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九皇子的藥人。
七年,我天天給他當血包,而他天天給我送豬肝湯。
我不僅當個寶,還眼巴巴地等著他娶我。
可當我能渾身是傷地從瘴林裡捧回來了能治好他的聖藥後,卻看到書房內玉體橫陳。
“婉婉如今吃了聖藥,本王總算可以放開手腳,今日便要叫你下不來床!”
身影繾綣交疊,我卻在一瞬間看到了嬌喘著的女人那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
——從小跟在我身邊的影衛,導致我母國傾覆的罪魁禍首。
我曾經的影子,洛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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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餍足的貓兒,伏在李承影身上,渾身雪膚顯露曖昧輕佻的紅痕。
大手一寸寸流連,像是在撫摸一件奇珍。
“婉婉美極,這點倒不似她。”
李承影喟嘆著點評,換來她越發靡離的嬌哼。
他在說我,因為反復被劃開皮肉而傷痕累累渾身醜陋。
我忽然想起我們曾經遭到暗算中了媚藥,寒冬他不惜泡入冰水,克己復禮。
我當他儀態端方,對我珍之重之。
卻忽視了他在見到了我紅褐交疊的皮肉時,眼底難以遏制的厭惡。
“殿下將您唯一用來保命的聖藥給了妾身,那殿下自己……”
我的心靜了一下,好像不會跳動。
我捧著一顆跳動的心近乎獻祭生命挽救所愛。
但卻被所愛之人轉手包成禮物給了仇人。
好不值錢的一顆心、半條命。
“她一身毒血,如今傷還沒好,再走一遭也是輕巧。”
李承影輕描淡寫地說完,又湊近飽滿的唇瓣,渴盼美人垂青。
今晨我奄奄一息衝破毒瘴,一身傷口尚未結痂。
沒想到於他而言,竟成了趁手的利器。
洛婉清媚眼如絲,嬌聲說道:
“若是公主不願意再進林子取藥呢?”
“她會願意的,因為她愛我。”
李承影篤定地說道。
屋內婉轉交歡之聲更甚,一下一下如同重錘砸在我的鼓膜。
我強忍著惡心聞了聞空氣,唯有歡情之後的甜膩,唯獨沒有聖藥獨有的奇香。
——事情似乎尚有轉機。
我步履平靜、神色如常地叩開了王府侍衛統領巡夜小憩的廂房。
今晨的聖藥,恰由眼前之人,親手奉至李承影手中。
我曾聽人闲談起,說統領之愛妻身染沉疴,命懸一線,急需聖藥救命。
這或許是我破局的關鍵。
02
我回到屋內沒多久,就見到了趕來看我的李承影。
他照例提了一整碗補血的豬肝豬血湯,並一小疊蜜餞和辣果。
“阿離,你醒啦,來喝點湯,本王親自盯著廚娘熬的,你若是覺得腥氣,這裡也有本王特意去買的小食……”
李承影一直像一個老媽子一樣體貼備至。
因為我厭惡內髒煮的湯,他便給我送花樣百出的小食。
其實太醫說不管是太甜或是太辣都不利於我的傷口恢復。
但是我總不忍傷了他的關心,每次都會乖乖吃完。
髒器最是胖人,因著他向來喜歡窈窕纖細,於是曾經的我一天隻喝他送來的湯。
他大約忘記自己滿身脂粉香,隻是快步想要將我圈在懷裡。
柔聲說的那些話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
“阿離你是不是醒來沒看到我所以生氣了?今日父皇交代了好些政事,你知道的,本王向來疏於政務,自然要比幾位皇兄更上心。”
“好阿離,快別氣了。”
可方才,散落一地的、墊在洛婉清身下的,可不就是那一堆堆政務劄子嗎?
他真當我又聾又瞎,還傻得可憐。
我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懷抱,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
“殿下服了聖藥,如今身子可大安了?”
我很想知道,他會如何巧舌如簧。
“正要同你說,太醫說再得一株方能徹底根除。我真不忍心再讓你進那虎狼之地,但是若是再等些時日,阿離便需要再受一次的罪……”
他眼中的疼惜明晃晃。
隻是不及眼底,皆有扮相。
桌上已經溫掉的豬肝湯返上腥味,隨著我的思緒飄遠。
03
藏在心底的過去像潮湿的春雨,落在我的身上,宛如附骨之蛆。
景運三十年,被滅族的異國公主落入司藥監被做成了藥人。
有過一面之緣的病弱皇子朝她伸出了手,拿著自己少得可憐的軍功換得了她的自由。
“雲離殿下,若蒙不棄,王府便是你的家。”
人人喚髒兮兮的我為“阿毒”,隻有漂亮的少年為我送來了釵裙,喚我“殿下”。
景運三十一年,奪嫡漸起風波,李承影身重劇毒奄奄一息。
我第一次割開了手腕,也真的救回了他。
睜開眼聽說這件事的時候他顫抖且難以置信,最後近乎執拗地捧著我受了傷的手,淚水滾了一趟又一趟,一邊哭一邊賭氣道:
“如果需要你日日放血,我這條虛弱的命由閻王爺收了才好。”
景運三十二年,皇室為他選好了合適的王妃,但是他鬧翻了婚約,還被帝王狠狠申斥。
當晚他紅著臉戳我的肩:
“阿離,話都說出去了,你可不能再拋下我了哦。”
……
美夢甜如蜜糖,難怪曾經的我不願醒來。
在那暗無天日且猛獸兇禽無數的瘴林裡我獨行兩夜三天,甜蜜的泡泡還懸於我的頭頂。
七年兩千五百多天劃破皮肉的鈍痛,也浸在了蜜糖之中。
那不是輕輕巧巧,那隻是我無懼生S,隻想換他活。
而此刻我的耳畔傳來他故作不忍的聲音:
“長痛不如短痛,趁著傷口還未結痂時啟程,你說呢阿離?”
