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未開口,李琛便走到了我的旁邊。
「誰說浣靈姑娘要嫁給太子了?卑職也到了娶妻的年齡,前幾日給聖上送湯藥的時候,聖上還問我有無心儀的姑娘,恰好,我相中了浣靈姑娘。」
不知怎的,我胸腔處的位置像是漏了一拍。
上一世,倘若說我在這四四方方的宮裡有知己,李琛便是這唯一的一個。
我初入皇宮,第一個熟悉的人也是他。
那個時候我經常泡在太醫院裡熬藥。
最初資歷老練的太醫都有些看不起我,行事上多番為難。
每次,都是李琛出手解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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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每次都真摯地看著我。
「浣靈姑娘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女醫,你莫要跟那些迂腐老兒一般見識,有什麼需要的藥材,直接找我便是。」
婚後,我鬱鬱寡歡,思索著蕭言的變化為何如此之大。
也是李琛,日日借著聖上的名義跟我討論藥方,才讓我不至於沉淪在鬱氣之中。
我當他是知己、是摯友、是志同道合的同行。
卻從未想過,這番話能從他嘴裡說出。
上一世日日給我掃墓的模糊側臉,突然與眼前的人重合了。
蕭言仿佛聽到了天大一般的笑話。
「饒是你再受父皇恩寵,不過也是我們蕭氏天下的奴才。」
「沒有一個蠢笨之人,會放著太子妃的位置不要吧?」
我沒有回望蕭言篤定的眼神。
看著李琛的側臉,我笑了。
蕭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裡浮現出莫名的恐慌。
9
柳鬢兒悄無聲息地嫁進了東宮。
要知道,就連普通人家納個妾,場面都沒有如此冷清。
聽說朝堂之上的柳相又搬出了政績之說,明裡暗裡地示意聖上柳鬢兒是她的掌上明珠。
聖上四兩撥千斤地扔出一封奏折。
那是有人參柳相在治理水患之時中飽私囊的折子,還附上了鐵證。
柳相失語,接連告假幾日未曾上朝。
就連女兒出嫁,也未曾相送。
明明該是絲竹弦樂環繞的一夜,偏偏比以往還要趕緊。
我同李琛在太醫院的院子裡研制藥粉。
猛不丁地,他抬頭看向我。
「浣靈,那日我所說的話句句屬實。」
「而聖上,也沒有駁了我,隻是說,你不日便要離開。」
「為何要走?」
他頓了頓:
「是因為今晚娶側妃的那位嗎?」
我想了想。
是,也不是。
重來一世,我不願再把心血耗費在一個虛偽又自私的人身上。
於我而言,跟蕭言最快樂的那段日子是在山間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他溫和有禮,感念我的救命之恩處處示好與我。
我是醫者,向來不忌諱男大女防那些東西。
所以在蕭言寒毒發作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的以肌膚之暖回溫他。
隻是在當時最有效也最便利的方法。
我心裡隻有救人這一個念頭。
是什麼時候動心的呢?
大抵就是清醒過後的蕭言看到隻著小衣的我,瞬間紅了耳垂,念著非禮勿視不敢看我。當繼而後磕磕巴巴地跟我保證:「你放心……我……我會對你負責的……」
?
後面的他,一直在我嫁他之前都未曾露出馬腳。
我便這樣一步一步地深陷其中。
可後來,我有多後悔隻有自己知道。
我有濟世之志,卻被一張虛偽的面孔囚禁在來朱紅色的宮牆裡。
可是,不管那個人是不是蕭言。
我這一世也是不會留在這裡的。
天下病症何其多。
而我,能救一個是一個。
可我不知道怎麼說。
面對著李琛的詢問。
我隻能點點頭,再搖了搖頭。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沒再追問下去。
而是選擇伸手,拂落了落在我發間的梅瓣。
我忙低下頭,借著夜色掩住了泛紅的耳垂。
回到寢宮的路上,我的發絲似乎還殘留著李琛大手的餘溫。
直到蕭言走到我面前,我才反應過來。
蕭言一身喜服,皺眉看著我。
現在這個時辰,他不享受洞房花燭夜的快樂,來尋我做什麼? 上一世,他在新婚之夜丟下我。
陪著柳鬢兒在御花園坐了一整晚。
不知道,算不算是風水輪流轉。
我微微俯身行了個禮。
「恭賀太子新喜。」
「太子不陪著側妃,來尋我作甚?」
蕭言皺眉抓住了我手腕,眼眶猩紅。
「浣靈,你明明是愛孤的。」
「孤之前那麼折辱你,你都未曾放棄過,還給孤生下了孩兒,就連S,你都是呢喃著孤的名字走的,為何?為何你剛剛看向李琛的眼神如此不同?為何你再也沒有這種眼神看過孤?」
蕭言,你也想起來上一世的事情了嗎?
