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寧安成婚三載,
他嫌我性格寡淡,厭我循規蹈矩,
連房事上也不肯取悅他半分。
我二十歲生辰這日,他用一頂軟轎將姨母家的庶妹抬進了府。
“楚楚天真爛漫,隻是性子跳脫,阿星,你莫要為難她。”
他牽著楚楚的手,眼中滿是愛憐。
後來,一個陰雨天,他跌跌撞撞找到我的藥鋪,隻願與我重修舊好。
身後的小郎君卻拽著我的衣袖,眼中含淚:“阿星多情,才佔了我的身子,旁人便上門了,這是....是要我做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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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捂上他的嘴:“胡說什麼!什麼做小,隻你一個........沒有旁人!”
1.
前日的雪還未化,但慵懶的陽光已透過繁茂的枝葉灑向大地。
我在院中看著賬本,外面連綿不斷的爆竹聲震耳欲聾。
今日是林楚楚進門的日子。
“小姐,今日,讓奴婢為您做一碗長壽面吧。”
我心中苦澀,唯有跟了我的十幾年的丫鬟茯苓還記得,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2.
林楚楚著一身玫紅嫁衣,明豔動人,眉目間均是小女兒家的嬌羞。
“姐姐,往後,妹妹便與姐姐一同侍奉夫君了,妹妹年幼,若有什麼做得不好的,還望姐姐見諒。”
不等我回話,寧安便上去握著她的手,目光溫柔,倏然轉身,對我說:"楚楚天真爛漫,隻是性子跳脫,阿星,你莫要為難她。"
他們二人一同佇立在我面前,郎情妾意,纏纏綿綿,好一對璧人。
隻是嫁衣太紅,刺著了我的眼。
3.
一連幾日,寧安日日都宿在林楚楚房中,
流水一樣的釵環,布料,補品送進她的院中。
是了,他說,我端莊木訥,不懂風月,他中意的,是林楚楚這樣的女子。
可他忘了,他還在苦讀,身無分文之時,
他也曾握著我的手,含情脈脈,笑著對我說,我溫婉嫻靜,秀外慧中,若得我為妻,他之幸,寧家之幸。
人心,從來都是易變的。
4.
開春了,冬日的寒意漸漸褪去,我便開始在園子中栽培難以種活的草藥。
我撫摸著泥土,希望它們能給我乏味無望的生活帶來一些希冀。
少頃,卻聽見亭中傳來爭吵聲。
“還給我!這是夫人陪嫁的金釵,還給夫人!”茯苓跪在地上,被林楚楚手下的丫鬟鉗制著,衣服凌亂,動彈不得。
“賤婢!這金釵在寧府中,自然就是老爺的東西,既是老爺的東西,那便是我的東西!”說著竟給了茯苓一巴掌。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她的手。
“你.....你敢對我動手.....我是......”她氣得面部扭曲,雙眼猩紅。
不由她分說,我便還了她一巴掌。
我扶起茯苓,瞧見林楚楚頭上戴的金釵,怒氣未消,卻見寧安臉色陰沉地趕來,擋在林楚楚面前。
他刻意退後幾步,眸中盡是冷漠疏離。
林楚楚軟軟地靠在他的肩上,眼中閃著淚花,讓人心生愛憐,“寧郎,此事原是我不對,你不要怪罪姐姐,前幾日你說,這粉色的衣裙襯我,我便想去庫房挑一件合適的釵環來配,竟不知這金釵是姐姐的。”
“這丫鬟也是誤會了我,竟說我偷盜。”說著,她手帕掩面,似是悲從中來,嗚咽地哭了起來。“我雖出身不好,隻是個庶女,可姐姐也不能容許丫鬟如此汙蔑我呀,這....這日後讓我在寧府如何自處......”
茯苓想要分辨,被我拉住。
“夫君,庫房中還有其他貴重物件,林姨娘可自行挑選。隻是這金釵是我的陪嫁之物,還請林姨娘歸還。”寧安與林楚楚正是濃情蜜意之時,自不會聽我們二人理論,我平息了怒氣,隻想要回我的東西。
他擁著林楚楚的手收緊,將她往懷中攬了攬,卻不肯多分一點眼神給我,語氣清冷:“阿星,這金釵雖是你的陪嫁,但今日茯苓以下犯上,冒犯了楚楚,她是你的人,這金釵,便當你給楚楚的賠罪吧。”
我看著他們二人離去的背影,笑出了聲。
寧安啊,你知我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如今連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都要被你贈予心上人了嗎?
