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為了故人之子。
將大了肚子的商女強嫁於我。
最終故人之子功成名就。
我爹也成了十裡聞名的舉人恩師。
而我,被萬人唾罵毀了一生。
重活一世,我也要你嘗嘗有口難言的滋味。
1
「令安,你明日去瑾之家幫忙,切記不可叨擾了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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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隔著窗戶吩咐我一聲,未曾看我一眼就轉身離去。
此時正值七月,日頭高漲,酷暑難耐,光是走在院裡就滿身大汗,更何況是要頂著烈日去田地裡除草,還要忍受蚊蟲叮咬。
恐怕隻有傻子才會去不相幹的人家幫忙幹活。
很不巧,上輩子的我就是那個傻子。
我爹自小就教導我,要誠善待人,切不可因自家有錢就欺凌弱小,舍己為人才是讀書人最大的風骨。
十七歲前,我一直認為我爹是天下絕無僅有的大好人。
他免除寒門學子的束縛,負擔起學生的衣食住行,更是將自身才學傾囊相授。
但直到後來,我才發現,爹的善意全都對準了林家,對準了林瑾之。
他並不是學堂裡最聰明的學生,但卻是爹最喜歡的學生。
我爹常說,林瑾之生來喪父,又被祖父母拋棄,和林夫人孤兒寡母不容易,讓我能幫則幫。
因此學堂上,我要將自己上好的筆墨紙砚讓給林瑾之,娘帶給我的飯菜也要給他,逢年過節,我收到的大小禮物也要分給他。
我隻能用劣質發霉的紙張,吃他帶來的窩窩頭。
每逢空闲時刻我還要穿上粗布衣裳,挽起袖子去桃源村勞作。
那是我爹的老家,也是林瑾之居住的村子。
甚至後來他做出了錯事,我還要被迫頂著淫辱商女的名聲為他遮掩。
最後我被押到公堂打了二十大板,被我爹逼著娶了身懷六甲的商人之女,一輩子無緣科舉。
而林瑾之拿了我的詩詞文章,考上了舉人。
我心中不甘,想去問個清楚,卻被我爹狠心打斷了一條腿。
我臥倒在床時,我爹居高臨下地告訴我。
「我早料到你不能成材,萬幸保住了瑾之,我今日才能成舉人恩師。」
在那時我才知道。
我淪落至此,都是我爹一手所致。
若非林瑾之與他堂哥長得甚是相似,我都要懷疑他才是我爹親子。
前日林瑾之不過在學堂咳嗽一聲,我爹都關懷備至,幾次噓寒問暖。
今日,我暈倒在書房,即便是磕破了頭,他都毫不在意,依舊讓我去林瑾之家下地。
也是,他都能為了林瑾之把我害S,又怎會在意我有沒有受傷呢。
隻是,現在的我可不再是對你言聽計從的徐令安了。
不知道爹爹你準備好了嗎?
2
旬假一日結束。
學堂裡早已坐滿學生。
我還未進門,就聽到我爹在學堂裡面長籲短嘆。
「人,要言而有信,是我沒教好令安,讓他耽誤了瑾之家的大事。
「唉,教子無方,老夫慚愧啊!
「令安在家時也總是出爾反爾,還請諸位學子多擔待些。」
他對著堂下拱手,學生們忙說不敢。
我聽著他的話,心中冷笑,哪有親爹會如此詆毀自己兒子的。
拜他所賜,學堂的同窗們向來對我不甚理睬,皆認為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因此上輩子我被誣陷時,滿堂同窗竟無一人站出來為我辯解。
我撫摸著頭上包扎好的傷口,用力按下,確保傷口滲出鮮血染透了淺色布料,才一步步緩緩走進學堂。
我爹神情激憤地說著我的短處,看見我進來,臉上一僵。
