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茶入口,帶著微微苦澀的藥氣。
菊花屬藥,炮制成茶,難免帶藥類的特有氣味。
我對藥香難以承受,自然對這些味道多了些敏感。
這茶不對。
我輕抿了一口,借著擦去唇邊水漬時,便將含在嘴裡的茶吐在了帕子上。
我再次抬頭時,卻瞧見我以往不曾在意的地方。
她是府裡的老人,明明發髻盤起卻一直未嫁。
雖然容顏老去,但依舊喜歡簪豔麗的花釵,穿豔麗的顏色。
她頭上成團的蜀葵是趙乾德院子裡的常種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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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乾德也常喜歡女子穿些豔彩顏色。
多日相處,我知道王娘是不喜歡豔色的。
她如此裝扮隻是因為有人喜歡。
她是這府裡我最看不清的人。
她做過趙乾德的女人,卻甘願隻做個下人。
與我不同,她是愛過趙乾德的。
愛是自私的。
可她的愛卻從不摻雜妒意。
在府裡這多年,她的忠心毋庸置疑。
不然趙乾德不會讓她幫忙一起管後宅的賬。
她能善待,規勸趙乾德喜歡的每一個女人。
她告訴每一個女人,趙乾德對她的喜歡與珍重,就仿佛趙乾德犯下那些罪孽不是色欲上腦,隻是因為愛意難以自持。
些許不同,潛移默化。
沒有幾個女人不會深陷其中。
如果說趙乾德是惡虎,那她就是臥在虎旁的伥鬼。
但我始終不解,王娘對趙乾德的忠心始於何處?
難道真是不求回報的愛嗎?
我不信。
「你是覺得王娘子有鬼?」
夫人躺在榻上斜睨著我。
我點了點頭,卻沒有將心中的猜疑盡數託出。
「那些點心和茶我找人驗過,沒什麼問題,隻不過那茶是用心烹過的,添了幾味溫補的藥材你才會覺得味道古怪。」
我聞言羞赧,不由為心中的揣測所汗顏。
不過未等我因此事羞愧多久,便又聽她道:「不過你也算個心細的,有些事倒也沒有猜錯,那鬧事的『鬼』的確就是她,不過這世道要想讓男人無子,對女人下手總是無用的,所有她的目標從來都是趙乾德。」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恨他?」
「不,她愛他,正是因為愛所以她才這麼做。」
「我不懂。」
「不懂?一個濫情的男人,一個專情的女人,湊在一起不過是一攤爛戲,她向無情的男人討情,這場戲鬧到最後不過是因愛生恨,因恨生惡罷了。」
「夫人很了解她?」
「了解,何止了解啊……
「我如今能這樣不都拜她所賜。」
她笑了一聲,懶散地攏了攏衣服,坐起身來。
「她叫王慧蘭,原是我的陪嫁丫頭,父母早亡從小跟著我一起長大,我器重她對她甚好,平日裡常與她以姐妹相稱,或許大概是姐姐妹妹的稱多了,她真將自己當成主子了,或許她是真將我當成了姐妹。
「總之那年上元節花燈會過後,她便與借住在我家早已與她有了私情的趙乾德合謀,將我醉暈了推到了趙乾德的床上。」
我心中詫然,十分不解:「她這是做甚?難道是恨你不成?」
「恨?」
她面露嘲諷,眼中卻充滿了苦澀:「她要是恨我便好了,那樣我倒還能感念因果報應,而非人心難測,我最貼心的人背叛了我。」
她長嘆一聲,又緩緩道來。
「趙家與我家世代交好,她是我最貼心的丫頭,是一定要陪我嫁人的,那時她與趙乾德私相授受,又自認與我相親,斷不能與我分離去做旁人的妾,可讓她離了情郎她又萬分不舍,在得知趙乾德對我有意之後,她自認得了兩全的辦法,要與我效仿娥皇女英。
「可憑他也配!」
我瞧見她眼中惡意洶湧而出,可卻不知她口中的他是誰。
是王娘,還是趙乾德,抑或兩者皆是。
「之後呢?」
我問。
「之後?」
她垂下眼睫,似在追憶往昔。
「他兩人成事,父親誤我貪戀男色,勾趙乾德與未婚苟合,壞了自己名聲,毀了他的清譽,負氣之下將我嫁給趙家,因我壞了貞節,我爹特地多出了一倍嫁妝才將我嫁了過去。
「我隻知趙乾德不堪,卻不知王慧蘭早與他勾結一處來害我,我出嫁那日她同我一起入了府。
「入府後,她日日摻在我與趙乾德之間,託她的福我倒是與趙乾德真有幾天恩愛日子,要不是她愛他太甚,恨不得日日與他膩在一起,我還真難發現其中的始末。
「被我挑破,她自知理虧,一方對不起我的多年情誼,一方又不舍得深愛之人,最後她跪在我的面前求我的諒解,為了挽回那不可磨滅的錯誤,她不求一個名分,不求子嗣,發誓不搶我的位置,終身隻做我的僕役。
「對趙乾德,她隻要他的愛,可男人的愛,女人的青春能蹉跎過幾年,一個甘於奉獻的女人男人總會厭的,不停有新的女人代替她享受趙乾德的愛。
「於是她在愛裡瘋魔,她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得到,她生不了趙乾德的孩子,那別人也別想,所以她給趙乾德下了無法生育的藥,自以為拋去那些俗世的欲望,他依舊會愛她。」
「糊塗。」我道。
「是啊,蠢人的糊塗,便是對旁人的惡毒。」她說。
「但夫人沒S她。」
「她對我的忠心不假,府宅裡的生活,一個活人遠比S人更有用。」
或許是往事壓在心頭無法傾訴,她今日與我說的話格外的多。
