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面上染上緋紅,像個煮熟的蝦米。
他看了看我,他的眉眼真好看,眼睛清亮透徹,仿佛一隻小鹿,接著又羞著低下了頭。
小郎君說他叫青山,今年二十有一,家住在離京城大約二百裡地的長留山中。
因為從小便在山中生活,雖不懂醫術,但對藥材十分熟稔,所以抓藥採藥應是得心應手。
“青山吶,你姓什麼啊?”李叔笑眯眯的,對這新來的俊美伙計很是滿意。
青山仿佛斟酌了一下,便昂起頭,笑著說:“姓黃,我姓黃。”
因青山家中離藥鋪較遠,所以便在藥鋪中住了下來。
青山果真是一把好手,人機智,做事也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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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人俊俏,不少女郎私下託媒婆來我店中,想與青山相看一番。
可青山不願,猛然昂頭,一本正經道,“掌櫃莫要讓其他小娘子把我這樣好的伙計搶了去。”
“好好好。”我無奈,連忙哄道,“青山這樣好的伙計,掌櫃我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了,怎可舍得。”
青山低頭繼續搗藥,臉頰卻驀地紅了起來。
13.
京城,寧府。
今日吏部侍郎請他們幾個七品官在醉仙樓吃酒,寧安本想推掉,怎奈侍郎多次相邀,他也不好推辭。
此刻頭疼得很,一回府便躺在床上大睡。
一個時辰後醒來,他腦子仍舊昏昏沉沉,
沒有阿星親自遞來的醒酒湯,阿星也不會再為他扎針舒緩頭痛。
寧安神情恍惚,彷佛看見了阿星的身影,“阿星,阿星.....”
“老爺,老爺,今日老夫人腿疾又犯了,郎中開了方子,現下還未睡下,老爺要不要去請安看望老夫人。”寧安身邊的小廝見寧安終於醒了,就急忙趕來匯報。
寧安是最重孝道的,且他又在朝為官,當為表率。
“母親她不是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犯過了嗎,冬日裡都未曾腿疼,如今已開春,今兒是怎麼了?”寧安蹙眉,不解道。
小廝惶恐,迅速掃了一眼房內,發覺林夫人仍未回府,才敢回復,“從前,從前是喬夫人,常給老夫人扎針,冬日時為防老夫人犯病,幾乎日日針灸,頓頓湯藥,從未間斷,隻是如今......”若是林夫人在,這話是萬萬講不得的。
寧安一顆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呼吸不得,隨後,拖著沉重的步子去看望母親。
剛出院門,便撞見了林楚楚。
“寧郎,這喬南星也太過分了,她這一走,居然將庫房中的金銀首飾幾乎都帶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家中遭賊了。”本以為嫁入寧安,就有奢華安逸的生活,誰知道是個空殼子。
林楚楚氣得牙痒痒,鼻孔一張一縮,仍舊氣憤地向寧安傾訴。
“還有那鋪子,我本想去鋪子中取現銀,可那些掌櫃的居然不認我,難道不知我才是這家的女主人嗎?”
“寧郎,你可要為我做主啊!後日我便要去參加那伯爵府夫人的賞花宴了,我如今也是官眷,不好太丟人的。”
林楚楚靠在他的懷中,抱著他的胳膊,喋喋不休:“我今日去逛街,那華安閣中有一副頭面,我喜歡得緊,隻是費些銀錢,寧郎,我們去錢莊多取些錢好嗎?”
若是以前,寧安定然毫不理由地答應她所有的訴求,可如何,他隻覺得聒噪。
“夠了!”寧安掰開她的手,臉色一沉。
“你兇什麼!”她臉色漲紅,“寧郎,我如今出去,也是代表你的臉面,寧府的臉面!”
寧安雙拳緊握,面色鐵青,深吸一口氣,大步離去,對林楚楚的控訴置之不理。
這日,寧安獨自在書房待了一夜。
夜半時分時,他夢見阿星說再也不要見到他,與他漸行漸遠,與他一刀兩段,他渾身顫抖,出了一身的冷汗。
醒來卻發現,阿星早就離家了。
是啊,家裡再也沒有阿星了,沒有人點一支紅燭,盛一碗羹湯等他了,
那些官場行走的委屈,煩惱,也不會有人安安靜靜聽他說了。
他胸口悶悶的,好像被壓上了千斤巨石。
13.