明滅的燭光中,他好像滿懷柔情。
可我分明看著他眼瞳裡明晃晃倒映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會採聖藥的工具。
屋內暖融似春,而我渾身冰冷。
真是笑話一場。
“好,隻是在進林子之前嫔妾想去參加明日的圍湖春獵。”
我聽見我無比平穩的聲音。
04
三月三圍湖春獵,那是個皇親貴胄雲集的好日子。
“父皇今日設了好彩頭,本王討來給你做大氅可好?”
李承影策馬揚鞭,避開人群笑著對我說道。
我看了看我身上的宮婢服飾,斂去情緒乖巧點頭。
怪我眼力好,昨夜清清楚楚看到洛婉清腰間纏著的一截雪狐尾。
聽說那是去年春獵的彩頭,被李承影送給了她。
他早就知道洛婉清是我的滅國仇人,卻那樣早就和她勾搭在了一起。
“好,遙祝殿下大獲全勝。”
我聽見我自己說道。
遠處一位穿著豔麗勁裝的華美女子忽然近前,美目流轉,朱唇輕啟:
“本宮早就聽聞本宮的這位弟弟在府上養了一位還是兩位美人,如今大約是美人發現了另一位的存在。”
她是當朝長公主,李承平。
也是我深夜利用掉包聖藥脅迫侍衛統領幫我傳信的對象。
四目相接,激烈的圍獵賽場上,便悄悄少了一位賞景的公主和不起眼的婢子。
“說吧,何事?”
李承平坐得疏懶但是氣勢迫人。
“民女是來幫助殿下再度成為皇太女的。”
我欠身拱手行禮,抬眸這位權勢滔天的公主,一字一句地說道。
當年這位公主一出生,便被立為皇儲。
後來因為其母病逝,加上多位皇子降生,群臣反對作罷。
我從袖口拿出兩本蓋著王府密章的冊子。
都是昨晚李承影與洛婉清的翻雲覆雨導致書冊散亂,我不露痕跡取出的機要。
李承安隻投來淡薄的一眼,繼而淡淡地說道:
“公主給的,太輕。”
但是下一秒她話鋒一轉:
“不過本宮很願意幫你,也很願意告訴你不知道的,真相。”
“比如,本宮的九弟當年到底是如何從幕後走到臺前,如何靠著零星軍功得了父皇青眼。因為他是個極好的謀算家,S人不見血地攻下了南夷四十八城。”
南夷,那是我的母國。
李承平拿出了一本看起來頗有年代的劄子。
那些我無比熟悉的字跡——
李承影的瘦金。
一筆一筆寫就了屠戮我母國的宏偉藍圖。
原來,他當年換我自由的軍功,上面沾滿我同族的鮮血。
原來,洛婉清很早便已經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克制住顫抖,滔天的恨意直插我的心髒,耳畔隻剩雷鳴。
李承平紅唇輕啟,鮮紅蔻丹劃過小瓷瓶,笑著說道:
“或許有了這些,公主便能更大膽更憤怒更痛恨,繼而像本宮展示更多的誠意。”
“比如,公主服下這毒,足夠打破你體內的平衡,讓良藥變成一劑慢毒。”
“本宮的好弟弟從小身子便不好,好S不S的活著多沒趣。”
她的眼裡燃燒著熾盛的野心,像一隻極具生命的豹子:
“不如幫幫他。”
05
春獵結束,王公貴族各自回宮。
我一眼便看到一個一閃而過混入李承影馬車的人影。
她與我穿著一模一樣的宮婢服制,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那是化成灰我都不會認錯的洛婉清。
李承影下令讓跟在馬車後面的儀仗遠遠跟著馬車,隻留駕車之人近前。
不多時,那頂極盡奢華的馬車開始有些微晃動。
昨晚讓人酥掉骨頭的野貓嬌啼漸漸傳入耳畔。
隻是更輕微更克制些。
若非我走在最前,怕是也很難聽見。
“統領面色如常,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我主動試探。
陳統領沒有多言,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真是荒誕。
彼時李承平已是尊貴的皇太女,而李承影還隻是默默無聞的小郡王。
受盡冷眼,遍嘗冷落。
是我,因為情愛,出於感激。
以身為藥,獻祭自身生命成為他的血包,延續他的生命。
也是我,因為忠誠,出於信任。
以身入局,聯絡南夷舊部煽動朝堂,迫使皇帝廢除李承平皇太女之位。
之後他謹小慎微步步為營,才走到今時今日逐鹿儲君之位。
而此刻,他白日宣淫,大約早就忘了當然艱難前行的我和他。
往事如煙,隨手可拋。
時至今日,皮肉腐爛,蜜糖裡被蛆蟲啃食幹淨。
刮骨療傷,也是時候了。
我從袖口裡拿出李承平給的劇毒,我終於狠下了心。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戲碼不夠刺激。
我身體裡的毒夠多了。
我要活得更長些,看著狼心狗肺之人一點點露出馬腳。
06
月上梢頭。
屬於我的、一個嶄新的計劃已經傳入了我的盟友手中。
陳統領告訴了我洛婉清常居的別苑所在。
於是屬於李承平的暗衛悄無聲息地控制住了她。
很多年了。
隔著屍山血海,兩個曾經以姐妹相稱的人團聚。
“你知道了。”
被困住手腳的雲婉冷冷地說道,眼睛隻剩下淬了毒的冷。
這個從前我完全交付真心的人,在南夷風雨飄搖之際,扎了直入心髒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