堂下學生見他神色不好,連忙打著圓場:「夫子對令安兄是有錯當時就指出,是可見你們父子感情深切啊。」
我彎了彎嘴角,做出一副孺慕樣子。
「那是自然,我爹是個正人君子,見不得旁人一點過錯。以前你們有錯我爹都是背後說,這次當著我的面說,自然也是因為我是他親兒子。」
一番話說完,同窗們臉色都有些不好了。
我爹被我氣得直打哆嗦,怒不可遏地伸出手指。
「孽障,孽障!」
「爹,爹你怎麼了?是不是瑾之又沒幫林夫人幹活,我這就幫你訓斥他!」
說罷,我就要走向林瑾之。
「站住,這關瑾之何事?更何況瑾之乃是讀書人,怎能下地!你既然答應了要幫林家幹活,為何又要反悔?」
我虛弱地靠在書案旁,指了指頭頂。
「那日給瑾之兄家扛了一袋白米去,回來時發覺口幹舌燥,眼冒金星,正想倒口涼茶喝,卻不料一頭栽倒在地。
「爹去囑咐我去給瑾之家幹農活時,我正摔破了頭,暈倒在地上起不來,連喊你的話都說不出,還是傍晚時娘發現了我,才找人送到了醫館。」
我苦笑著對林瑾之作揖。
「耽誤了瑾之兄家農活,萬望見諒。」
我緩了緩,笑著對林瑾之接著道:「隻是,我自七歲起幾乎每日去瑾之兄家勞作,也尋摸了些規律,這幾日的農活應是不多,請寬限我幾日養病吧。」
同窗們詫異的眼神投向林瑾之,幾乎讓他羞憤欲S。
長期以來,林瑾之從未在同窗面前提起過他的家境,甚至因為他全身上下的物件都是我爹出錢買的上等布料衣服,人人都以為他是富家公子哥。
他們大概想不到林瑾之這個翩翩少年竟是鄉土出身,背後還逼著老師的兒子帶病勞作。
我最是了解林瑾之。
他與我爹極像,虛榮且偽善,表面裝出一副正人君子、雲淡風輕的做派,其實心眼比針尖還小。
這次在眾人面前丟了臉,他必定恨毒了我。
林瑾之緊抿著嘴唇,僵硬地上前一步。
「多謝老師惦念,家中事一切都好,就不勞令安兄再去了。」
沒等我爹說話,我就含笑回絕了他。
3
「這怎麼行,我爹可是說了,萬不能累著林夫人。我爹說你們孤兒寡母不容易,因此他多惦念是應該的。」
此話一出,同窗們的眼睛裡都閃出八卦的光芒。
我連忙回到了自己位置,否則再說下去,我爹的大紅臉都要漲成紫色了。
一堂課下來,每個人都思路亂飄、魂不守舍。
剛下學,鎮上徐員外家公子徐清宇就攔住了我。
「你爹真讓你去林瑾之家下地啊!」
「唉,我爹說男子漢就應該多磨煉,隻是我日日都去瑾之兄家地裡忙碌,可依舊不能讓我爹滿意,想來是我做得還不夠。」
我搖頭嘆氣,眼神裡都是想得到父親認可的孺慕。
徐清宇驚訝地合起折扇:「可是林瑾之說家裡有長工啊,他自己在家都不幹活,你爹怎麼會讓你去呢?」
我裝作疑惑的樣子回他:
「瑾之兄命苦,剛出生父親就S了,家中隻有三畝下等田,怎麼有多餘的錢請長工呢?
「我爹說我生在福窩裡,吃喝不愁,總要多幫襯他些。但我沒本事,能幫的也不多,隻能把我娘給我新做的衣裳、吃食、筆墨紙砚都給他,可我爹還是要訓斥我沒有同情心。
「清宇兄,你說我還能送些什麼呢?」
我失落地低下了頭。
「送他個爹唄!」
徐清宇氣得火冒三丈,使勁拍我後背:「你讀書讀傻了嗎,你爹都快把你賣了,你還幫著數錢呢。」
「怎會,清宇兄可不能誤解我爹啊!
「我爹隻是想幫扶弱小,隻是心疼體弱的林夫人啊!」
末了我又叮囑平日大嘴巴的徐清宇:「我和你說的這番話,千萬別說給第三個人知道,汙了我爹清名就不好了。」
4
果不其然。
第二天,全學堂的人眼神都不對勁了。
「聽說夫子喜歡林瑾之的娘。」
「不對,夫子要納他娘為妾。」
「都不對,我可是知道實情,夫子就是林瑾之的爹。」
???
