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糾正裴確的話。
「若你真是坦坦蕩蕩出宮,又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掩蓋行蹤,還要扮成男子?」
裴確話音一轉,嚴肅道:
「皇上已經派出暗衛來尋你。
「暗衛接到密令那日,雲淑妃遭皇上斥責,被撤了協理六宮之職不說,還被變相禁足。
「皇後丟了祖傳的玉镯,有人指證有一日你從皇後宮中離開時,手裡拿著那玉镯。
「皇後認定你有盜竊嫌疑,已下令要抓你回宮審個明白。
「來的路上,你的通緝畫像我就看了不下十張。
「你應該慶幸,今日來的是我,不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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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確說得對,事已至此,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放過映荷並保證她的安全。」
「我為何要答應你?」裴確眯著眼,玩味地看向我。
「憑我身上有郎君想要的東西。」
謝銜或王皇後想要抓我,裴確大可不必親自來。
一如那日刺客將我擄走,他沒必要救我。
他既想要我活著,那我手裡必然有他想要的東西。
而且此物絕對不能落到旁人手裡。
「我想先驗貨。」
「我隻是失憶了,郎君可別以為我傻了。東西你拿在手裡後,還會還給我嗎?」
我笑出聲來,坦然對上他的目光。
「還是失憶了的你好玩些。」裴確失笑。
「我在這裡宿上一夜,明日一早就啟程。」
「隨你。」我收回匕首。
……
映荷快到傍晚才回來,見了裴確吃了一驚。
「裴……裴大人,你怎麼來了?」
裴確擇菜的手一頓,餘光瞥向我。
「將自家娘子氣跑了,總要來找的。」
「你倒是話多。」
我索性將自己籃子的菜都倒給他。
19
春楹一去就是三個多月,音訊全無。
派出去的暗衛都空手而歸。
謝銜知道,她這是鐵了心要與他劃清界限。
他摁住隻正在跳動的眉心,傳了暗衛進來。
「回陛下,已找到賀春楹。」
「人呢?」謝銜不耐煩地問道。
「她同裴確一起,我們不好貿然將人帶走。畢竟皇後那邊也派人去追查賀春楹的下落,若是我們出手,難免……」
暗衛不敢將話補全。
謝銜清楚,春楹是他的暗樁。
如今派暗衛出手,明面上也是替皇後追查,若是直接與裴確搶人,那便是要與王皇後撕破臉了。
可連暗衛都找不到的人,裴確竟找到了?
「裴確可有對她動手?」
裴確心狠手辣,若真的對春楹做些什麼……
謝銜不敢去想。
「陛下放心,裴確將賀春楹帶在身邊,並無為難她。二人相處,看似十分融洽。」
暗衛斟酌了下,最後用了「融洽」二字。
「融洽?」
謝銜皺眉,春楹從前一向不喜歡裴確,莫不是沒了記憶遭裴確騙了去?
「查一下春楹離宮前可與裴確有什麼交集。」
若是從前,謝銜就是懷疑誰也不會春楹對他的感情。
但如今,他等到的卻是有人撞見過春楹給裴確送荷包的情報。
女子以荷包贈情郎……
曾幾何時,春楹也送過他一個荷包。
當時她初到尚服局任職,學習了許多不同的刺繡之法,便想著給他繡一個荷包。
但謝銜拒絕了。
他覺得這樣太明目張膽,稍有不慎,可能會被王皇後知道她的身份。
即便她百般詢問,讓他不用隨身佩戴,偷偷藏起來也好。
可謝銜沒要,還讓她拿去燒掉。
後來過了不久,雲柔也給他繡了一個荷包。
沒有春楹繡得好,卻被他日日掛在腰間。
謝銜也因政務繁忙,而後一連幾個月都未曾與春楹見面。
那時他滿心都是大局,顧不上兒女情長。
等後知後覺回過頭時,她的荷包早已送給了旁人。
空蕩蕩的辰禧宮,他再也等不到她了。
20
裴確帶著任務離京,為了尋我,在路上又耽擱了幾日。
但他也不急著趕路,一路優哉遊哉,在路上花了大半個月時間。
果然是權臣,做事也磨蹭些。
「等下可想好如何替自己開脫了?」
