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走丟十八年後,終於回到了家中。


 


但父母已經有了新的養女,哥哥有了新的妹妹。


 


他們告訴我,不要和她爭搶。


 


我做到了,可她卻依舊陷害我,讓所有人都厭棄了我。


 


我的家人們說,我是被慣壞了,於是讓哥哥將我送到了戰火紛飛的國外,要我明白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是多來之不易。


 


三年後,他們想起了我,將我接回。


 


我的確乖巧懂事了許多。


 


可他們發現我對他們一點都不在乎了後,卻流著淚向我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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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瘋了一樣問我想要什麼樣的補償。


 


我說:「我想要足夠的糧食和物資。」


 


「我想要戰亂地區的人民都能吃上飽飯,安穩生活。」


 


「我想要世界和平。」


 


1


 


被送到國外的第三年,我的親生父母和哥哥終於想起了我。


 


也隻是在家中的養女宋沫生日宴上,突然有人不經意地問起:


 


「前些日子,好像在新聞裡看到了當年你們家被找回來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宋時一?」


 


久違地聽到我的名字時,他們都愣了一下。


 


這才想起來,把我送到國外已經三年了。


 


「她大概已經知道生活不易了,文洲,把她接回來吧。」


 


我的父親開了金口。


 


哥哥來接我的時候,我正在難民營裡,和幾個孩子一起做泥巴餅幹吃。


 


這就是我們今天的食物了。


 


從地裡挖出的幹淨泥巴,捏成餅幹的樣子,再放到太陽下曬幹。


 


雖然難以下咽,但這裡的人已經沒有任何的權利對食物的味道挑挑揀揀。


 


能活下來就好了,能填飽肚子就夠了。


 


挑食,那是隻有在蜜罐裡長大的孩子才有的權利。


 


「姐姐,這個最大的給你吃。」


 


莎瑪伸著小手,舉著餅幹往我嘴裡塞。


 


我剛含進嘴裡,還沒有來得及咀嚼,就被突然闖進來的宋文洲捏住了下巴。


 


泥巴餅幹從我口中掉了出來,摔在地上,碎成幾塊。


 


「宋時一,你是知道我要來接你,故意賣慘給我看的嗎?」


 


「家裡明明每個月都在給你打錢,你跑這來吃泥巴餅幹,虧你想得出來!」


 


他的語氣裡帶著鄙夷,眼中卻有些矛盾地露出幾分心疼。


 


2


 


我可惜了一下那掉在地上的餅幹,又看向宋文洲。


 


他穿著高級定制,裁剪得體的西裝,腳下踩著的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皮鞋,就連手上戴著的腕表,都價值幾十萬人民幣。


 


和眼前灰暗又破敗,滿是斷壁殘垣的難民營格格不入。


 


宋文洲說要帶我回家。


 


可我已經不記得我的家是什麼樣子了。


 


畢竟我在這裡待了三年,在家裡卻隻待了短短的一年。


 


說起來,這個故事還有些老套。


 


走丟了十八年後的真千金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了自己家裡,卻發現自己的位置已經被人替代。


 


記憶裡最疼愛我的爸爸媽媽收養了一個和我同一天出生的女孩,哥哥也有了新的要保護的妹妹。


 


他們依舊是幸福的一家四口,我是多餘的那個。


 


可他們偏偏又不讓我走。


 


「時一,你是爸爸媽媽的孩子,爸爸媽媽怎麼能看著你回去受苦呢?」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覺得爸媽對我有幾分愛的。


 


可也是他們,親手打破了我的這份幻想。


 


被他們收養的那個女兒, 我的養妹宋沫,總是表現出一副怕極了我的樣子。


 


隻是一次兩次的時候,宋家人並沒有放在心上。


 


可後來,他們在宋沫手腕上發現了小刀劃過留下的淺淺疤痕。


 


而宋沫在看到我的一瞬間抱著頭,滿臉驚恐:「對不起姐姐,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和你搶東西!」


 


3


 


這實在是荒謬極了。


 


我明明從未和她有過什麼接觸,可我解釋了半天,宋沫隻是一句「是我說錯了,姐姐什麼都沒有對我做」,就讓爸媽和哥哥都變了臉色。


 


他們說,我在外流浪的這麼多年,肯定是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學壞了。


 


不僅欺負妹妹,還學會了撒謊。


 


爸媽看我的眼神裡滿是失望。


 


宋文洲也把我堵在了房間裡。


 


「宋時一,這些年你不在家裡,都是宋沫替你陪著爸媽,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她應得的,我警告你,不要再跟她爭搶了!」


 


我在這個家裡,明白了一個道理。


 


當你不被人相信的時候,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無功。


 


我越來越沉默。


 


而宋沫卻變本加厲。


 


她對我的惡意毫不掩飾。


 


在學校裡處處跟我競爭,回家再哭訴一番,說不想跟我爭搶。


 


爸媽就會讓我把我想要的都讓給她。


 


