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京官,娘是他發跡前的發妻。
爹做官後另娶了平妻,想接娘去享福。
娘拒絕了,稱她什麼都不懂,去了隻會給爹爹丟臉面。
爹也沒強求,想接我去京城。
娘還是拒絕了。
「月兒跟著我挺好,你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
娘S前,拉著我的手說。
「月兒,別恨娘,我是怕你去了京城保不住這條小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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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娘是平川縣一等一的大美人。
我爹提了兩籃子土雞蛋來求娶。
娘見他衣服雖打著補丁,卻洗得幹淨,皂角飄香。
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指甲裡沒有農人的汙穢,是個體面的讀書人,於是就嫁了。
婚後,娘親種田養家,闲了還要上山挖草藥,點燈繡手帕,貼補我爹在書院的嚼用。
我爹也不負眾望,高中了進士。
留京當起了京官。
兩年後,說在京城另娶了平妻,打發了人來,說要接我娘去享福。
聽聞來接人的婆子,穿的綾羅綢緞,戴的金玉銀釵。
見面就對著我娘喊:「那婆子……」
讓我娘去把當家太太請出來。
我娘用幹農活裂了口的手指,攏了攏落在臉頰的發絲,抱著隻有三歲的我。
冷靜地看著來人道:「這院子裡隻她一個婆子,並沒有什麼當家太太。」
來接人的上下把我娘打量了一圈,臉上帶著滿滿的鄙夷,叫我娘趕緊收拾收拾,京裡來接了。
轉身就一臉嫌棄地嘀咕:「知道的是老爺大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叫花子呢,真是丟人!她家小姐雲燕之姿,怎能同這等粗人互稱姐妹?」
我娘哭了一整夜,哭腫了眼睛。
第二天卻裝得風輕雲淡。
「我就不去京都了,我祖祖輩輩都是農戶,什麼都不懂,去了隻會給老爺丟人。」
接人的婆子滿口稱是。
看著娘懷裡的我,又道:「那我將小姐帶回去……」
話還沒說完,娘就側了側身子。
「月兒跟著我挺好的,你回去告訴老爺,就當他沒生過這個女兒吧!」
接人的婆子,隻留了二兩銀。
娘用那二兩銀給我打了個長命鎖,為我掛在了脖子上。
「記住,你爹S在了進京趕考的路上,託人給你捎回了這枚長命鎖。」
三歲的娃娃早已記不得爹爹長什麼樣,記憶裡隻留下了娘親的這一句話。
這一記,就是整整十四年。
2
十四歲那年,娘沒了。
臨S前告訴我,其實我爹不僅好好地活著,而且還在京城當大官呢。
「月兒,別恨娘,我是怕你去了京城保不住這條小命啊!」
我不恨娘,我隻將戴了十多年,護身符一般的長命鎖摘下來收進了衣袖中。
猶記得小時候被村裡的孩子欺負,罵我是沒爹的野孩子。
我就倔強地將脖子裡掛著的長命鎖扯給他們看。
「瞧見沒,我爹S前託人給我捎回來的長命鎖,我才不是野孩子,你們沒有長命鎖,你們才是野孩子。」
曾經多傲嬌,如今就有多可笑。
我哭,哭我自己傻。
哭我娘命苦。
我將娘葬在了後山,自己揣著那二兩銀的長命鎖進城,買了一個同我一般大的戰俘。
我給戰俘起名叫江睚,睚眦必報的睚。
江睚黝黑瘦小,呲嘴一口白牙,眼神兇狠異常,幹農活,打群架卻樣樣不落。
因此娘雖然去了,我在村子裡卻活成了沒人敢惹的姑娘。
轉眼,三年過去了。
我十七,比我高一頭半,壯得像頭牛的江睚說他不記得自己多少歲了。
我們倆,相依為命,無依無靠,卻開墾了新田,翻修了房屋,存了餘錢,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3
十七歲這年,消息不脛而走,我成了十裡八村最好看的姑娘。
同村的嬸子大娘總會來闲坐,說我長得像我娘,杏花眼柳葉眉。
接著說東家的小子長得俊,西家的小子有力氣。
我看著院外靜立著的江睚。
覺得俊能俊得過江睚,至於力氣那就更不行了。
誰看見江睚不犯怵。
大娘嬸子們告訴我,江睚畢竟是戰俘,衙門裡可是有過案底的,不能當作男人養。
我笑:「我也沒將他當作男人養,我將他當弟弟養,至於嫁人,總得找個比我弟弟強的吧。」
嬸子大娘被我氣走了,又來了個媒婆。
媒婆說隔壁趙家莊,京都曹貴人的遠房表舅看上我了,叫我收拾收拾嫁過去當小妾。
我沒作聲,媒婆被江睚打出去了。
自那以後,江睚就說要去參軍。
「參軍能立軍功,說不定能當大官,就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我說:「別忘了你是戰俘,衙門裡有案底的,有軍功也不會讓你當將軍。還是要讀書的好。」
江睚頭搖得像撥浪鼓,打S他都不讀書。
說我每次路過書舍,眼裡恨不得放把火將書舍燒了,他是打S都不會讀書的。
我驚訝,表現得就那麼明顯嗎?