曾幾何時,我們也曾琴瑟和鳴,伉儷情深。
相約,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鼻子一酸,卻還是忍不住掉了淚,心中的澀味怎麼也壓不住。
5.
太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照在窗子上。
陽光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就連沾染墨香的賬本也有了幾分春光的味道。
“夫人,林姨娘.....林姨娘她,她要拔了園子中的藥材!她說,說.....是...是老爺應允的.......”
茯苓急切的聲音打破了沉靜。
我手一抖,茶不小心灑了出去,心中酸澀難忍,“罷了,由著她去,隻是,拔出來的草藥,搬到我院中,莫要浪費了。”
茯苓心有不甘,前去理論,“這是夫人的園子,林姨娘一定要奪人所好嗎?”
林楚楚扯著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說,“寧郎,妾身隻是覺得在花園中種些花,可以添添府中的喜氣。”
說罷,便垂下眼簾,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若是姐姐喜歡,妹妹自然不好搶姐姐的東西。”
“無妨,阿星閨中是喜歡栽培一些草藥,如今她已嫁人,為一家主母,當執掌中饋,侍奉婆母,這園子,你就用來種些喜歡的花花草草吧。”
他神色溫柔,抬手輕輕將她鬢邊的碎發攏至耳後。
我靠在牆上,看著他們情同魚水,如膠似漆,嘲弄著我同他那和如琴瑟的曾經。
那片小花園,本是寧安專門給我種草藥的。
喬家乃是醫學世家,我幼時便跟隨祖父學醫,闲暇時總喜愛培育珍稀藥材,研制不同的方子。
寧安曾打趣我,別的姑娘愛珍貴花卉,我卻獨愛草藥,將來一定是一個聞名天下的女郎中。
為此,我們在搬入新家時,他特地將園子留給我,說:“阿星喜歡,種什麼都好。”
同僚來家中喝茶時,聊起園子,
他也會寵溺地說:“我家有個女神醫呢。”
如今他卻縱容林楚楚毀去我的精心培育的藥材。
連同我們情深的過往,一同毀去。
6.
“小姐,等下再看這賬本吧,仔細傷了眼睛。”茯苓說著,端來一碗安神湯。
我伸了伸懶腰,“茯苓,隨我去院子逛逛吧。”
剛到院子,忽地聽見一兩聲貓叫:“喵喵.....喵....”
我耳尖,那貓叫聲聽得真真的,“茯苓,去院子東南角瞧瞧,謹慎些,別被小貓抓傷了。”
“若傷了,你家小姐我可不管你。”我坐在搖椅上歇著,蓋著厚厚的毯子。
“小姐你才不會呢!”
“小姐!是一隻白貓,他好像,好像腿受傷了。”茯苓小心翼翼地把貓兒抱來。
貓兒通人性,在她懷中乖得很。
我從茯苓手中接過貓兒,外面冷,抱著他回到了屋內。
“這小貓幸運,知道我們今日收獲了這數不清的藥材,專門來尋我們的吧。”我將小貓放在我的躺椅上,在燭光下觀察他的傷口。
我取了一些藥材,吩咐茯苓搗碎,敷在它的腿上,再纏上繃帶。
這傷,看起來像是捕獸夾導致的,傷不嚴重,但若不及時救治,怕是要感染。
隻是,捕獸夾是山林中的獵人才會用的,這個小貓是從何處來的呢。
“小姐,這貓這麼聽話,不如,我們就養著它吧!”
“好,隻是取個什麼名字好呢?”既然決定養了,就要好好待它。“小青,將我那碗粥端來。”
貓兒乖順得低頭喝粥,“既然它是一隻白貓,不如......”
“不如什麼?”茯苓滿懷疑惑地問。
我眼睛轉了轉,故作神秘,“不如就叫它,阿黃!”
“阿.....好吧,小姐......阿黃!”
