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她笑了笑:「我當是什麼事。你放心,本宮既然答應了幫你,自然是送佛送到西。等你離宮後,本宮會親自向陛下解釋的。」
雲淑妃應得輕松,在她眼裡謝銜應當是一個溫柔體貼的陛下,所以她才有底氣幫我。
如此想著,心竟一抽一抽地疼。
看來有些事忘了也是好的。
12
雲淑妃離開司記司時,天色已徹底地暗了下來。
回到住所時,晚飯早已送來。
約我會面的紙條再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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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我篤定,約我的人是謝銜。
至於第一次,應當是裴確有目的地在跟蹤我。
也多虧了謝銜遲到,我才沒有暴露。
我清點好離宮要帶的東西,到了戌時準時赴約。
荒僻的辰禧宮裡,謝銜從昏暗處走出來。
「朕還以為你不會來。」謝銜很高興。
「之前失憶,怕是有人陷害,所以不敢貿然前往。」
我定住腳步,不想再向前走。
「春楹,你都想起來了?」
雙手再次扶住我的肩,謝銜的喜悅落下來,壓得人心一沉。
「嗯,該想的都想起來了。」
沒想起來的,也沒必要費盡心思去想了。
「太好了,朕這些日子真的很害怕。怕你將朕忘了,忘了這些年我們是如何走過來的。」
謝銜將我抱住,溫熱的鼻息落在頸側。
我將他推開:「這次叫我來是為了何事?」
謝銜的情緒弱了些:「朕想見你,隻能是因為有事嗎?」
他委屈地低下頭握住我的手:「王氏讓雲柔協管司記司一事可是你的主意?」
果然,還是因為雲淑妃。
我點了點頭:「王皇後知道你有意阻撓她的人做尚宮,想要借此抓雲淑妃的錯處,好讓你松口。
「司記司有我在,我可以盡力保雲淑妃安然無恙。」
「春楹,辛苦你了。」他握緊我的手。
「朕不會讓你委屈太久的。朕已打算讓你接任尚宮一職。
「朕記得你很早之前就說過,你想做後宮最厲害的女官。你很快就能如願了,春楹。」
謝銜深情款款地看著我,握住我的手是熱的,我卻渾身發涼。
他記得我想做最厲害的女官,想要尚宮之位,他也知這麼多年來委屈了我。
但他最早的打算,是讓我放棄尚宮之位,去照顧有孕的雲淑妃。
「不急,再等一等吧。」我笑著抽出手。
「朕也是這麼打算的,等雲柔順利生產後,朕再安排。」
謝銜點了點頭,神色輕松了不少。
13
司記司負責審署各局的文書,獲得出宮的令牌易如反掌。
今日出來,除去準備離宮的事外,另一件的事便是來找裴確。
「賀司記這般光明正大地來找我,就不怕落人口舌?」
裴確見了我很意外,一如往常般打趣我。
「宮裡的人都認識我和郎君,可宮外就不一樣了,人們隻認識裴大人,哪裡認識我這個小宮女。」
我笑著應他。
裴確眉梢一挑:「方才你喚我什麼?」
「郎君。」我遂他意,又喚了一聲。
刻意提高了聲音。
裴確揚起嘴角:「賀司記這是,想起來了,還是沒想起來?」
「郎君是希望我想起來,還是永遠都想不起來?」
我將問題拋回給他。
裴確笑意漸濃:「我猜你是想起來了。」
「倒也沒有全部想起來。
「不過倒是記得我被擄走時,郎君策馬追來的英姿。」
我說著,拿出一個繡好的荷包遞給他。
我也是突然發現自己會刺繡,而且還繡得不錯。
「郎君的救命之恩、贈藥之恩,我這等小小宮女無以為報,還請郎君收下。