回到喬氏藥鋪的日子簡單又快樂。
每日除了在鋪子中坐堂問診,還常常同青山去郊外的山上採藥。
青山經驗豐富,對草藥習性頗有心得。
有時山林深處豺狼虎豹環伺,他執拗著不肯讓我同去。
卻在夜晚獨自一人偷偷深入險境,為我找來想要的鳳靈花。
歸來時,衣袍早已被帶刺的野草刮得破了好幾個洞,頭發也亂糟糟的。
唯獨那一雙眼睛,在月色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耀眼奪目,像極了我小時見過的月牙湖。
我也不吝溢美之辭,“像青山這樣既伶俐又俊俏的伙計,就是給我金山銀山我都不換的。”
青山也不再像從前那般害羞,他溫順地笑著,隻是一雙桃花眼彎彎,用一種晦暗不明的眼神瞧我。
偶有行走不便的病人,需我與茯苓一同去家中看診。
喬氏藥鋪的招牌也很快聲名遠播,
族中一把年紀叔父千裡迢迢從雍州趕來看我,還未開口,叔父已潸然淚下。
“好孩子,好孩子.......和離沒什麼大不了的,看你如今這樣,老夫我就算是今日沒了,九泉之下,也有臉面去見兄長了。”
叔父從小看著我長大,如今我沒了雙親,他是待我最好的親人了。
是呀,日子這樣好,我也很歡喜。
平日我與李叔,茯苓,青山,王東一同在鋪子忙活,
李叔也很疼愛我們這幾個小輩。
總說茯苓到了年齡,也該許個婆家;
青山太瘦弱,該多吃些,男子總要壯一些才好;
王東呢,要常帶自家娃娃來藥鋪,他年紀大了,看見了歡喜。
至於我,李叔看得明白,如今我早已放下前塵往事,他便已心滿意足了。
我看著病人一臉憂愁地來,歡歡喜喜地去。
忙中偷闲時,我們幾個還喜歡打馬吊,推牌九。
興致上來了,還賭上幾個銅板。
日子,好不快活。
14.
須臾間,半月便過去了。
餘家嫂嫂今日來問診,吞吞吐吐。
王東與青山都在,她似是不好開口。
“可是要那種,讓男子強壯一些的藥?”我壓低聲音。
“是呀,尤其是....那方面的......”
夫妻之間的事,我也不過多打聽,隨即寫了方子,“好了,嫂嫂,拿去讓青山給你抓藥吧!”
嫂嫂面帶羞澀,走時但仍不忘同我道謝。
傍晚,我與茯苓將晾曬好的草藥搬入屋內。
吃過晚飯後,我便點了燭火,在自己房中看雲中君新出的話本。
忽而,聽見外面傳來什麼碎了的聲音。
今晚茯苓去舅舅家探親,李叔此刻在外面與好友吃酒,不會是青山出了什麼事情吧?
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擔憂,跑到青山房門前,小心詢問:“青山,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隔著門,我聽見了瓷器碎掉的聲音,我瞬間神經繃緊,推門而入。
隻見青山上身赤裸,隻著褻褲。
他大口喘氣,白皙的皮膚此刻已經因燥熱變得通紅,他肌理分明的腹部此刻因呼吸變得一起一伏。
他一手握著碎瓷片,想再去割自己的手臂來維持清醒。
我忙去拉住他的胳膊,“青山,你這是怎麼了?”
“你說話呀!”
他呼吸粗重,“我喝了今日餘家嫂嫂方子的藥。”
“你喝那做什麼?青山,你還是個正值壯年的兒郎....”我蹙眉。
“掌櫃......南星,我...我隻是想變得更強壯一些,可以為你尋來更多稀罕的藥材......”他黑色的眼眸SS地望著我,如海水般深不見底,流轉的是我參不透的洶湧波濤。
他的眼神讓我心不自覺地多跳動了幾下,一股莫名的情愫在我心底蔓延。
他捏住我的手腕,我沒有掙脫。
在藥物的作用下,他動情地向我吻來,我也沒有拒絕。
我知道,不是沒有解藥。
是我,我騙了一個好兒郎的清白身體。
拉上圍帳,我俯身在他鎖骨處時,好像看見了他脖子上掛的金鎖,甚是眼熟,上面也刻了我的姓氏。
不等我反應過來,青山用雙臂輕輕地將我擁住,滾燙的,凌亂的吻,向我襲來.....
我也徹底沉淪...
.......
15.
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天氣晴朗,豔陽高照。
青山已經不在身旁,我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他。
“李叔,你知道青山去哪裡了嗎?”
李叔正把算盤打得噼啪響,一邊算賬本一邊回我。
“我也不知,早上他便偷摸地出去了,說是兩個時辰便回。”
“掌櫃的,茯苓找了您一個早上。您也從來沒有起這麼晚過呀?是身體不舒服嗎?”
“年輕人,還是要注意身子啊!”李叔深深嘆氣。
我不語,隻是一味地臉紅。
李叔無奈地嘆氣,“一個個都奇奇怪怪的,算了,我也老了,管不了咯...”
又過了半個時辰,青山終於來了。
青山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還未幹,呼吸紊亂,瞧見我,急切地跑來,遞給我一個紫檀木的盒子。
裡面裝的,是一個紫黑色的珠子。
“阿星,昨日......昨日是我衝動,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會負責的。”
“我身無分文,隻一顆九命珠,可治百毒,權當聘禮......”
他聲音顫抖,雙拳緊握,骨節泛白,像是在等待判刑。
我玩味一笑,但還是安慰他,“昨日我是自願的,青山不必放在心上。”
我又上前一步,追問,“青山,為何不叫掌櫃了?”我故意逗他。
“掌櫃...”他仿佛下了好大的決心,“即便...即便掌櫃不讓我負責,掌櫃也要...”
