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離家出走那晚,決定要做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成為上陽城最有名的繡娘
第二件事,嫁一個有權有勢並且疼愛自己的男人
1
春蘭離家出走這晚,天色曉星塵,月光鋪了一地碎銀子。
偏屋裡的哥和嫂子昨夜因她的彩禮吵了一夜,才困困倦去。
主屋裡,娘抱著幼弟酣睡淋漓,一旁的爹在夢中還念叨著麥子熟了,麥子熟了。
春蘭一出門,門前的小黃尾巴翹上天打成螺旋槳,狗吠壓過蟬鳴,羊開始叫,牛開始叫,雞開始鳴,世界吵鬧起來,天好像也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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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蘭沿著碎銀子往前跑,將歡送聲統統拋之腦後,風裡是麥浪陣陣的燥熱土香。
這氣味,她聞了十五年,厭了十五年,從未像今晚這般愜意過。
想必上陽城是沒有這如火如荼的金色麥浪了。
哪又如何?
等她再懷念這氣味時,想必已經成為上陽城的第一繡娘。
她要過好日子,還要嫁個好男人!
2
春蘭離開時隻拿走了三張餅子。
第一張餅子吃完時,她才走到一半,渴了就喝河裡的水,喝完立馬鬥志昂揚。
第二張餅子吃完時,她終於走到上陽城的城門外。
是真的熱鬧,人聲鼎沸,吆喝聲起,樓亭榭宇,隨處可見她沒見過得新鮮玩意兒,她東瞅瞅,西看看,眼睛比天上的太陽還亮。
夜裡,她睡在巷口,被巡兵趕走,趕到橋上,穿梭在衣影婆娑中,又目睹一場盛大煙花,天空絢爛,恍若白天,滿街的燈籠掛在頭上,投在河裡,變成五顏六色花燈,她聽人說,今日是宮裡娘娘的生辰,皇帝特意在上陽城河邊,每隔十裡一場煙火。
春蘭更加確定自己沒來錯。
上陽城才是她的歸宿,她要留下來,更加賣力找事做。
等到第三張餅子吃完時,她終於在上陽城一家不錯的布莊得到一個機會,長溜溜的隊伍一輪批次一輪批次進入,從早到晚,輪到她時,她飢腸轆轆,最上頭的掌櫃也意興闌珊。
她實在是餓,繡著鴛鴦時,想起烤鴨,繡著花時,想著鮮花餅。
回過神時,才發現陸陸續續交布了,掌櫃看一個走一個,輪到春蘭時,停頓兩秒,道了句,“不錯。”
身後排隊交繡棚的繡女們探頭探腦,想要目睹。
春蘭不由得抬高下巴,她的繡工在村裡遠近聞名,如今被上陽城的大老板誇贊,不由得是她更加自信。
下一秒一盆冷水潑在她頭上。
“就是收尾的地方做得不太仔細。”
之後又有兩名繡女被誇獎,春蘭站在一旁,悶悶不樂。
想著若是今天她吃飽喝足,一定豔壓這裡所有的繡娘,是當之無愧的頭籌。
不意外地,春蘭和另一位合格的繡女留下來。
春蘭問另一位合格的繡女,“姐姐,陳掌櫃這裡一張好繡品能賣到好幾兩,吃得還好,你為何不留下來?”
那姐姐反問她,“天下好歸處多了去,我想再多試試。”
春蘭心中不免道,總歸是想多賺幾分。
她覺得再沒有比陳掌櫃更好的掌櫃了。
3
春蘭白天在布莊裡繡繡品,中午吃得飽飽的,晚上又隨便找個地方囫囵。
沒過幾天,身上的衣服臭了,餿了,整個人像個臭烘烘的饅頭。
掌櫃的暗示她收拾好自己,不要影響布莊的生意。
她說自己無處可去,掌櫃大發善心,讓她在布莊住下,直到有地可去為止。
她高興壞了,覺得自己真遇到一個好掌櫃,更加賣力繡布。
第一次交繡品,她得了十文錢,立馬衝到街對面買了個肉包子,不顧滾燙,一口塞了個滿足。
一起做事的姐妹笑她,“你真是餓瘋了,這麼燙的包子,這樣吃,也沒味兒。”
她咽下去忙說,“有味兒,有味兒,好吃極了!”
她問姐妹拿了多少錢。
姐妹說十五文。
她並不會懷疑掌櫃會克扣她,畢竟他又讓她做事,又給她吃,又給她住,是個好人。
好人是不會騙窮人的錢的。
春蘭心中默默算賬,這次拿十文,下次拿十五文,以此累計,再過不久,她就有了吃的錢,住的錢,日子也能滋潤起來,再再過不久,她就能攢下蓋房子的錢,想必到時候已經成為第一繡娘,屆時衣錦還鄉,狠狠打爹,哥,嫂子的臉。
她春蘭才不是賣給瘸子的命呢!
4
這天,樓外響起一陣喜慶聲,大家伙兒放下手中繡棚,齊刷刷探出腦袋去看,喜糖滿天飛,一長溜的嫁妝看不見盡頭,夾道兩邊的百姓搶著喜糖,笑聲甚至壓過嗩吶,為首的新郎官騎著駿馬,帽子兩邊一晃一晃的。
一個繡娘說,“知道他是誰嗎?”
另一個繡娘答,“知道,富紳柳老爺的大兒子柳奉明。”
後面那個繡娘問,“他二十有三了吧?怎麼才娶妻呢?”
第一個答,“還能有啥,沒姑娘願意嫁他唄,他名聲可差,整日逛花樓,鬧過不少笑話,姑娘要是嫁了他,真是倒大霉了。”
第二個笑著說,“柳家小姐才是倒大霉了呢,長幼有序,柳家大少爺不娶妻,硬生生把她一個姑娘拖到二十歲了。”
“那都成老姑娘了,小春蘭今年是不是該十六了?”
