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裝作嬌氣可憐的模樣,逼他心軟。
等他真的心軟了,放手了,她就像那隻鳥兒一樣,永遠都不會回來。
他知道,馴服的過程會很難,但他不怕,他等得起。
他很早就打定了主意,娶她為妻。
但前提是,她得先學會怎樣當一個合格的妻子。
他不想日後在官場上,她受人非議。
是夜,月白如雪,寂寂冷輝灑滿青石小徑。
謝晏舟消無聲息地來到小院中。
推開門,她躺在床上,眉頭緊鎖,睡得不大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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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床邊坐下,掀開她的裡衣。
白嫩的肌膚上,幾道紅痕格外扎眼。
他拿出一個小瓷瓶,挖出裡面的藥膏,塗在傷痕上。
她許是做了噩夢,邊哭邊喊「阿舟,好疼啊。」
他差點就心軟了。
他眸光深沉,借著窗外的些許月光,溫熱的指腹輕輕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青蘿,再忍忍。」
他悄無聲息地離開,沒人知道他來過。
14
我生辰那日,謝晏舟主動來找了我。
我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我求和。
可我興致缺缺。
倒是秋葵,她總覺得上次的事,是她惹出來的禍,最後卻是我替她擔了錯,還和謝晏舟生疏了起來。
所以謝晏舟來找我時,她高興壞了,想借著這個契機,讓我們和好。
我不忍心拂了她的意,也就任她折騰。
她不知道從哪裡摘了一竹籃的花,紅的黃的紫的藍的,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我坐在大木桶裡,任由她把花撒到桶中。
有小飛蟲藏在花瓣裡,嚇得我驚叫出聲,罪魁禍首秋葵卻躲得遠遠的。
好不容易把那些花瓣撈出來,又累得滿頭大汗。
我趴在木桶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秋葵聊著天,直到桶裡的熱水添了三次,又變涼了,才擦幹身子。
謝晏舟給我買了新的衣裳,是當下京城貴女中最流行的款式,輕挽淡薄如輕霧。
隻是這次,袖口再也沒有他親手繡下的青蘿葉。
我從房間出去時,謝晏舟坐在院裡,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看到我,站起來朝我走來。
到了我跟前,遞給我一個荷包,並示意我打開。
碎成兩半的玉佩被粘在了一起,不知道用了什麼工藝,中間的那條裂縫淺得快要看不見,隻在陽光照射下,才能看得明顯。
他斂了神色:
「上次的事是我的錯。」
「我初入官場,無甚根基,讓你也受了委屈。」
我理解謝晏舟。
他這樣的人,若是生在權貴之家,定會平步青雲,名留青史。
可偏偏,他是個寒門學子,即便中了狀元,每一步也走得如履薄冰。
同樣的事情,別人做隻要一分努力,他要十分。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坐在書房裡,手邊的那盞燭火從天黑燃到天亮。
若是能尋個家族強大的妻子也好。
偏偏又被我這個鄉下丫頭的救命之恩束縛了手腳。
所以,我理解他。
「沒關系。」我說。
他長舒一口氣,把荷包放回身上,又從袖子裡掏出一根金簪。
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兩片小小的葉子簇擁在中間:
「獨屬於李青蘿的金簪。」
再次聽到這句話,沒了感動,隻剩感慨。
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視著我。
透過他的眼眸,我看到了一個倒映出的澄淨的自己。
人生難得糊塗。
在京城的日子還長著,爭得太多,這日子便沒辦法過下去。
我不知道這是原諒,還是妥協。
但我不再生氣了。
謝晏舟去上朝了。
我做了一鍋豆腐,又做了一桌他愛吃的菜。
等到天黑,華燈初上,他還沒回來。
在廚房打雜的婆子到了下值的時間,她勸我回去休息。
我摸了摸頭上的金簪,搖了搖頭:
「他既然答應了我,便不會失約。」
她點了點頭,把燉好的湯放在爐子上溫著,才轉身離開。
我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用柴火在地上寫著字,寫到第三百五十九個字的時候,謝晏舟回來了。
和他一起的,還有長寧公主。
他的目光落在灶上時,才想起我在等他。
他走上前,似乎想和我解釋,卻被長寧公主拉住了衣袖。
「謝狀元,你說好了要給我做陽春面的。」她嘟著嘴,臉上紅紅的。
謝晏舟急忙出聲道:「她和陛下爭了嘴,一個人跑到外面喝酒,我去找她,誤了時間。」
「青蘿……」
他伸出手,想要抓我。