夜色已深,我抱著阿黃一同就寢。
阿黃在我脖頸上蹭了蹭,痒痒的。
“阿黃呀,以後我們可是要陪彼此一輩子的。”
它的毛發柔軟,寶石一樣的眼睛在黑夜之中仍璀璨奪目。
我撫摸著它,感受著它身上的溫熱。
我從枕下拿出一個金鎖,戴在阿黃頸上。
這原是給我那個未出世孩子的禮物,上面刻著我的姓氏。
如今便贈予阿黃,願阿黃可以平安一生。
我徹夜未眠,漫漫長夜,我想清楚了很多事......
7.
第二日,我著素裙,未施粉黛,去了寧安的書房。
有些事情,盡早了結更好。
“寧安,既然你已經有了新歡,不如給我一紙和離,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他神色一怔,眉頭皺起,抓住我的手,隻那一瞬的驚惶失措,隨即恢復了漠然:“你不要胡鬧。”
“阿星,我明白,最近我是有些忽略你了,可是阿星,若你,你能同楚楚那般,對我上心些,我們也會回到從前的。”
"你知道的,我心裡有你。"
“可我心裡已沒有你了。”我甩開他的手,“從你抬林楚楚進府的那一刻開始。”
我抬眸,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身體僵硬,將手攥的S緊,回絕我“不可能,和離書我不會給你的。阿星,你S了這個心吧。”
“你就是S,也是我的人。”語氣中沒有多餘的情愫。
他背過身去,繃緊身體,不再看我。
8.
寧宅花園中,林楚楚正帶著五六個同她一般年齡的女子品茶賞花。
她抬手,嘴角勾起一抹譏笑,自鳴得意地炫耀著那片花園,
眼中盡是成功者的倔強倨傲。
她眼睛一掃,似乎是看見了我,眼神中瞥過一絲不悅。
但旋即變得爽朗熱心,趕緊招呼我。
“姐姐,快來看看這片園子,這花的品種,還有這噴泉,都是妹妹精心挑選的,隻是妹妹小門小戶出身,對這了解也不多,不及姐姐萬分之一,若不是官人非要我將這花園好好翻新一場,我也不敢隨意動這府中的東西。既然姐姐來了,姐姐不如給妹妹參謀參謀?可好?”
“妹妹這花園侍弄得很好,隻是菊花,月季太多,我喜歡牡丹,寧府的花,還是以牡丹為主,莫要喧賓奪主了。”
她的臉色變得鐵青,隨即瞪了我一眼。
我趁熱打鐵,附耳上去:"妹妹呀,隻是,寧安再愛你,我若不走,你終究是妾室,來日誕下孩兒,也是庶子庶女,這才哪到哪,妹妹不如多多籌謀一些,不要隻顧著眼前呀。"
林楚楚瞬間變得面紅耳赤,不再扮那溫婉天真,她怒目圓瞪,隻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
果不其然,聽說林楚楚與寧安大吵一架,連寧安書房中的最喜歡的一個白瓷瓶都打碎了。
我仍在自己的院中做自己的事,每日督察鋪子經營,查閱賬本,侍奉母親,順便逗逗阿黃。
阿黃的傷好得很快,走起路來輕盈可愛。
我愛抱著阿黃在躺椅上曬太陽,撫弄它柔順的毛發,感受歲月的繾綣。
9.
等過了三日,那封和離書,我終究還是拿到了。
林楚楚不知道的是,
寧家的財產,幾乎都是我的私產。
本朝律例,若和離,嫁妝當歸女子自己所有。
寧安享了這麼多年的安逸,他如今也該還回來了。
不過,我並沒有取回我名下所有的私產,隻是將一些藥鋪的收入歸到我個人的名下。
隻是,在收拾行李時,阿黃不見了。
我與丫鬟尋遍了院子中的每個角落,也不見阿黃的身影。
“罷了罷了,貓兒養肥了,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家中去了。”
我安慰自己,心裡卻空落落的。
10.
