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的瞬間,他像個看到了失而復得之物的孩子,不管不顧地衝向了我。
我避開了他的懷抱,直視著他不甚清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她S了,殿下。”
——她費盡心機,才擺脫了深陷泥潭的處境和身份。
“不可能,一定是我的阿離生我氣了。”他喃喃地說道,指節分明的手輕輕撫了撫我的發頂。
從前情至濃時,他也總是這般。
“阿離,你別生氣,我帶你去看看我為大婚時準備的宅子吧。”
一頂小馬車搖搖晃晃,停在了京中一處不甚顯眼但是很別致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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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夷盛產翠竹,所以高門大戶都喜歡做些竹質門樓,正好體現主家高潔品質。
屋內三進院落,都是南夷王族的殿宇風格。
“阿離,你瞧瞧喜不喜歡?我知道你,你一直都不喜歡王府。大雍的宅院總是有些無趣的,不必你們南夷秀氣精巧。”
見我不言,他執拗地繼續牽著我的手,推開了其中主屋的門。
精妙異常的屋子中間,明晃晃地掛著一件光華璀璨的婚服。
大雍的服制,南夷的刺繡。
捻了金銀二線繡出的南派鳳凰栩栩如生,泛著陣陣華光。
“宅子不喜歡不要緊,本王叫他們再改。婚服肯定是你喜歡的,尚品齋二十位大師傅日夜趕工……”
從前幻想著成為他妻子時,我畫過一張大婚時的圖。
畫中的美人就是穿著這樣的一件衣裳。
若是從前的我,看到少女心事被心上人記在心裡,大約會欣喜若狂。
但是現在,所有的少女心事早成了塵土。
“殿下,她S了。”
我第二次如此說道。
看著他如大夢初醒,恢復澄明的悲痛。
而我的腳步,已經不再會為他若有似無的在意而停下。
12
京郊幾位奉命巡視的官員憑空失蹤了。
尤其是幾位官職不低,還都是為官多年的老人。
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官員瘋瘋癲癲,說南郊火光衝天,是上天警示王朝傾覆。
一時傳言愈演愈烈,人人都傳說皇城腳下S了父母官。
就連京中其他官員也都人人自危,生怕那一日自己遭遇不測。
當然,這一切都離不開如今風頭大盛的李承平暗中推動。
我看懂了她的棋局,但我不解。
“殿下何必如此復雜,將南郊私兵坊上報陛下,一切不是都結束了?”
坐在上首的李承平依然在笑,這是我分辨出了一絲淡淡的落寞與慘然:
“你以為聖藥之事還有賢王勾結鹽鐵使,父皇不知道嗎?”
“他知道他的兒子已有不臣之心,為何毫無反應。無非是因為那是他寄予厚望的兒子,而本宮,大約隻是他為他的兒子精心挑選的一位很難登基的磨刀石。”
“隻有傷筋動骨,他才會知道他的兒子是什麼虎豹豺狼。”
“雲離殿下,你想要的南夷復國,隻有本宮真心幫你。所以此刻功敗垂成,你可不要心慈手軟。”
她的野心毫不掩飾,明晃晃。
“當然。我不會忘記我們之前擊掌為誓。”
我相信,我們彼此都嗅到了對方心中的野心。
那一晚,瘋瘋癲癲的官員口中的谶語應驗。
一向人煙稀少的南郊一聲巨響,帶起衝天的火光。
——私兵坊爆炸了。
13
南郊歷來有鬧鬼的傳聞。
因為一入深夜,就會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音。
如今私兵坊暴露在眾人眼前,才知道原來這些不過是工匠連夜趕工發出的聲音。
李承平控制的京都巡防營早早等在那裡,提前固定一切證據。
“父皇現在應當知道,他看錯了人。”
我站在她的身側,看著遠方還未起的硝煙說道:
“他已經在調兵了。”