“也要什麼?”我不解,疑惑地問他。
“掌櫃也要對青山負責!”
雖語氣霸道,但說罷便眼神閃躲,局促不安著。
“好呀!”我爽朗答應。“.....以後你便是我未成親的郎君.....阿黃!”
他眼睛陡然睜大,“掌櫃....你,你都知道了?”
我不回他,隻道,“但小郎君,我是不打算嫁人的。”
他剛亮起來的眼睛忽然變得空洞而呆滯,委屈萬分,像個被主人丟棄的小貓兒。
我也不忍多逗弄他,“所以...”,我抬眼,與他四目相對,“你隻能入贅咯!”
言罷,我便拿著九命珠跑掉了,步伐輕盈,好像踩在雲端。
隻留他一人在原地震驚不已。
16.
對於我和青山的事,
茯苓嚇得目瞪口呆,追著我問細節。
李叔則是一臉,“我早算到會是如此”的樣子。
而王東小哥早早開始催促我生個娃娃同他家的娃娃玩。
我扶額,進展就哪裡這麼快了。
青山心潮澎湃,拿著日歷反反復復地瞧,說一定要選個黃道吉日,將婚事辦了。
“哪裡就這麼急了,你坐下歇歇。”我按住他的肩頭,示意青山坐下。
“怎麼不急,若是掌櫃的反悔,那可不是到嘴的鴨子要飛了嗎?”說著他又要起身。
我哪有如此不守信!再說了,我又不是鴨子!
17.
幾日後,熱鬧非凡的小鎮迎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春雨。
我閉上眼,深呼吸,感受著清新,甘甜和自由的空氣。
春雨來得急,該去瞧瞧藥材有沒有受潮。
卻瞥見一人撐傘,腳步踉跄,步履匆匆地朝藥鋪趕來。
我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這身形我太熟悉不過,是寧安。
瞧見我,他的眸中像是點燃了煙火,是掩飾不住的興奮與欣喜。
“阿星,我終於找到你了,”
看見我的那一刻,他丟下傘,滿身泥濘地擠進了藥鋪。
“阿星,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喬氏藥鋪,我們在這裡相遇,相知,相愛......”
“從前,是我錯了,我不該,不該負你...”他眼神微微顫抖,惶恐不安地看我。
“你...能不能,同我回去,我們還和從前一樣,與從前一樣,好嗎?”
還不等我拒絕,身後的小郎君卻拽著我的衣袖,眼中含淚:“阿星多情,才佔了我的身子,旁人便上門了,這是...是要我做小麼?”
我趕緊捂上他的嘴:“胡說什麼!什麼做小,隻你一個......….沒有旁人!”
李叔等不及了,認出是寧安,上去就是趕人,“哪裡來的乞丐,不要打擾我們掌櫃的好事,滾開滾開!”
我輕輕地拉住青山的溫熱而厚實的手掌,安撫他。
他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我靠著他厚實的胸膛,聽他心髒跳動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不去理會門外被雨淋透了的人。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18.
成婚前,我請了喬家族老,將我所有陪嫁,一分不少的要回。
因我如今名聲大噪,他們很是願意幫我這個忙。
唯有林楚楚還心存幻想,不依不饒,“喬南夏,你算個什麼東西!一些破爛物件,幾個沒人要的鋪子莊子,誰稀罕!”
青山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以後一定會是好日子。”
“可是人心善變。”我十七歲出嫁那年,母親也這樣同我說。
“可我是貓呀!”他眨巴著眼睛,認真地看著我,眼睛深邃而明亮,語調調皮卻又堅定,“阿星莫怕,我是入贅喬家,我若負了你,掌櫃的隻管把我打出去。”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是呀,往後肯定都是好日子。
[青山番外]
我是一隻在長留山中生活了兩百多年的野貓。
吸取山中精華而化成人形。
化形那日,長留爺爺讓我去山下體驗凡人的喜怒哀樂,回去說與他們這些無緣下山的老妖聽。
誰知剛下山,便被幾個劫匪傷了腿。
我不欲使用法術,便化為原形,受靈芝阿姨的指引去寧府養傷。
寧府的南星姑娘人很好,
她耐心地幫我處理傷口,
親自做粥給我喝,
還...還...抱著我睡覺。
她還說,要和我一輩子在一起。
我可聽得真真的。
後來,我費盡心思成了她的伙計。
我喜歡幫她採藥,喜歡陪她研制更有效的新方子。
看見她開心我也很歡喜。
我以為我會就這樣,以伙計的身份陪她一輩子。
直到那日...
我才徹底明白,我動情了,是長留爺爺說的那種,
情不自禁,情難自抑。
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成親後,我同阿星很快活
是了,是人常說的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她生女兒那日難產,
阿星常念叨醫者難自醫,
竟也靈驗了。
阿星啊,以後可不許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咯。
我將自己的內丹輸入她體內,換來她們母女平安。
從此,我便隻有不到百年的壽命了,
真好,我和阿星,可以白頭偕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