我望著她,她眼中帶著自己都不知的悵然。
那一刻或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那些在歲月長河中沉寂下來的愛恨是什麼。
又或許在這世上女人的一生本身便是不值得。
10
夫人叫我S了王娘。
為前方鋪路。
她說她要一個孩子,一個能讓趙家徹底覆於她手下的孩子。
一個孩子而已。
怎樣都能生,跟誰都可以生。
要緊的是何如讓趙乾德相信我生出來的是趙家的孩子。
夫人自進府以來,不屑為趙乾德生子,常年用藥毀了身子。
趙乾德流連於各色女子之中,依舊常年無子。
他必然會知曉這問題是出現在自己身上的。
他需要一個理由去相信,相信他仍舊有生育的可能。
而王娘便是那個理由。
更深露重,秋夜的風難免寒涼入骨。
夫人提前將說好的藥送來,我看著那顏色交雜的藥粉,心中不免生出悲涼。
我是不想害人的。
但從我利用趙乾德SS馮青的那天起,便沒有回頭路了。
人隻有善良是活不下去的。
有些事情如果不去爭,僅用一輩子等是等不到的。
「王娘,我這個月沒來月信。」
我帶著羞澀貼著她的耳朵小聲講道。
她有一瞬的愣神,不過片刻便遮掩了過去。
「真的,莫不是你有了?哎呀真是太好了,老爺知道一定會高興的!」
「唉!」
我慌忙將她的嘴捂住:「王娘小聲些,這事尚且還沒個著落,這有沒有還不一定呢!」
「你月信一向準時,我都記著呢,我瞧這定是天公開眼,見老爺心誠、心善才賜下這麼一個孩子。」
說到這,我羞紅了臉,故作女兒懷情那般小聲說道:「我懷過兩胎,其實這心裡也是有些把握的……隻是我與老爺分離多日,也想給他個驚喜,便沒找大夫診斷,隻想著等老爺回來的時候,再將此事告訴他,也叫他開開心心過個中秋。」
「老爺一向在意你,你如此用心,他定會開心。」
「……」
她目光遊離,有些心不在焉。
這段時間,我與她日日處在一起,絕無與外男相見的可能。
我又不是不經事的處子,斷不可能連自己懷沒懷孕都不知道。
更何況平日裡為人怯懦,對她又極為依賴。
在她眼裡我絕無欺騙她的可能。
我知道我的話她多半是入心了。
她現在多半是在懷疑自己當年給趙乾德下的藥到底是不是已經失效。
但隻是這樣還不夠。
「我倒是希望他會喜歡……」
我垂下眼睫,故作神傷,拉著她的手帶著濃濃的依賴,小聲傾訴。
「王娘,你與我最好,我這心裡有事也隻想同你講,其實夫人她私下裡與我說過,她很期待我能為趙家誕下子嗣,若是真為趙家生下了孩子,她便讓老爺抬我做妾入趙家的門。」
「她……夫人真這麼說?」
我點了點頭,又繼續道:「是啊,但王娘你是知道我這個情況的,我如今S了丈夫,沒有孩子也沒個依靠,老爺雖心憐我,真心待我,可他更敬重夫人,如今夫人能放出這話,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氣,可我這心裡又怕,又怕自己生不出來這個孩子。」
她拍了拍我手輕聲道:「放心,老天一定會眷顧你的。」
11
女人的妒忌是一把刀。
有時是放在自己手上,有時是抓在旁人手裡。
我沒想到王娘平日裡如此謹慎小心滴水不漏,面對這樣拙劣的激將法也會中計。
或許夫人的話是對的。
女人一旦陷進情愛裡,就會變得又瘋又傻,失去了理智與鎮靜。
王娘是自己露出的把柄,她在我餐食裡放了滑胎的藥。
其實就算她不放,那藥我也會替她放進去。
我並沒有真的懷孕,隻是用了法子將月事推遲。
王娘用藥謹慎,所以那藥對我一個無孕的人並無作用。
隻是我日日提防著她。
待到察覺她下藥,我立刻吃了提前備好的藥加重身體不適的症狀。
事發時,趙乾德對我寵愛正盛,他見我受藥力磋磨,起了憐惜之意,自然費盡了心力去幫我。
罪魁禍首自然好尋。
府裡雖然富貴,但畢竟不是王公貴族,人也就那麼些,仔細找就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更別提還有我與夫人的提前部署。
王娘順理成章地被抓了起來,我癱在床上暫時動彈不得,剩下的事隻看夫人發力。
夫人恨極了王娘,自然將王娘坑害府裡子嗣的證據,準備得甚為充足。
此計兇險粗劣,我又是第一次布計害人。
事情能這麼順利,也是老天相助,我時運順遂。
趙乾德得知自己多年無子全都是因為王娘,而非是自己不能人事,往日的那點情分也算徹底盡了。
怎樣的辯解在事實面前都顯得無比空洞。
當著眾人做了那麼多年的「活太監」,如此的羞辱,王娘下場不用細想也知道會多慘。
隻是可憐她,遠想不到為了面子,曾經深愛的男人會做得多絕。
這幾日我時常能聽見窗外傳來的幹嘔與驚悚,伴著隱隱傳來的腐臭。
我以為我會怕,會恐懼王娘的亡魂會找我索命。
可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心中隻有無盡的平靜。
這個世界便是如此,不想被人吃,就要吃人。
想要自己活,便要斷了別人的活路。
說到底,我隻是將旁人對我做的事又做了一遍而已。
12
王娘S後,趙乾德又起了生子的心思,最近沒少請各位大夫來看。
趙乾德生性多疑,為了計劃能順利進行。
夫人買通了好幾個大夫,讓他們告訴他當年的藥效已過,多加調理仍可重振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