「賀司記忽然這般和顏悅色,還給我備了禮,讓人很是受寵若驚。」
裴確接過,將荷包放在眼前端詳了好一陣。
「我收下了。」
「郎君喜歡便好。」
14
往後的日子裡,我一直在偷偷準備出宮的事。
不方便帶走的東西,都盡數變賣換成銀子。
譬如這些年從貴人手中討來的賞,尤其是金銀首飾。
宮裡造的物件在外面不好變賣,而且還容易暴露行蹤。
賣掉最為穩妥。
最後帶走的隻有幾身外面買的普通衣物、錢銀及那把折扇。
離宮那日恰逢雨天,我撐著傘在宮門處讓宮衛審核特赦文書。
雨滴順著傘淅淅瀝瀝地落下,幾幕回憶從眼前掠過。
被帶入宮城也是一個雨天。
無人替我撐傘,風攜雨一同落到身上,我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帶路的嬤嬤嫌我走得慢,於是甩了我一鞭。
當夜雨勢大了,驚雷一聲接著一聲。
我發起了熱,哭著喊著爹娘。
有人握著我的手,喚我「阿貞」。
我哭著說阿貞已S。
那人安慰我,一點一點地將藥喂進我口中。
「阿貞不會S。
「有我一日,便有阿貞一日。」
第二日燒退了,隻當是做了一場夢。
可嘴裡還泛著苦,也記得昨夜握著自己的手格外燙。
雨還在下,我被分配到一個不受寵的宮妃那裡,掃著院落的積水,聽著宮人說闲話。
她們說六皇子謝銜昨夜也發了熱,喝了藥也無濟於事,所有的太醫都去了他那裡。
……
強行掩下思緒,邁過門檻時卻還是忍不住轉過身去看那宮城最後一眼。
故人舊事,從此就留在宮牆內。
15
謝銜近來都睡得不安穩。
他時常做夢,夢到王相逼他向賀家動手。
夢到春楹初入宮那個雨夜,他得知她發了熱,顧不上許多,拿起涼水就往自己身上澆。
那夜謝銜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在夢裡哭卻無能為力。
父皇昏庸,世家隻手遮天。
他不從王相,王家大可挑選別的皇子。
他別無它法。
那時春楹還很小,五指一攏就能抓住她的手。
謝銜分不清誰的手更燙些,也顧不上自己,小心翼翼地哄著她,將藥喂入她的口中。
他同年幼時那般喚她阿貞。
她說阿貞已S。
眼淚落到他的手背,灼得心疼。
「阿貞不會S。
「有我一日,就有阿貞一日。
「我在此發誓,此生我必定護阿貞無虞,若有違此誓,便讓我永墮阿鼻地獄,永失所愛。」
許是聽到了他的話,她緊鎖的眉心漸漸展開。
雨一夜未停,他們的手也一夜未曾松開。
那時的他們隻有彼此。
可夢裡謝銜卻沒能握住她的手,他伸,她躲。
醒來時心慌得厲害。
但最近事事順利。
王氏屢屢想抓雲柔錯處,都被春楹順利化解。
春楹也未再同他鬧過脾氣。
雲柔的胎象也安穩。
……
謝銜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見春楹一面。
結果傳信的宮人卻說,她走了。
春楹獲赦離宮,住所也被人打掃幹淨,除了一份先前擬定的出宮名冊外,什麼都沒留下。
16
隻是一份擬定的名冊,怎能隨隨便便就斷定人出宮了?
謝銜對於最後添上的「賀春楹」三個字視而不見,發了一通脾氣,讓人去取真正的出宮名冊來。
隨名冊一同來的還有雲柔。
她神色如常:「聽說皇上要看出宮名冊,臣妾正好也在司記司,便一同來了。
「出宮的宮女都由各局各司選定呈上來的,這些人臣妾和賀司記也審查過一遍。」
「賀春楹出宮一事,你也是知道的?」
謝銜看著眼前這份蓋過淑妃玉印的名冊,賀春楹的名字儼然在列。
說明雲柔早就知道她想出宮,甚至還幫著她一起來騙他!
