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其實讀過一段時間的書。


十歲時,我的姨母找了回來,她是我娘的妹妹,跟她長得很像。


 


她嫁了一個鐵匠,日子過得尚可,便想回來看看我娘。


 


可我娘那時已經去世了好些年。


 


她的到來,讓我爹又一次記起來我娘。


 


那個蕙質蘭心、才華橫溢的我娘。


 


姨母走後,他送我去了學堂。


 


那時的教書先生,也是徐夫子。


 


他很嚴厲,時常板著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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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好好上課,或是背不出他課上布置的課文,就要挨打。


 


我沒有基礎,老是挨打。


 


徐夫子總是看著我搖頭,說孺子不可教也。


 


我也不生氣,每天早早地來,收拾好學堂,再等著其他學生。


 


但沒過多久,我爹又找了個後娘,就把我領回去了。


 


徐夫子發了好大的火,把我爹罵得狗血噴頭。


 


我爹生氣地把我拽走了。


 


我回過頭去看,徐夫子站在屋檐下,一直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我其實不記得我當時的眼神了。


 


但後來徐夫子告訴我,那時的我滿眼都是渴望。


 


直到我看到謝晏舟。


 


我才想起來,那天的我就像今天的謝晏舟一樣。


 


我給謝晏舟買了筆墨紙砚。


 


都是最便宜的那種,但也花了我快五百個銅板。


 


難怪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


 


這書可不就是用黃金堆砌而成的嗎?


 


我回去時,謝晏舟在縫荷包。


 


他的手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小小的繡花針在他手上穿梭,翻出了一朵花。


 


他沒聽到我的聲音,隻專注地盯著手裡的荷包。


 


等我走近了,他才抬起頭。


 


「你回來了。」


 


我點了點頭,「你在做什麼?」


 


他的耳朵尖染上一抹粉紅:


 


「我給你縫個荷包,這樣就可以裝銅板了。」


 


鵝黃色的荷包上,繡著兩片歪歪扭扭的綠色葉子。


 


「這是什麼?」


 


「青蘿,這是青蘿葉。」


 


我笑了起來,「這是專屬我的荷包?」


 


他嗯了一聲。


 


「專屬李青蘿的荷包。」


 


不知為何,我有些想哭。


 


從我記事以來,從沒有人送我禮物,還告訴我,這是專屬於李青蘿的禮物。


 


我爹給我買的糖葫蘆,最後進了弟弟的肚子。


 


他給我裁的新衣,是拿去哄其他女人的,人家不要,他扔給了我,所以我穿著並不合身。


 


給我買的頭花,也被後娘搶去,戴在了自己頭上。


 


戴膩了,就扔給了我。


 


這個家中的每樣東西,都是別人不要了,才留給我。


 


那些東西,被打上了烙印。


 


但沒有一個烙印,是屬於李青蘿的。


 


「我也有禮物送給你。」


 


我從背後拿出筆墨紙砚,遞到謝晏舟的面前。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


 


許久之後,我看到他的眼睛紅紅的。


 


「青蘿。」


 


「我叫謝晏舟。」


 


那是謝晏舟第一次告訴我他的名字。


 


在此之前,我都是叫他喂,或者那個誰。


 


他又說:「青蘿,以後你就喚我阿舟吧。」


 


而現在,謝晏舟的人告訴我,不能叫他阿舟。


 


要叫他謝狀元。


 


我不想叫。


 


所以我看向謝晏舟,期盼他能開口。


 


但他沒說話。


 


我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像是吃了沒熟的果子,酸酸澀澀的。


 


我又蹲下身,去找那枚被丟在地上的銅板。


 


他握住了我的胳膊:


 


「青蘿,別找了,隻是一枚銅板而已。」


 


謝晏舟說得對,隻是一枚銅板。


 


他現在是狀元郎,有無數枚銅板。


 


可我不一樣,我隻有今早賣豆腐賺來的三十枚銅板。


 


我低著頭沒說話。


 


他大概發現了我情緒上的變化,在我耳邊悄聲哄我:


 


「青蘿,他們看著我,我得做做樣子,你別生氣。」


 


他的食指輕輕地撓了撓我的掌心。


 


痒痒的,衝散了心中的酸澀。


 


謝晏舟在向我示弱。


 


之前的那五年,他惹我不高興了,就用指尖勾勾我的掌心,像是在說我錯了。


 


我原諒了他。


 


他說得對,他今時不同往日。


 


在外人面前,我得替他撐著面子。


 


我勉強地笑了笑,「好,那就不要了。」


 


6


 


謝晏舟回來,是為了帶我去京城。


 


我把他撿回來的第二年,正好是我及笄那年。


 


窮苦人家的女兒,從來沒有及笄禮這一說。


 


我像往常一樣去街上賣豆腐。


 


回來時,他手裡拿了個紅燈籠,正往屋檐下掛。


 


他站在梯子上,自上往下地看著我,問我好看嗎?