入宮見王皇後時,裴確免不了說幾句風涼話。
「有郎君在,我有何要擔心的?」
我笑著應他,在王皇後宮門前停住了腳步。
「但郎君既已替我護住了映荷,我自當信守承諾,告訴郎君那折扇藏在何處。」
那折扇是我從裴確手裡搶來的,上面有王氏一族這麼多年來犯下的罪證。
裴確留住我的命,無非是不想此物落到旁人手中,毀了王氏的百年根基。
「哦?」裴確有些意外,大抵是沒想過事情竟這麼順利。
我示意他附身過來。
待他湊近後,我才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觸及即離,但足以讓不遠處的王皇後和謝銜都看得一清二楚。
「裴大人這是在做什麼?」
謝銜走上前,橫在我與裴確中間。
「光天化日下輕薄宮女,穢亂宮闱。裴確,你可知罪?」
面對謝銜的咄咄逼人,裴確要從容許多,甚至還舔了下唇。
「民女與裴大人兩情相悅,早前獲赦出宮,如今已是自由身,還請皇上明察。」
我垂眸跪了下來,餘光瞥到謝銜手掌攥成拳。
「你蠱惑雲淑妃,私自出宮,偷盜皇後玉镯,自身難保,竟還有心為他人求情?」謝銜斥道。
「宮女獲赦出宮隻需經過司記司與淑妃娘娘審署,並無私自一說。」
上方的目光似要將我看穿,無非是想提醒,讓我與裴確劃清界限。
「至於玉镯,皇後娘娘的玉镯的確曾經在民女這裡,但隻是因為玉镯一時弄髒無法清洗幹淨,皇後娘娘才託民女想法子處理好。
「離宮前民女就來歸還過玉镯,那時恰逢皇後娘娘去了御書房,於是託相熟的宮女替我放到了娘娘的庫房中。娘娘隻需派人去庫房一找便知。」
我的確生過要變賣玉镯的念頭,可那玉镯的成色太好,價值不菲。
一時變賣很容易遭王皇後懷疑,所以就直接帶走了。
入宮之前,我早就讓裴確將玉镯放了回去。
裴確不想我S,王皇後自然也不會要我的命。
「去找找。」王皇後終於開口。
不一會兒,便見宮人帶著那隻玉镯匆匆趕來。
「你也是的,既然镯子還了,讓裴確告知本宮一聲便可。」
王皇後意味深長地看向裴確。
「臣有要務在身,本想回京之後再與春楹成婚,不承想竟鬧出這個烏龍來。」
裴確跪在我身旁,語氣裡卻帶著幾分挑釁。
「賀春楹乃罪臣之女,特赦出宮僅由司記司與雲淑妃審署自然不夠。這點雲淑妃不知,你在司記司任職,也不清楚嗎?」
謝銜並未打算放過我,竟連雲氏都牽扯了進來。
「雲妹妹如今有孕在身,聽說被皇上禁足這些日子茶飯不思,脈象也有些不穩。
「臣妾看這賀春楹與裴確兩情相悅,想必雲妹妹也是被他們的情誼打動才失了分寸。
「如今镯子也找回來了,不如皇上就解了雲妹妹的禁足,也讓有情人終成眷屬罷?」
王皇後順著謝銜的話,算是同時替我與雲淑妃解圍。
這個臺階,謝銜不得不下。
「既然皇後都不追究了,那便照皇後說的辦吧。」
21
謝銜說這話時眸光落在春楹身上,可她從頭到尾看的都是裴確。
心似被人一刀一刀剜著,疼得快要將手裡的玉扳指捏碎。
再往旁看,裴確腰間掛著的正是她繡的荷包。
她的繡工,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謝銜雖然沒有收下那個荷包,但每一件她經手的繡品,他都看過,都曾細細撫過。
她不知,亦不想再知道。
她如今滿心想著另嫁旁人,離開宮城,離開他。
曾經的誓言悉數崩塌,謝銜站在下方,與廢墟一同被她埋葬在過去裡。
可他不明白,也不甘心。
謝銜想問個清楚。
他以她入宮侍奉多年為由,準她出嫁前暫住宮中。
他一如既往地派人去給她傳信。
今夜,他要見她。
為了確保春楹會來,謝銜甚至寫下了威脅的話。
她還是來了。
「不知皇上找我所為何事?」
離他還有兩步時她便停住,話裡分外生疏,卻倔強地站著,不肯跪下。
從前她冒S替他傳信被抓去排查時,被人打得皮開肉綻,也是這般。
倔強地不肯低頭,甚至連半句求饒的話都不會說。
「為何要嫁給裴確?就算你要深入王氏內部,也不必如此……」
「陛下錯了,我想出宮是我自己的事,嫁給裴確亦是。」
她直白地打斷謝銜的話,宛如一根刺卡在他喉嚨裡,早已替她尋好的借口也隻能咽回腹中。
「為什麼?