「是。
「臣妾並非有意隱瞞皇上。那日她同臣妾說她在宮裡這麼多年,每日都過得十分惶恐,她想出宮嫁人,往後過些安生日子。
「賀司記救過臣妾和腹中孩兒一命,又見她也是個苦命人,所以便同意了。
「還請皇上看在臣妾和未出世的孩子的分上,勿要再追究此事。」
雲柔鮮少看到謝銜這般陰鬱,心裡雖有些害怕,但還是上前覆上他的手背。
可謝銜卻甩開了她的手。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雲柔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好,很好。」
謝銜看著那份出宮名冊冷笑出聲。
他想起最初春楹在宮裡那幾年,他苦於應付王氏。
是她教他要沉得住氣,也是她教他逢場作戲。
謝銜學了這麼多年,還是被她騙了進去。
春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他演戲的?
宮宴遇刺之後?又或是更早?
謝銜不知道。
一口鬱血落在了那本出宮名冊上,嚇得一旁的雲柔急忙再次上前。
卻得謝銜一句:「滾!」
雲柔哪裡見過謝銜這般動怒,站在一旁低頭含淚,十分委屈。
謝銜顧不上她,更顧不上此刻嘔血狼狽的自己。
「將賀春楹帶回來,無論她在哪,即刻將人帶到朕面前!」
17
我與映荷一同出了宮。
B險起見,我與映荷都「打扮」了一番。
我扮成男子,與映荷扮作夫妻。
我們一路坐船南下,又換乘馬車。
一路舟車疲敝,卻不敢停歇。
奔波一個月後,我們在一個小鎮停下腳步。
我買了一處宅子,與映荷暫時住下。
鎮上民風淳樸,這些年攢下來的銀子足夠我與映荷衣食無憂一輩子。
在宮裡每日汲汲營營,擔驚受怕,如今闲下來竟覺得有些不自在。
從前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反倒逐漸湧來,夜裡醒來,臉上總會沾些淚。
「其實我一直想問姑姑,你怎麼會突然又想出宮了?」
一日飯後,映荷問我。
「就是突然倦了。」我笑著答她。
「可姑姑不是與裴大人情投意合嗎?若想出宮,大可讓他去跟皇上求一道賜婚旨意。」
映荷入宮時間不長,還是存了些幻想。
「情投意合?」我自嘲地勾唇。
「映荷,裴大人是王相侄子、皇後的表兄,我是罪臣之女,你覺得皇上會同意嗎?
「就算皇上願意,裴確也未必會賭上前程來娶我。」
為了不讓映荷再問,我又補了句。
「可是……」
「沒有可是。」我將切好的梨喂入她口中。
「平時少看點話本。」
人心,可比話本要復雜得多。
「姑姑你就知道笑話我!」
映荷鼓著腮幫子起身:「在這裡闲著也是闲著,又不準我到外頭拋頭露面做生意,我也就隻能看看話本了嘛……」
「好,你去買吧。記得別和旁人說太多自己的事。」
我搖頭失笑。
18
映荷才出去不久就有人敲門。
我以為是她出去買話本忘了帶荷包,而且為了穩妥,我在家裡也是一身男子打扮。
不以為然的後果就是,開門後我與裴確四目相對。
「別來無恙啊,賀……」
我沒給裴確開口的機會,直接捂住他的嘴將人拉進來。
隨著門被關上,腰間的匕首也被抵在他頸部。
裴確毫無怯意,反倒好脾氣地舉起雙手。
「三個月前,你一口一個郎君地叫我,還送我荷包。
「如今這副樣子,是想要我的命?」
雙眸含笑,垂眸涼了人一身。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想S你了,有何區別?」
握住匕首的手稍稍用力,迫使他仰著頭。
「我說呢,我還是喜歡失憶時的賀司記。」
他依舊笑著,毫無懼意。
「出宮名冊上寫得清清楚楚,我既已獲赦出宮,就已經不是司記司的司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