離開寧家的那日,
茯苓租了一輛馬車,我拉開簾子,又看了一眼寧府牌匾上兩個燙金的大字。
筆走龍蛇,揮斥方遒。
腦海中浮現出了很多深刻的,揮之不去的記憶。
喬家世代行醫,傳到我這一輩,除了我,還有三個堂哥堂弟。
雖我是女娃娃,可我天資聰穎,父親很是以我為榮。
自十二歲起,我便行醫坐診。
十五歲那年,我遇到了寧安。
他家中的老母身患頑疾,一路尋醫問藥,又因是婦人,所以頗為麻煩。
直到找到了我。
那時,他還是個一貧如洗的書生,穿著打了不知道多少個補丁的舊袍子。
家境貧寒,常以抄書為生,卻因此在天寒地凍的冬日滿手凍瘡。
我看他可憐,便吩咐藥鋪伙計給他拿些藥。
他眼神慌張,急切地拒絕道,“姑娘,在下實在捉襟見肘,這凍傷等過了冬日變好了,不必用藥。”
我會心一笑,接過那罐細白的藥膏,親自放在他那生滿凍瘡的手上:“公子安心,這是送你的。”
堂堂男兒,卻在那一刻,眼中盈滿了淚水,顫抖著雙手接過。
幾日後,為了方便照顧母親,他將抄書攤挪到我家藥鋪旁,我們二人便常常見面。
後來,父親知曉了此事,並有意著人去探查了寧安的來路。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父親開明,得知寧安雖家境貧窮,人卻勤奮上進,奮發圖強,並早早中了秀才,並不阻止我們二人來往。
在那些窮困潦倒的時日,他會爬山摘珍稀的藥材送給我,也會在中秋節燈會上為我贏得我喜歡的兔子花燈。
那些時日,我很歡喜。
在他離開家鄉前往京城參加春闱前,父親贈他豐厚的盤纏,他也發誓,若中舉,一定會來娶我。
他也如約娶了我。
嫁他那日,父親幾乎將喬家所有店鋪都送給我作嫁妝。
臨行前,母親泣不成聲,淚眼婆娑,長嘆一聲,“願我兒往後都是好日子。”
母親,我也以為,往後都是好日子呢。
嫁他的第一年,我們夫妻恩愛,相敬如賓。
我打理家中,主持庶務,服侍老母。
他在官場汲汲營營,浮浮沉沉。
我也很快有了身孕。
可是不久,我的父親因病去世,母親悲傷過度,也一同去了。
在雙重打擊之下,我終究沒有撐住,孩子沒了。
幸而寧安仍舊在我身旁,支撐著我,我才撐過了那些痛徹心扉的時日。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都變了呢?
是從他那滿心算計的姨母帶表妹來寧府嗎?
還是從他官場不順打翻了我送的醒酒湯呢?
抑或是從他欺騙我離家談公事,卻是與自己的表妹私相授受開始呢?
我抬頭看了看天,
陽光暖暖的,灑在我的臉上,灑在我的身上。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這些時日的困頓,好像都隨前一日的霜凍一起融化了。
“小姐,我們去哪裡呀。”茯苓眼睛彎彎,眸子中盛滿了期待。
“去喬氏藥鋪!”
馬夫駕著車,揮起馬鞭,馬兒長鳴一聲,隨即加快了速度。
11.
街巷上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天氣晴好,就連街角的小乞丐也吃到了包子。
在趕了三天的路後,我回到了那個我從小待到大的地方。
“小姐!小姐!”幾年不見,李叔又添了幾縷白發,但聲音仍舊渾厚,“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李叔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眼眶中蓄滿了淚。
自從我父親去世後,藥鋪中便隻剩下了賬房先生李叔和伙計王東。
現如今我回來了,自是要重新行醫坐診。
因我是女子,尤善婦人之症,許多深閨女子及出嫁娘子都來找我問診。
一時之間,我與鋪子中的伙計忙得腳不沾地。
12.
一日,一年輕郎君來我藥鋪,五官俊俏,膚色極白,又著一襲白衣,似是那天上的神仙郎君下凡,我一時竟看呆住了。
“小郎君身體有何不適?”我抬眸,他聞聲向我看來,我們眼神交織,他如同瞧見了故人,欲言又止,卻又眼神閃躲。
“我,我身子無事。”他耳尖泛紅,吞吞吐吐。
茯苓見他面皮兒薄,便打趣道,“那為何來我們藥鋪,莫不是替家中娘子求藥問診?”
他急忙否認,“我尚未成親,姑娘莫要說笑。”
“我是...是想問掌櫃,是否招伙計。”
我與李叔相視一笑,“昨日我還同李叔說,要新招個伙計來幫忙呢,今兒便有小郎君送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