等林瑾之和我爹姍姍來遲時。
學子們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在他們身上。
「咳咳,瑾之勤奮愛學,正好蘅蕪書院有個旁聽名額,不如讓他去吧。」
「多謝老師抬愛。」
他倆一唱一和說完,底下人還是SS地盯著他們。
突然,底下一陣喧哗。
「我就說,林瑾之是夫子生的吧!」
「是啊,現在細細看來,他倆長得是有幾分相似。」
我看了看林瑾之的彪壯體格和黝黑皮膚,再看看我爹的體弱瘦小的白面書生樣子,真是毫不相幹,他們是從哪兒看出相似的。
「安靜!」
我爹雖聽不清底下的話,但也難得地惱了臉。
他巡視一圈,把目光對準了我。
「令安,你蠢笨頑劣,竟然還阻礙學堂課業,可對得起我苦心教導?」
我蒼白著一張臉,顫巍巍地站起來,剛張開嘴,就晃晃悠悠倒下了。
躺在地上那一刻,我咬破了內嘴角,讓鮮血順著嘴角流出。
剛閉上眼,我就聽到了徐清宇的尖叫。
「夫子把令安兄逼S了!」
他嗓門極大,而學堂門口正臨大路。
正巧杏林堂的李大夫路過,聽見裡面眾多學子說要叫大夫的喧鬧聲,便拿著藥箱走了進來。
李大夫把了把脈:「令公子幼時就累壞了身子骨,今失血過多又太過操勞,是以昏睡過去。」
他說著就往我身上扎,我也適時地睜開了眼。
「咳咳,是兒不孝,讓父親擔憂了。」
我爹生怕背上這逼S親子的罪名,對我難得有了好臉色。
「身子不適就在家好好休養,還來做什麼?若旁人不知情的,還以為是爹的過錯呢。」
他捋著胡子,痛心疾首看我,裝得一副慈父模樣。
要論做戲,誰不會呢?
我掙扎著起身,由徐清宇扶著對我爹鞠躬。
「爹,都怪我身子弱,不僅瑾之家的農活做不完,現在上學堂都撐不住了。」
我又轉向眾人,眼眶微紅。
「不過是碗口大的傷,忍忍就過去了,還得驚動諸位同窗,實在是過意不去。
「也請千萬別誤會我爹,他讓我幹活也是為了磨礪我,待我好了再去瑾之兄家幫忙。」
待我說完,李大夫和同窗們都對我面露欣賞。
「好孩子,沒想到你出自王家這富貴之鄉,也能如此吃苦耐勞!陳夫子,你有了個好兒子啊。」
5
李大夫雙眼含笑,看我的眼神帶著欣賞,像一位慈愛的長輩。
我有些觸動,畢竟這輩子和上輩子,從未有人這樣以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您,您認識我外祖家?」
「哈哈哈,你外祖王家是耕讀之家,更是積善之家,我這把歲數若是不知曉,也枉在鎮上活一輩子了。」
上輩子我極少聽到外祖父的事情。
娘身邊的王婆婆說,外祖父是在我四歲時過世的,所以我並不記得他的模樣。
她還說,娘是外祖父的寶貝疙瘩,幼時是在外祖父懷裡長大的,娘出嫁時外祖父還掉了眼淚。
我再想多問時,王婆婆卻不肯說了。
「小孩子家,知道多了不好,你記得,可別在你娘跟前提起。」
有一回我無意間說漏了嘴,娘潸然淚下,差點哭暈過去。
見她如此,我也就再不敢問一句了。
聽到李大夫談到外祖父,我爹沉下了臉色,壓低聲音道:
「還請先給我兒開些藥,調養好身體。」
他的眼神緊緊盯著我。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前世我被我爹打折了腿後,李大夫找上了門,他撫摸著我猙獰的斷腿,老淚縱橫。
「他怎能如此狠心!」
在他口中,我才知道了家中從不提起外祖父的原因。
我爹生於桃源村,自幼展現出了驚人的學習天賦。
雖不能過目不忘,出口成章,卻也是聰明機智、敏而好學,上了兩年村學後,就被祖父送到了鎮上的私塾裡。
而當年那私塾的夫子,正是我外祖父。
外祖父憐他家境貧苦,又看他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才,所以收他為徒。
那時,我祖母生病體弱,連吃藥的錢都沒有,也是外祖父擔保,大夫才赊了藥錢給祖母治病。
我爹也不負我外祖父的期望,僅十七歲就得了秀才的功名,引得全鎮人側目,隨後由我祖母帶他親自上門求娶我娘。
外祖父家頗有積蓄,故而我爹總覺得外祖父瞧他不起,自和我娘成親後便漸漸斷了聯系,甚至把家都搬到了離外祖家最遠的城東。
隻是,我覺得其中必定還有什麼隱情。
「不必開藥了,我爹常說,男子漢大丈夫病了痛了需得忍耐,有那藥錢不如多幫扶窮人。」
說著,我精準看向了人群中正要往外走的林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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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嘴角的血痕沒幹,頂著包扎好的頭,蒼白著臉一步步向林瑾之走去。
「瑾之兄,我爹說你娘孤身一人很是辛苦,待我省下藥錢就給你家送去。」
頓時,所有人都看向了快到門口的林瑾之。
徐清宇撇了撇嘴,嘲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