我往後退了一步,覺得自己有些多餘,想要離開,又被長寧公主拉住了手腕,她盯著我發間的金簪:
「好漂亮的金簪,謝狀元,能送給我嗎?」
她轉過頭問他。
「殿下,這是青蘿的生辰禮,您若是喜歡,微臣給您重新買。」
可醉了酒的人,哪裡聽得進去。
「本宮不管!」
「謝狀元,本宮命你把這玉簪給本宮!」
他揉了揉額角,輕聲哄她。
可她鐵了心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謝晏舟隻好把目光轉向我:
「青蘿。」
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沉默地取下金簪,塞到了她的手裡。
不覺間,夜已深,夜雨悄無聲息地落下。
等回到院子中,衣裳已湿了大半。
房中桌上,放著一碗長壽面,還有一朵嶄新的絨花。
秋葵的手藝實在一般。
那碗面,難吃得讓我流了一夜的眼淚。
15
雨來得急,走得也快。
雨後初霽,碧空如洗。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想來是淋了雨,著了涼。
秋葵在院子裡蹦來蹦去,不知疲憊。
這場雨,似乎隻讓我受了影響。
見我不起床,秋葵才意識到不對。
她摸了摸我的額頭,誇張地叫了起來:
「青蘿,你燙得能煎雞蛋了。」
我有心與她爭辯,卻沒什麼力氣。
她跑出去找郎中,過了會兒又苦著一張臉跑了回來。
「青蘿,聽說公主也生了病,所有的郎中都去給她看病了。」
「怎麼辦呀?」她在我耳邊哭哭啼啼。
我隻能安慰她沒事。
對於窮人來說,生病是常事,熬一熬便過去了。
隻有少數日子過得好的才會去找郎中。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感覺到秋葵給我擦了身子,又給我喂了熱水。
再次醒來時,腦袋清明了許多。
見我醒來,秋葵端來早已煮好的粥,喂到我嘴邊。
我想自己來,她還不肯。
一碗粥下肚,身上有了些力氣。
我換好衣裳,走到院內。
剛在樹下坐下,門口傳來聲音:
長寧公主領著一幫人浩浩蕩蕩地走了進來。
她走到我面前,別扭地伸出手,掌心中,赫然就是昨晚她要的那根金簪。
「給你。」
我抬起頭看她。
「本宮昨晚喝醉了酒,拿了你的金簪,現在歸還給你。」
「不是我的。」
她微微張嘴,「謝狀元說是你的。」
我搖了搖頭:「不是,你給他吧。」
我垂下眸子,專心地幹著自己的事。
她自討沒趣,又氣呼呼地離開。
我坐在樹下繡花,可實在是沒天賦,繡得歪歪扭扭,花不像花,葉不像葉,手指頭還被繡花針扎了一下。
氣得我把手中的帕子扔了出去。
剛扔出去,又被撿了回來。
謝晏舟沉默地走上前,拉過我的左手,被針扎過的地方還在滲著血珠。
「扎得不深,過會兒就好了。」
他說完,又拿起放在石桌上的繡花針。
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在他手裡,成了一朵漂亮的花。
他繡好,放到我面前。
那雙好看的眸子,宛若冬日陽光下被遮擋的一片暮色。
謝晏舟走時,給我端來了一碗藥。
「我不知你也受了寒,這是宮中御醫的藥方,早晚各一次,飯後半個時辰再喝。」
他說著,又拿出一包蜜餞放在桌上。
我喝了藥,蜜餞沒動。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秋葵眼巴巴地看著蜜餞,口水都快流了下來。
我無奈地笑了笑,推到她面前,「都是你的。」
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顆放進嘴裡,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青蘿,我隻吃一顆。」
16
我在花園的荷花池旁邊撿到一隻小奶貓。
他蜷縮在石頭底下,瞪著一雙黃豆般大小的眼睛,驚恐地看著周遭,黑黃相間,像個燒糊的慄子,醜得讓人想哭。
我把它撿了回去。
它瘦得可憐,隻有巴掌大小。
我讓秋葵買了羊奶帶回來,一點一點喂給它。
喂了幾天,它終於有了點貓樣,躺在太陽底下舔爪子的時候,有點可愛。
謝晏舟來看過它幾回,他讓我把它丟掉,若是我真想養,他自去給我尋更好看、更名貴的小貓。
我一邊給小貓梳毛,一邊拒絕了他。
「不了,我很喜歡它。」
他就由著我了。
我在屋裡給小貓搭了個窩,可它不願意睡,每晚趁我睡著了,就偷偷跑過來,鑽進我的鞋子裡。
等它再大些,鞋子便裝不下它了。
它學會了上床,蹲在榻下,輕輕一躍,就跳到了床上,窩到我的脖子,把自己團成小小一團,呼嚕呼嚕地踩著奶。
它長得醜,但性格實在是好。
睡醒了也不叫,翻著肚皮躺在床邊,一隻貓玩耍。
因為它的乖巧行徑,我和秋葵都對它愛不釋手。
看得久了,也不覺得它醜。
秋葵給它編了一個小竹球,它每天在院子裡追著竹球跑來跑去,滾得一身泥,玩累了,就抱著球在我腳邊呼呼大睡。
心大得不像話。
每當這時,我和秋葵就坐在小桌前吃著零嘴,說著話。
她說她爹把她賣了的時候,哭了一路。
可家裡實在太窮,他也是沒辦法。
又說她有個弟弟,虎頭虎腦,小時候最喜歡黏在她身邊,不知道她走了,他會不會哭?