我掙脫了他的鉗制。
「太子今夜太高興,吃酒吃醉了吧?浣靈從未跟太子有過夫妻之實,何來孩兒一說?」
我繞開他,欲離開。
豈料,他自身後擁住了我,聲音莫名顫抖。
「孤知道,那不是夢。」
「你走後一月孤就後悔了,孤習慣了你每日的湯藥,也習慣了你日日的安神茶,入睡前沒有你所制的香囊,孤再也無法入睡,就算能小寐一陣,夢裡也全都是你的影子。」
「那個時候孤才知道,孤早就在這幾十年間愛上了你……」
「孤已經命人把你們的屍身重新對換回來,可你的莫名不見了…………然後,孤就回到了還是太子的時候…………可為何,為何孤的新娘不是你?」
「浣靈,你也回來了是不是…………不然你為何不再愛孤……」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10
可憐柳鬢兒,嫁進來後便開始守活寡。
比上一世的我還不如。
至少,在外人面前,蕭言給足了我體面。
她一腔怒火無人發,隻能找到我。
要說她來的時間也不巧,正好趕上蕭言同我訴衷腸。
「浣靈,孤真的知錯了,你理理我不行麼?」
「父皇最後一定是會把你嫁給我做太子妃的,現在置氣還有什麼意義呢?」
「倘若你嫌那人礙眼,我後面找個借口休了她便是。」
我對這些每天重復的說辭不厭其煩,隻是加緊手裡撿藥材的速度。
快了,快了。
等藥方起效,我便可以離開了。
柳鬢兒在這個時候衝了出來,叫囂著撲了過來。
「狐媚子!果然你是在勾引太子,才讓他冷落我的是不是?」
蕭言擋在我面前,厭惡地看了她一眼。
「瘋婦,滾回東宮去!」
柳鬢兒錯愕地看著他。
不明白為何之前那麼疼愛她的人,會對她如此惡語相向。
這筆賬,依然被算到了我的頭上。
她看向我的眼神幾乎像是要S了我。
就在這時,李琛從裡院跑了出來。
「成了!藥方成了!」
他的眼裡有對我的贊許、還有對藥方成功的興奮。
以及,掩飾不住的失落。
藥方成了,就意味著我要離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看向他們二人。
「我不會成為你的太子妃的。」
「聖上答應過我,我授予了太醫院浣家的獨門秘術又研制出治療時疫的方子之後,便放我隱歸山林。」
我沒有理會蕭言崩潰的目光,把視線轉向了柳鬢兒。
「我從未想與你爭搶任何,人是否能留住,全靠你自己。」
蕭言面色愈發蒼白,繼而噴湧出一大口鮮血,直直栽倒在地。
「太子!」
柳鬢兒尖叫一聲撲了過去,太醫院亂作一團。
隻有李琛未曾上前,執手站在了我的旁邊。
沒想到, 出宮前還能看到蕭言的下場。
這餘毒,發作得還真是時候。
這一世, 蕭言是不可能登上那九五之尊的皇位的。
我不再給他溫藥,毒發奪命, 便是遲早的事情。
當他隨意懲處宮人的時候,我就明白, 他這一世也無法做一個好皇帝。
所以, 沒什麼好可惜的。
11
我與聖上請辭那日, 他鷹般的眼神打量著我。
似是要把我看透。
「你早知言兒餘毒未清是不是?」
我未作辯駁,直直叩首。
大成,是在蕭言的手上衰敗的。
上一世我S的時候, 京城內已然人人自危。
每日都有傳言,南蠻子也攻入京城了。
可蕭言什麼也不做, 日日隻要我制藥香。
在短暫的神遊中尋找片刻的歡愉。
「聖上仁德賢能,又有一顆憂國憂民的慈悲之心, 眾皇子中,屬六皇子跟聖上的脾性最像。」
聖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可慎兒還小,如何能擔當大任?」
「聖上體魄康健,大可慢慢教導皇子成才, 民女則會用另外一種方式,幫聖上守著江山跟百姓, 日後若有需要民女的地方, 民女定沒有半句推諉。」
大抵是聖上感受到了日漸清明的身子。
也大抵是他看到了近日蕭言的荒唐。
他揮了揮手:「罷了, 罷了, 三日後, 你便自行出宮吧。」
我重重叩頭, 以謝聖恩。
最是無情帝王家。
聖上,從來都不止蕭言一個兒子。
若不是長子嫡孫的規矩,他自己也清楚, 蕭言是坐不上太子之位的。
這一世, 我幫他找出了左相中飽私囊的證據,架空了他朝堂上的影響力。
保住了神策大將軍不曾跟相府聯姻,讓他安心用人,永無邊境之憂心。
聖上他, 是不會動我的。
更何況, 他需要我。
需要我奔赴各個疫區,醫治他的子民。
這是他最大的心願。
我直起身子,看著聖上。
「(那」12
蕭言歿之前,曾遣人相邀。
據說他已形容枯槁,唯一的願望是見我一面。
我沒有去。
生生世世不復相見, 我該全了他的心願才是。
聖上以太子之禮厚葬了蕭言, 令柳鬢兒殉葬。
自此, 上一世蕭言的心願算是全部達成了。
柳相什麼都沒敢說,請辭告老還鄉。
臨走的時候,還把私庫全部上繳給了聖上。
隻是不幸路遇山匪, 剛出了城門, 就被害了性命。
帝王的權術之策,我等看著就好。
出了宮門後,我的第一個目的地便是江南。
聽說那裡時疫蔓延得很快, 連杏花樹都不開花了。
策馬揚鞭時候,有人追了上來。
「你為何也出宮了?」
李琛笑得肆意。
「奉聖上之命,同姑娘一同抵抗時疫。」
既是同路。
那便同行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