「我是痛恨讀書人,可讀書卻是正道,有正道不走難道要走歪門邪道不成?」
沒想到我一語成真,江睚不知怎麼的,進山當起了土匪頭子。
「土匪不打家不劫舍的,正好。」
「好什麼好?」我如今打江睚一巴掌都覺得手疼。
「不打家劫舍,難不成要攔官搶富?」
一語又成真了。
江睚嘿嘿笑,說他最近還真劫了一家京官,說是回鄉祭祖的。
光是金銀細軟,就夠山上吃兩年的。
我又是一巴掌拍在他頭頂上。
「不要命了嗎,還不趕緊把人放了。」
「不放。」
江睚咬著後槽牙,笑得白牙森森:「南邊起兵亂了,官府忙著呢,沒人管咱們,做票大的,我就帶著你浪跡天涯去。」
我心想,如今綁了人說什麼都晚了。
「你綁的是貪官還是好官,咱們可不能做喪盡天良的事。」
「這……還沒來得及打聽,隻聽說姓左,叫左雲山。」
我皺著眉抬頭:「誰?你再說一遍?」
4
姓左名雲山,在京城做大官,祖籍平川縣。
這不是我那便宜爹?
我當即就想看看他長什麼樣。
江睚帶著我穿過密林小道,到了土匪窩。
依著山裡洞穴做成的牢籠裡,一男一女靠牆而臥,聽到動靜,男的一骨碌爬了起來,狼狽不堪,手腳並用地爬過來,抓著柵欄,看向外面的人。
「吾乃朝廷命官!」
「閉嘴。」江睚怕他嚇著我,一棒子擊在柵欄上,那中年男子就嚇得縮回了手,眼神仍然不S心地瞪著江睚。
「綁架朝廷命官,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江睚:「你既是朝廷命官,可知民眾生活艱難,可知無端挑起戰爭,掠獲戰俘,罪孽深重?」
列朝至兩百年前分南北而治理。
簡稱南列朝北列朝。
我所在的北列朝在五年前無端挑起戰爭,在南邊沒來得及防備的情況下,急速攻下二十座城池,俘獲戰俘五萬人。
江睚就是戰俘中的一員。
其實自從北列朝挑起戰爭的那一刻起,民眾的日子也不好過。
「你們這是要造反?」左雲山道。
江睚道:「造反也是你們這些命官給逼的。」
我站定在江睚身後,一點一點看清了左雲山的面容。
他長著一張瘦長的國字臉。
說話的時候,下顎線繃得緊緊的,一直蔓延到耳朵後面,天庭飽滿,眉眼深邃,鼻子很挺拔,唇上蓄著修剪得意的小胡。
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滄桑,反而替他平添幾分成熟的韻味。
即使身陷牢籠,卻也別有風度。
我又想到了我娘,長年累月的操勞,繁重的農活,再加上憂思憂慮,到S時,她已絲毫看不出當年的美人模樣。
臨S時,人不過瘦瘦一把,抱在懷裡,紙片人一般,泛著青苦的味道。
「值嗎?」
一輩子守著一個S也等不到回來看她一眼的男人。
大概是我的視線太過赤裸,左雲山終於緩緩轉頭,跟我的視線對上了。
那一瞬間,左雲山突然變得很安靜。
他的眸光放大又凝聚,最後渙散無光,就這麼看著我一步一步走進,再沒了任何動靜與言語。
思緒也不知飄到了哪裡?
我站定在牢籠前,就這樣看他。
怨從心起。
他既不愛我娘,為何要娶她為妻,讓她蹉跎著耗盡一生。
他既然不愛我,又為何要生了我,隻生不養,跟畜生又有何分別?
就在這時,從左雲山身後擠上來一個蓬頭垢面,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女人。
她的眸光裡透著狠毒,開口就是惡狠狠地威脅。
「瞎了你們的狗眼,敢綁我們家老爺。」
5
王氏,左雲山的平妻。
樣貌平平,性情平平。
「我告訴你們,如若我爹和我哥哥知道了,必會帶兵踏平你們這個破山寨,到時候抽筋剝皮,要你們好瞧。」
江睚來了興致:「大官兒?那一定很有錢。」
那婦人一下子愣住了。
我忽地一笑。
她哪一點又比我娘強?
但凡我娘當年貪圖一兩分富貴,去了京城,她仗勢欺人能放過我們?
還是說眼前這個負心的男人能護得住妻女。
「放了你們也不是不可以。」
我直接越過那婆娘看向左雲山。
「隻要你親筆寫下,左雲山拋妻棄子,喪盡天良,妄為做人,豬狗不如,S後入地獄、斷子孫,永世不得超生的認罪書,我立刻放你下山。」
我心道:娘親,你沒等到的道歉,我幫你討回來。
左雲山一聽就皺了眉頭。
「你們到底是何人?」
「我?」
我看著與自己神似三分的親爹緩緩笑了:「我是你姑奶奶!」
6
交代山寨裡的人,左雲山不寫就不給他飯吃,看他能硬氣到幾時?
我就帶著江睚離開了。
江睚見我不高興,試探著問。
「我去打斷他一條腿替你出氣?」
我搖搖頭。
「為了這麼個人,搭上你不值得。」
「反正我也是戰奴出身,沒人看得起我,再說了南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打過來了,不怕。」
「我為我娘討一份認罪書,到時候燒給她,說不定我娘可以瞑目一些。
「要他一條腿做什麼,我娘又看不著。」
江睚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們月兒還是太過善良。」
善良嗎,我倒是不覺得,我隻是對他無感罷了。
「江睚,你有沒有父母?」我問。
江睚看著天邊的雲霞出神:「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了,我爹不止我一個兒子,他很忙,我是被奶嬤嬤帶大的。」
「那你比我慘,我小時候還有娘疼。」
我絮絮叨叨:「你沒見過我娘吧,她長得可好看了,眼睛像是會笑一般,人人都說我長得我娘。」
江睚道:「你長得也好看。」
「你喜歡我這張臉嗎?」我問江睚。
「喜歡!」江睚點頭,他最近曬黑了些,野了些。說喜歡的時候啞了嗓音,眼底帶著歡欣。
「可我卻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