好笑——
秋姨娘口口聲聲的侯爺寵愛,還搭著乳母這層關系,竟然也不能讓顧泓之留下半分心意。
顧泓之是多情。
多情過了,那就是無情。
5
顧泓之前腳離開,我就再也壓抑不住胸腔中上湧的氣息,用袍袖捂住嘴,猛烈地咳嗽起來。
昭月聞聲而來,魂都要嚇飛了一半。
她用自己的帕子並著衣服幫我擦血,忙聲叫人去喊郎中。
我喘了口氣拉住她:
「別,別去,寒疾犯了而已。」
我吃了幾顆疏氣丸,囑咐昭月,今夜就算是外頭翻了天也不要來找我。
靜靜地躺在床榻上,空氣中除了殘存的酒氣之外,還有顧泓之身上那股頹敗的蘭花香。
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見顧泓之指著我說:「晏扶微,娶了你真是本侯倒了八輩子血霉!」
我有些懵懂,為什麼呢?
我明明是很好的呀。
6
未嫁之前,我就是上京城最有賢名的女子。
年年的閨儀考試都是榜首,謹言恪禮,溫柔端莊。
其實我也不知道,爭這所謂的賢名有什麼意義。
男子有才名可飛黃騰達,大好前途無量。
而女子有了賢名、才名,或者美名,不過是給待價而沽的瓷器上多兩筆描花。
最後,還是要被放進各式各樣的櫃子裡。
可這世道就是如此。
隻是我娘會高興。
她身子一直不好,總覺得若我能有些賢名,或許能衝破門楣的局限,嫁到更好的人家,讓她少些掛念。
後來,我娘病逝了。
兩年後,她的手帕交從娘娘變成了皇後。
那年的閨儀考試後,她親自為我指了婚。
永寧侯顧泓之。
我知道,上京城有名的紈绔。
桀骜恣意,放蕩不羈。
雖被很多人看不上,但也被很多人偷著愛慕。
我家門第不高,父親不過是個剛被外放的小官,我娘因得身子不好,才破例留在城裡。
能攀上永寧侯府的親事,是天上掉了餡餅。
我記得皇後娘娘召見我,拉著我的手跟我說:
「扶微,咱們做女人的,不入皇家,做個勳爵家的主母剛剛好。
「我哥哥去得早,留了個續弦的侯夫人,性子極軟。
「我侄兒……是個骨子裡良善的人,隻是這些年無人管教,有些放縱。
「但我向你娘保證,有朝一日泓之收了心,定然是這世上最好的郎君。
「而你,要學著讓他及早收心。」
我垂眸應了,卻在心裡覺得,皇後娘娘是在開玩笑。
連她都做不了的事情,讓我做。
7
但鳳命難違。
成婚第一年,我謹遵永安侯府家訓,事事盡心。
侍候寡居的婆母,敦促夫君上進。
可奈何顧泓之就跟我對著幹,夜夜流連酒肆青樓。
皇後娘娘喚我入宮,恩威並施,讓我管好顧泓之,別讓他胡鬧。
隻是,我娘教過我如何做一個賢德的主母,卻沒教過我怎麼管這種紈绔。
我一咬牙,幹脆就日日跟著他。
顧泓之去酒樓,我就跟著去酒樓。
顧泓之去青樓,我就跟他去青樓。
我不讓他難堪,隻是在路上跟著,然後在外頭等著。
在路上,我一遍又一遍地好言相勸,讓夫君歸家,好好用功讀書,考功名走仕途。
一切如皇後娘娘囑咐。
可顧泓之覺得丟人。
他覺得我讓那些紈绔取笑他,覺得我的賢德端莊是諷刺他的一把刀。
有一天,他故意從酒樓的後門離開,將我丟在外頭,把侯府落了鎖。
我苦苦地拍門,聽到裡頭有人聲。
聽到婆母和昭月在哭。
也聽到顧泓之涼薄地吩咐:「守S了,誰敢開門別怪本侯不客氣。」
寒冬臘月一場大雪,讓我凍個半S。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落下了寒疾。
顧泓之曾經無數次說討厭我。
討厭我這種故作端莊的世家女。
討厭我這種所謂的賢內助。
討厭我枯燥無趣,除了管著他就什麼都不會。
討厭被世俗所困,至今還要被姑母所幹涉……
那段日子,我有些難熬。
但總想著,既然與他成了婚,那夫妻本就一體。
我每日跟著他後面,也無妨的。
或許不過多久就能把他勸回來。
就像是皇後娘娘跟我說的,男人玩夠了總能收心。
8
轉眼半月過去了,到了婆母的忌日。
我早早準備了東西,一早乘著馬車上山。
還沒出府門,就見有人在我車旁鬼鬼祟祟地轉來轉去。
昭月一跺腳,上去就把這人拉開了。
周嬤嬤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但看見昭月後,又擺出了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你放肆!居然敢拉扯老身?」
昭月想回嘴,但忍住了。
去年有一回,就是因為她讓周嬤嬤不痛快,撺掇著顧泓之羞辱了我一通。
這乳母,做著做著就容易不知天高地厚。
周嬤嬤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哼聲道:
「年年去上墳,帶這麼多東西做什麼?還真以為她能用得上?」
她回頭看見我,也沒有收斂的意思。
我對她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