昨晚私兵坊爆炸,李承影已經第一時間調動他能控制的府兵。
事情敗露,最後的退路被堵S,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破釜沉舟。
——隻要在場之人消失,他完全毀屍滅跡,事情就還有一絲絲轉機。
而這恰恰是李承平所期待的。
“我很期待與他在這裡匯合。本宮盼著他狗急跳牆已經盼了很久了。”
“母後當年身S之仇,終於能親手報償。”
李承平的皇太女之位,是在先皇後去世之後逐漸分崩離析。
而這之後,南夷城破,他徹底成為皇儲得力的競爭者之一。
李承影從前洋洋得意地將此事告訴我,所以李承平才知道先皇後忽然溘然長逝背後的真相。
“他們來了。”我看著遠方揚起的塵土,和黑壓壓的軍隊。
這是一對圖窮匕見的姐弟。
“皇姐,非得如此你S我活嗎?若是皇姐助我毀屍滅跡,我當以萬民奉養,皇姐會是王朝權勢最盛的長公主。”
李承平哈哈大笑,張揚肆意:
“九弟天真了。沒有你,本宮如今也是歷代權勢最盛的長公主。”
她手中的長劍出鞘,直指李承影的方向。
“今日我必要你S,以慰母後在天之靈。”
李承影有一瞬間的疑惑,直到他的視線終於移向了一直靜立在旁的我。
“你到底是誰?本王從來沒有同你說過。”
他的目光一寸寸從我身上掃過,最後眼眸中凝出最後一絲欣喜和難以置信:
“你,你是阿離?你還活著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忍心拋下我一個人的,對嗎?”
“你是被賤人挾持了是嗎?”
他可笑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中,我偏要他清醒。
“殿下,您藏在那間宅子裡的所有信件,嫔妾都已經抄送呈遞給了陛下。”
人的面色,原來是可以瞬間蒼白的。
“你,你說什麼?”
他太自負了。
他始終相信我為他肝腦塗地,為他不懼生S。
所以他為拿到聖藥之後的日子創造了成婚的大宅,將所有的、昭示他步步為營的東西都放在了裡面。
包括我,包括那些證據。
他隨時都可以滿足地欣賞那些時刻。
我衝他笑著說道:
“我說,陛下已經知曉,禁軍已經在路上了。”
14
李承影想跑,但是失敗了。
一枚沾了劇毒的梅花釘將他從飛馳的馬背上擊落,與當年刺入洛婉清身後的一樣。
幼年母後教我的防身術,許久不練甚是生疏。
這幾年我身體孱弱,已然控制不住那一枚小小的梅花釘。
扣動機關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我額上的汗,和逐漸痙攣脫力的肌肉。
我聽見李承平阻止了身側暗衛的幫助。
“就讓她自己來吧。”
滿腔的恨意化為無盡的力量,帶著梅花釘釘入賤人的皮肉。
用盡全身力氣的一擊,正中我幼年練習過無數次的靶心。
春獵那日李承平給我的劇毒,終是沒浪費,用來潤澤了箭矢。
他重重地墜落在地上,激起一陣令人兵荒馬亂的塵土。
“雲離,我與你相識多年,竟不知你如此狠毒。”
從尊貴王爺淪落為階下之囚,終於讓他撕開了自己臉上令人作嘔的深情面具。
一雙怨毒的眼睛總是讓我想到南夷林子裡的毒蛇。
“比不得殿下,S我族人,滅我國家,喝我血肉,叛我真心。”
我感覺到我緊咬的雙齒吐出刻骨銘心的四個詞。
我看到向來清絕出塵的李承影不可自控地打了一個寒噤,仿佛看到了地獄餓鬼。
隻是有些人,總是很難看清真相。
他的恐懼轉瞬即逝,迅速換上了咄咄逼人的嘴臉:
“既然你知道了,本王也不必費心瞞你。”
“你出身南夷想來也知道,南夷不過宵小之眾,就算沒有本王的謀算,三年五年必被蠶食。既定之事能夠換本王一個爭儲的機會,利用便利用了,有什麼要緊?本王費心懷柔南夷百姓,已是仁至義盡。”
“至於其他,你既為本王的未婚妻,為丈夫付出一切是人之常情。至於洛婉清,那不過是本王隨意消遣,你既然希望成為正室,難道不該有容人之雅量?”