“呀,也該到嫁人的年紀了。”
三人的目光圍著春蘭,合著樓下響震天的樂聲,弄得她像新娘子般,急忙拍開她們的手,昂著頭道,“我現在才不想這回事呢,我要跟陳掌櫃這兒幹一輩子,和姐姐們刺一輩子的繡。”
一個點她的額頭,“說胡話呢,自古以來女人都要嫁人的。”
另一個附和,“左右都是嫁一個男人和嫁一個好男人的兩條命。”
“小春蘭有沒有喜歡的男子?”
春蘭推開她們打趣的手,忙不迭躲回樓裡繼續繡花,門外三個姐姐樂不可支。
“小春蘭這是害羞了呢。”
5
經姐姐們這一提,春蘭倒是想起村裡那個搖頭晃腦的俊俏書生,陳拂生。
他的屋子還沒春蘭家的偏屋大,就一個茅草屋,留著一頂窗戶,路過時總能聽見他在裡面之乎者也,然也,好多好多的爺,都是春蘭不認識的爺。
村裡說他考了好幾年都考不上,又說他讀書讀瘋了。
讓姑娘們離他遠一點,別也染上了瘋病。
幾年前破天荒的,竟然過了鄉試,滿村普天同慶,S豬宰牛準備送他去城裡,結果他一聲招呼也沒打,連夜走了。
春蘭猜他或許是在上陽城,不過考沒考上就不得而知了。
這晚,春蘭竟然夢見那書生考上了。
村裡的泥路鋪成紅色,鞭炮聲比今天聽到的還要響亮,縣長,村長站在道路兩旁迎接他,他從馬上下來,頗有官範兒地壓低手。
春蘭站在人群中探著腦袋看他,他身前的大紅花逐漸佔據視野,春蘭抬起頭,發現他笑盈盈俯視她,說,“春蘭,恭喜你當上上陽城第一繡娘。”
春蘭被夢驚醒,拍拍臉上的餘熱,躺下笑著笑著睡著了。
6
第二天,春蘭咬牙買了十個肉包子回布莊,將包子放在櫃上後上樓找掌櫃。
她找到了住處,今晚就能搬走,所以特意來感謝掌櫃。
掌櫃在裡面談生意,春蘭等在外面。
掌櫃的語氣不像平日,帶著點諂媚。
他說這屏風多精美,又說這布料上的荷花多栩栩如生,他將所有繡品誇得天花亂墜。
春蘭笑著,聽到價格,笑容呆住。
那是一個她想都不敢想得價格。
門打開,她先看見一雙金線勾勒的鞋,然後看見一個鬥笠白紗,又看見一個嬤嬤,手上端著盤子,最上面的布上接連幾隻荷花活過來似得。
她繡了幾個晝夜,眼睛都繡紅了,掌櫃給了二十文,她高興壞了,吃了兩個肉包子。
掌櫃看見她,質問,“誰讓你上來的?”
她抬起頭,也質問,隻不過沒什麼底氣,“為什麼二十文會變十兩?不是說好繡娘和布莊各一半嗎?”
掌櫃臉色微變,催她下樓。
她不走,有了底氣,“你克扣我和姐姐們的錢,那十兩裡該有五兩是我的!”
於是掌櫃眉頭怒豎,“克扣?你在外問問,哪家布莊收繡品能有我陳福德收得高!你也不想想,一個女子在外拋頭露面做事,我能收你都不錯了,還給飯管住,誰能有我好心腸!”
“女子怎麼了?”
春蘭紅著眼。
村裡多的是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女子,和男子一樣勞動,有什麼不同的?偏偏到了這上陽城,女子做事仿佛是什麼罪事般。
春蘭不肯罷休,執意要讓掌櫃把吞了的錢還給所有繡娘。
掌櫃哪裡肯,怒斥,“哪裡來得滾哪裡去,真把自己繡得那塊破布當寶貝了!”
“不是寶貝,你為何要吞錢?你也知女子做事不容易,你瞎了良心把我們的血汗錢吞了!”
掌櫃被罵得面紅耳赤,叫著小二把春蘭趕出去,一個抓腿,一個抓手,樓上的繡娘聽到動靜,一個搶腿,一個搶手,誰也不肯放手。
不知誰松開手,大家都向後仰,春蘭跌了幾圈,跌到最開始那雙金線繡鞋邊,抬起腦袋,白紗拂動間,看見化成人形的白玉。
“我倒覺得這位小繡娘說得沒錯,商人講究的是信譽,且不說陳掌櫃騙繡女的錢,就說這繡品,陳掌櫃一口一個破布,是忘了方才將這些破布吹上天了?還是覺得我柳家人好欺負?”
嬤嬤將盤中的布一揚,罵道,“呸,柳家缺那十兩銀子,你做這違心的生意也不怕損陰德!”
掌櫃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繡娘們也像是找到主心骨般,紛紛拿上自己的繡品離開布莊。
春蘭也知道這錢要不回了,幹脆拿起地上自己的布,也準備另謀出路。
那小姐卻叫住她,“你叫春蘭?”
春蘭抱著布,點點頭。
“你的繡工不錯,要不要考慮來當我的貼身丫鬟?”
沒等春蘭震驚,嬤嬤立刻苦著臉,“小姐,這丫頭一看便是鄉下來的,恐怕老爺和夫人……”
春蘭學著這嬤嬤剛剛的樣子,“呸,鄉下來的又如何?還不是跟你一樣,兩條胳膊,兩條腿,鼻子眼睛嘴巴一個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