她說著說著,把自己說哭了,又趕緊抹了抹眼淚:「算了,我還是說點開心的吧。」
她說,她們鎮上有個馴獸師,他可厲害了,不管多兇猛的動物,到了他手裡,就會乖乖聽話,讓它跳就跳,讓它跑就跑!
我來了興趣,忙問她:「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摸著下巴,眉頭緊鎖,過了好一會兒,臉上才露出笑容:
「謝大人!他跟謝大人很像!」
我的腦袋裡嗡的一聲。
迷霧散去,窺得真相,往日種種皆有了答案。
原是如此。
「那後來呢?」我輕聲問她。
「後來,後來馴獸師得到一隻大老虎,有房子那麼大,獠牙有樹幹那麼長,大家都覺得他這回肯定要打自己的臉,可馴獸師還是馴服了它,直到有一天,他和老虎睡在一起,第二天大家去看時,老虎不見了,馴獸師也S了。」
「馴獸師S在了自己親手馴服的野獸手裡,令人唏噓。」
秋葵點了點頭,「可能大老虎隻是假裝被馴服了吧。」
八月終,九月啟,長夏消去,涼秋漸來。
我沒再叫過累,也沒有喊過苦,學得愈發認真。
直到馮嬤嬤說她沒什麼東西能教給我了。
她收拾好自己的包裹,又從謝府離開。
她走時,回過頭看我,那雙總是充滿輕蔑的眼睛,多了幾分關切:
「青蘿,別怪謝大人。」
我笑了笑,朝她行了個謝禮,完美得挑不出任何錯處。
我早就不怪謝晏舟了。
他想馴服我,那就如他所願。
長寧公主還是常來府上。
如今見了她,我已經能恭敬地給她行禮,喚她一聲公主殿下。
大多數時間,謝晏舟都不在。
有天她又來了,我正在給秋葵打豆漿喝,白的像雪的豆漿,熱氣騰騰,撒上一把糖,又甜又香。
一轉頭,就看到她趴在窗邊,好奇地盯著我,被我看見了,不羞也不惱:
「給本宮來一碗。」
我找了個幹淨的白瓷碗,盛上一碗遞給她。
她提起裙擺蹦蹦跳跳地跑進來,和秋葵並排坐在一起,端起碗小口品嘗,喝一口眯一下眼睛,像是在品嘗什麼珍馐美味。
我沒理她,麻利地把滷水倒進鍋裡,原本潔白的一鍋豆漿,開始凝固,變成白花花的豆腐。
她又瞪大眼睛站在旁邊,一臉崇拜地看著我:
「你真厲害!」
她這副樣子,讓我不忍心再討厭她。
我做了一鍋鯽魚豆腐湯,長寧公主非要賴著蹭飯,左右是多一雙筷子的事情,我並不介意。
她和秋葵不一樣。
秋葵吃到好吃的,便悶著頭一言不發地吃。
她吃到好吃的,便要把廚師誇上一句,五分的美味,到了她嘴裡,成了十分。
吃完後,她摸著圓滾滾的肚子依依不舍地離開。
「青蘿,我明日再來尋你。」
是來尋我,不是謝晏舟。
我隱隱覺得像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但並不排斥。
一來二去,我和她相熟起來,便問起當年那五斤糧的事情。
她擺了擺手說:「什麼啊,當年父皇加重了賦稅,許多老百姓活不下去,他害怕了,剛好我出生,便借著這個由頭,每家五斤糧,安撫百姓。」
她說得輕松,可我卻清晰地洞悉到,長寧公主也許並不如傳聞的受寵。
但到底如何,是皇家秘辛,普通百姓無從得知。
她來找我時,時不時地往外看,大概是想看謝晏舟。
我問她,是不是心悅謝大人?
她驚得一顫,驀然紅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