他太高傲,以至於已經淪為俘虜,居然還高高昂起頭顱。
真是需要修理。
我手中的短刃出鞘,直插他的小臂。
拔出,插入,重復幾次,鮮血如注,血肉模糊。
他的慘叫響徹天地,高傲的背脊被剁碎,成了齑粉。
“正好,留著祭旗用。不過小心些,別讓他S了。還要靠著他逼迫我父皇開城門呢。”
李承平手中的長劍一指,那是寒甲軍的行進方向。
——直指皇城。
“從前本宮身為王儲,但因女兒身而遭廢黜。這一戰是我等了很久的機會。”
“本宮,要給天下人一個不讓須眉的答案。”
“雲離殿下,雖然你大仇已報,但是本宮還想問你是否同行。”
她熾盛得像一輪太陽,蓬勃的、燃燒著野心。
如同很多年前一樣,我翻身上馬,意氣風發。
【番外】
01 李承平
本公主從小便是一位眼高於頂的人。
能入我法眼的不多。
但是那個被俘擄來的別國公主算一個。
她被抓去了司藥監,髒髒的瘦瘦的好可憐。
我本來想同她玩一玩,但是好像被我九弟截胡了。
我沒有想到那麼瘦的姑娘能有那麼大能量,居然是她成了我皇儲被廢的最後一根稻草。
九弟那麼無能,靠他自己肯定做不到。
但是可惜,他偏偏有幅好皮囊,完完全全俘獲了她的心。
這麼有天賦的謀算家,怎麼是個戀愛腦呢。
不懂。
聽說她天天放血,餓著肚子但是乖乖喝豬肝湯,我真是有點服氣。
要是九弟也掏心掏肺對她就算了,偏偏他還玩金屋藏嬌的那一套。
男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
咦,但是今天她怎麼拜託人給我傳信了。
哦,她要和我合作啊。
完全沒問題,我覺得她肯定是還不錯的搭檔。
但是她以前有點太愛了,我得加一把火。
“比如,公主服下這毒,足夠打破你體內的平衡,讓良藥變成一劑慢毒。”
“本宮的好弟弟從小身子便不好,好S不S的活著多沒趣。”
“不如幫幫他。”
02 雲離
硝煙停止,帝王退位,新皇登基。
權傾朝野的長公主開創了女子稱帝的先河。
她笑眯眯地恐嚇了從前拼S廢黜她皇太女之位的老臣,笑得像個狐狸。
“你去看哀王了嗎?”
李承平眼角眉梢的笑意不減,非常滿意自己重新給李承影擬定的封號。
“有什麼好看的,沒手沒腳的廢物一個。”
忘了說,塵埃落定後的第一件事,我就效仿古書上的人彘之術,砍去了他的手腳。
再用參湯吊命,他會繼續待在瓮中活很久,很久。
“你可以的。”
李承平拍了拍我的肩,給我比了個大拇指。
因為她還穿著嶄新的龍袍,所以還有幾分滑稽。
“諸事結束,本宮……朕也該兌現諾言了。”
“南夷四十八城雖大,奈何地勢險峻、土地貧瘠,我大雍的確較難管理。朕已下旨,恢復七年前的河間協定。雲離殿下應該滿意了吧。”
她褪下了華美的金飾,換上了象徵帝王王權的冕旒。
“這一次的止戰協定是幾年?”
我看向這位年輕勢盛的新帝。
“朕在位期間,南夷必為盟國。你我可再次擊掌為誓。”
在帝王批注折子的大殿中,帝王高座龍椅,我站在案前。
一左一右,手掌擊上了金絲楠木的桌子。
發出沉悶的兩聲響,足夠橫亙十年、二十年。
一如之前的深夜,在春獵的湖間小亭裡,我們在石桌上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