哪怕我喜歡,但是隻要她要了,我就不可以再生出任何心思,甚至包括我自己的東西,我也不能再理所當然地擁有。


 


宋沫偷偷溜進我的房間,看了我記錄靈感的本子的時候,我是真的生氣了。


 


我一向很喜歡寫作,也在嘗試進行一些文學創作。


 


那個本子裡,記錄著我的大綱,人設,還有偶然靈光一現想出來的劇情。


 


宋沫晃著它,穿著我的爸爸媽媽給她買的漂亮裙子,得意洋洋地說:「現在是我的了。」


 


我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徹底崩斷,撲過去想要搶回我的本子。


 


宋沫先是跟我廝打,可聽到有人來了,她竟然順勢往樓梯口一歪,就那麼滾了下去。


 


趕過來的爸爸重重給了我一個巴掌。


 


打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隻能從他的口型,判斷出他在咒罵我。


 


我的親生父親,罵我惡毒,他說我是被慣壞了。


 


而宋沫剛好在醫院的電視裡看到了關於戰爭的報道。


 


她掉了幾滴淚,說:「我好想去國外幫幫她們,可是我現在做不到,姐姐,你願不願意幫我去看看?」


 


於是我便被送到了國外。


 


爸爸媽媽說:「你也該看看自己有多幸運了,希望你這次能學乖些,少把心思用在歪門邪道上。」


 


沒人在乎,東西本來就是我的。


 


而宋沫,隻是一個小偷。


 


4


 


剛剛被送到國外時,我總是在想,他們是不是根本就不愛我。


 


可後來,我就沒心思想了。


 


在能否țṻₔ生存下去都無法保證的時候,思考愛不愛的,實在是太奢侈了。


 


不知道為什麼,離開家之前,宋文洲一向不愛和我說話,怕宋沫看到會不開心。


 


現在卻有些聒噪。


 


他問我為什麼不洗頭不洗澡地裝可憐,又問我為什麼會跟這些難民混在一起,不覺得髒嗎?


 


我沉默地舉起了棍子,把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從帳篷裡趕了出去。


 


宋文洲皺著眉頭:「怎麼三年了,你的脾氣還是這麼硬?」


 


「還沒學會懂事嗎?」


 


「算了,等回去再說你,我去車上等你,收拾好行李抓緊過來。」


 


說完,他便捏著鼻子,匆匆離開。


 


這裡的味道確實不好聞。


 


因為就在不遠處,有成百上千具的屍體正在腐爛。


 


不知道是誰的父親,誰的母親,誰的孩子。


 


我回到了帳篷裡,孩子們圍了過來。


 


七嘴八舌地用外語問我——


 


「姐姐,那個人是誰?他看起來很幹淨。」


 


「他是你的家人嗎?姐姐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我摸摸他們的頭。


 


「姐姐不想回家。」


 


聽到我這麼說,跟我關系最好的莎瑪卻一下子紅了眼眶。


 


「姐姐,你要回去。」


 


「你不要留在這裡。」


 


「留在這裡的話,會……」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卻知道莎瑪想要說什麼。


 


留在這裡會S掉。


 


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鍾,每一秒,都有可能會S掉。


 


「可是姐姐走了之後,誰給你們做泥巴餅幹呢?」


 


「誰來教你們學畫畫,學唱歌呢?」


 


他們對視一眼,一起把我向外推。


 


「我們會自己努力的。」


 


「姐姐,你不屬於這裡,你的家很安全。」


 


5


 


他們紅著眼眶送我。


 


臨別前,莎瑪悄悄在我耳邊說:「姐姐,以後如果還能見面的話,你再請我吃那個大兔子奶糖好不好?」


 


我重重點頭,說會給她準備好多好多糖果,和小伙伴們一起分著吃都可以吃好久。


 


和孩子們分別之後,我帶上了我唯一的行李,坐在了宋家的車上。


 


宋文洲掐滅一根香煙,嫌棄地看著我手裡的破布包袱。


 


「你就這麼點東西?」


 


「當初送你來的時候,不是給你置辦了不少嗎?」


 


「嗯,就這些了。」


 


這是我第一次開口和他說話。


 


聽到我的聲音,宋文洲愣在原地。


 


「你嗓子怎麼了?」


 


他很驚訝,因為從前的我聲音空靈得如同百靈鳥一般,在學校裡還和宋沫一起競爭過廣播員。


 


可現在,我的聲音卻非常沙啞,就像行將就木的老婦。


 


「生病了,沒有藥,嗓子壞了。」


 


宋文洲卻不信。


 


「沒有藥,你為什麼不買啊?家裡又不是沒給你錢,不是還給你安排了個保鏢嗎?」


 


「對了,那個保鏢呢?」


 


我抿了抿唇,不想回答,甚至閉上眼睛不想看他。


 


宋文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被保護得很好的愚蠢。


 


讓人嫉妒得要命。


 


6


 


坐了很久的飛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爸媽正坐在沙發上,和宋沫說說笑笑。


 