「因為宮宴時朕將你推到刺客那裡?那些刺客是朕的人,他們不會傷你。朕需要借口打壓王家,這個你不是最清楚嗎?」
隻見她笑了笑:「隻是年紀有些大了,想嫁人了。
「這個理由雲淑妃應該同你說過的。」
「你故意拿裴確激朕,對嗎?」謝銜還是不肯承認。
「你借雲柔的嘴告訴朕,不就是要這種結果嗎?」
「後宮險惡,雲柔隻是方便你我行事的擋箭牌!這些年她被下過多少次藥,被潑過多少次髒水,你不是最清楚嗎?」
春楹搖了搖頭:「我的確很清楚,每一次都是我替她解決的。但你卻從不相信我有能力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也不相信我有能力應對這些事。
「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扳倒王氏一族,那我曾經給你的王氏罪證,你打算何時公開?」
她忽然問出了這樣一句,讓謝銜有些難以應對。
因為那把帶著王氏秘密的折扇早已被他燒毀。
「春楹,扳倒王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事……」
「陛下,我累了。陛下的大業,恕我沒耐心等下去了。」
謝銜看著她朝自己福身,隨即決絕地離開。
她曾欣喜地朝他走來,也曾拉著他的衣角央求他再多陪自己一陣。
但如今,她棄他而去,準備做裴確的新娘。
22
離開辰禧宮後,我並未回到住所,而是等謝銜離開後折了回去。
昏暗中,隻見雲淑妃滿臉淚痕地走了出來。
我將她安置在暗處,方才我與謝銜說的話,她都聽到了。
一直以來她看到的隻有滿心滿眼都是她的謝銜,知道他為王相的傀儡,步步由不得自己。
她從未看過謝銜的另一面。
「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心疼你。」我答道。
「你不應該恨我嗎?」雲柔斂了淚,茫然地看向我。
我搖了搖頭:「論恨,你應該更恨我。我利用你出宮,害你失寵。」
「但這些年沒有你,我根本活不下來。我還天真地以為是上天眷顧我。」
她垂眸自嘲地笑著,眼裡的餘淚一晃而出。
「待陛下除去王氏一族,他必定會迎你為後,你又何必……」
「你還是太天真了。」
王家乃百年世家大族,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一下子清個幹淨,隻怕會朝局動蕩。
更何況,當年王相以謝銜為傀儡,借他的手鏟除異己。
若要清算,謝銜這個皇帝也要給自己下一封罪己詔。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謝銜如今在做的,無非是拉攏王家下面的勢力順勢掏空王家。
這需要時間,也代表著,他並不會立我一個罪臣之女為後。
這也是之前我為何會在出宮名冊上添上自己名字的原因。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傀儡皇帝,而我也不想再做他的暗樁了。
情愛的幻想,他可以給很多人。
我,王皇後,雲淑妃。
「你……是想我幫你嗎?」
聽我說完這一切後,雲柔臉色凝重起來。
「我隻是想救你。」
我撫上她隆起的小腹。
「謝銜需要你的孩子來除去王皇後。」
這些年,謝銜開始將王相安排在自己身邊的人一一剔除。
王皇後掌管後宮,是他最近的目標。
這也是起初他讓我去護著雲柔的原因,他並不想這個孩子沒得太輕易。
到了合適的時機,就算王皇後不動手,雲柔的胎也保不住。
屆時再安排我這個皇後的人演上一出指證皇後的戲碼,便可定了王皇後的罪。
「他不會的。他說過,他一直希望與我有個孩子。」
雲柔護著小腹,眸裡早已無光。
「因為他需要一個棋子。
「這個孩子不能生下,他活謝銜便不能活。」
謝銜這些年的動作,王相又怎會不知其意圖?
謝銜想要鳥盡弓藏,王相自然也會。
隻要雲柔一生下來,這個孩子就會變成新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