見到跟在宋文洲身後的我時,三人的眉心都微不可察地一皺。


 


「怎麼穿成這樣就帶回來了?若是被人看見,豈不是要笑話我們宋家!」


 


我血緣上的親生母親嫌棄地看著我,好像是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似的。


 


爸爸什麼都沒說,但眼裡的厭棄如出一轍。


 


宋沫倒是看著和善:「姐姐應該也隻是太急著回家,沒來得及換衣服吧?」


 


「姐姐,離開家之前,我送你很多裙子,你怎麼不穿?」


 


哦,那些裙子。


 


我從久遠得仿佛是上輩子的記憶中想起了宋沫口中的裙子。


 


她的確給我塞了滿滿當當一整個行李箱的裙子,都是幾萬一條的奢侈品牌。


 


爸媽連連誇贊她出手大方,把她的零花錢從一百萬加到了一百五十萬。


 


可被送到國外之後,我打開那個行李箱,卻隻看到了一箱子碎布。


 


趁著我睡著的時候,宋沫把那一箱裙子全都剪了。


 


幾十萬的東西,她一點也不心疼。


 


7


 


因著宋沫的話,爸媽的臉色越發難看。


 


「去外面那麼久,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想著用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跟你妹妹爭寵?」


 


爸爸把面前的奢石茶幾拍得震天響。


 


反正也就十幾萬的東西,砸壞了,再換一個就好了。


 


「爸爸,別生氣了,姐姐可能隻是鬧小脾氣……」


 


宋沫的眼神在我身上轉了轉,依舊滿滿的惡意。


 


「畢竟,我們把她送到國外,她肯定是有怨氣的。」


 


「她敢!」


 


媽媽忍不住拉長了音調。


 


「宋時一,我們送你出去,都是為了你好!」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宋夫人。」


 


我低著頭,乖順地說著。


 


我以為這樣他們就會消氣,不再說廢話浪費我的時間。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反而更生氣了。


 


「還敢頂嘴?我看晚飯你也別吃了,回房間好好反省去吧!」


 


我看到宋文洲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幫我求情。


 


因為他知道,我這一天,都沒吃什麼東西。


 


但他也隻是看看我,又看看宋沫。


 


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8


 


我被關在了房間裡。


 


宋沫隔著門笑話我:「三年不見,你更狼狽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之前你筆記裡的東西,我已經寫出來了。」


 


「宋時一,你的靈感還是不錯的,我借了你的東西,已經火了呢。」


 


她的語氣洋洋得意。


 


可我卻隻是對著鏡子發呆。


 


時隔三年,我再一次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


 


頭發幹枯打結,骨瘦如柴,臉色蠟黃,還蹭上了很多泥土。


 


和流浪漢沒什麼區Ṫŭ̀ₒ別。


 


我脫下了那一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衣服,走進浴室,去洗了個澡。


 


洗到地上的水變渾又變清,我才終於走了出來。


 


可是沐浴露隻能洗幹淨我身上的塵土,卻沒有辦法把那些傷痕熨平。


 


我走到衣帽間,裡面擺著的一排都是裙子。


 


從前的我是喜歡穿裙子的。


 


因為流浪的時候,看到別的小女孩穿著公主裙的樣子,很是羨慕,也天真以為穿上裙子,就能變成童話裡的公主,就能被大家喜愛。


 


可是裙子並不能代表愛,童話也沒有那麼美好。


 


我還記得當初有好幾個有著長長睫毛,大大眼睛的孩子纏著我給他們講故事。


 


可我沒有想到,那個被譽為孩子們的夢想樂園的地方,也會支持戰爭。


 


孩子們的純真無瑕被摻上了成年人的爾虞我詐,發射出的炮彈狠狠地擊碎了這群小小的天使。


 


我摸著胸口縱橫的疤痕,想到了在廢墟下那一雙雙垂下的小手,自嘲地笑了笑,翻了半天,找了身嚴嚴實實的運動服換上。


 


門外,沒得到想要的回應的宋沫已經覺得無趣,早就離開了。


 


9


 


我躺在了松軟的大床上。


 


飢餓讓我有些難受,但看著潔白的天花板,我又覺得十分安心。


 


緊繃了三年的神經終於得到了些放松。


 


這裡是華國。


 


沒有不知道到底是丟下炸彈還是物資的轟炸機,也沒有拿著槍突然出現的惡徒。


 


我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沉,我甚至都沒做什麼夢。


 


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等我認錯道歉的爸媽都坐不住了,讓人來房間裡查看我的情況。


 


我感覺突然有了一群人把我圍住。


 


恍惚間,聽到了「發燒」「量體溫」「醫院」這幾個詞。


 


那群人很吵。


 


嘰嘰喳喳的,讓我有些煩躁。


 


下一秒,有什麼涼飕飕的東西頂在了我的額頭。


 


ṭúₘ我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幾乎刻在骨子裡的恐懼讓我直接從床上爬起來,雙手舉起。


 


「不要S我,不要S我,我是華國人!」


 


10


 


宋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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