 


神儀明秀,朗目疏眉,姿容如玉。


 


我點了點頭,「好看。」


 


不知道是在說燈籠,還是在說人。


 


燈籠發出瑩瑩的光,在屋檐底下晃呀晃。


 


晃花人的眼睛,晃亂了心神。


 


桌子上,擺了一套石榴色的衣裙,長長的裙擺,像嬌豔綻放的石榴花。


 


衣袖內側,繡著兩片綠色的葉子。


 


謝晏舟的繡工一日比一日好,繡出的青蘿葉一日比一日逼真。


 


他站在門口,看著我笑。


 


「獨屬於李青蘿的長裙。」


 


我想,我一定是掉了眼淚。


 


那些記憶中的憤懑和遺憾,他悄悄地補給了我。


 


這個家,終於是李青蘿的了。


 


終於隻能是李青蘿的了。


 


那天晚上,我穿著衣裙,和他並肩坐在院子裡看月亮。


 


月亮很大,很圓。


 


我問他,京城裡的月亮和鎮上的是一樣的嗎?


 


他沒回答我,隻說:


 


「等過幾年,我帶你去看。」


 


他的承諾來得隨意,卻讓人安心。


 


我去過最遠的地方,是縣城。


 


得提前一天做好準備,帶上幹糧和水。


 


走了三個時辰,腳磨出了水泡,才能走到。


 


現在,謝晏舟說要帶我去京城。


 


我有些怕,又有些向往。


 


「什麼時候出發?」


 


「可我什麼都沒準備,幹糧、水,天熱了,還得拿上一把蒲扇,還有院裡種的瓜,得摘下來……」


 


我絮絮叨叨地說。


 


謝晏舟打斷我:


 


「什麼都不用準備,現在就出發。」


 


我往後退了退,驚訝地望向他:


 


「現在?」


 


他點了點頭。


 


「可我的豆腐……」


 


沒等我說完,他打斷了我的話。


 


「青蘿,京城什麼都有,你也無須賣豆腐了。」


 


我有些茫然。


 


不賣豆腐,那我能做什麼?


 


他靠近我,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


 


「別怕,有我在呢。」


 


我松了一口氣。


 


是啊,有謝晏舟在,他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可我仍舊不想倉促離開。


 


我的鍋裡還溫著粥,院裡落花還沒打掃幹淨。


 


還有我給謝晏舟買的宣紙。


 


一百枚銅板一張的宣紙,是鎮上最貴、最好的宣紙,他用得上。


 


別的可以不要。


 


但宣紙不行。


 


我提起裙擺,往家裡跑去。


 


「謝晏舟,你等等我,我馬上回來!」我對著他喊道。


 


等喊完,才意識到自己喊錯了。


 


但不礙事。


 


他不會怪我。


 


我呼呼啦啦地喝完粥,洗了碗。


 


從屋裡拿起那些宣紙,鎖上了門。


 


隔壁的大娘出門打水,見到我,問我要做什麼。


 


我說,我要去京城了。


 


她嘟嘟囔囔道:


 


「賣豆腐的丫頭去京城幹什麼?」


 


我告訴她,我能做的很多,我可以去京城賣豆腐,京城貴人多,我能賺很多很多銅板。


 


可我那時並沒意識到,狀元郎究竟代表了什麼。


 


等我跑出去時,謝晏舟在巷子口等我。


 


我沒告訴他,我給他買了宣紙。


 


我想到了京城,再給他一個驚喜。


 


馬蹄聲噠噠作響,走出了街道,走到了鎮子口。


 


我這才想起來,謝晏舟沒向徐夫子道別。


 


我按住了他的手,讓他停下馬車。


 


他睜開眼睛,問我怎麼了。


 


「你高中狀元,理應拜別徐夫子。」


 


可他隻是淡漠道:「不必了。」


 


在我的印象中,謝晏舟不該是這樣。


 


他謙遜有禮,溫潤如玉。


 


起初,徐夫子並不願意收他為學生。


 


大抵是我爹當初的行為惹怒了他,他對我不待見,連帶著看謝晏舟也不順眼。


 


盡管我再三保證,我不會像我爹那樣中途把謝晏舟帶走。


 


他仍舊不松口。


 


我看得出,謝晏舟有讀書的天賦。


 


他寫的字,又工整又漂亮,頗有幾分文人風骨。


 


他還會背詩、會寫詩。


 


除此之外,他會告訴我怎麼做豆腐更好吃,怎麼種花種菜。


 


書上有的,他全會。


 


書上沒有的,他也會。


 


徐夫子不答應我,我就天天給他送豆腐。


 


不是有句話叫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可他隔段時間,就把豆腐錢給我放到門口。


 


嘴不軟,手也不短。


 


直到他的好友從遠方而來,他第一次主動來尋了我,讓我午間送兩塊豆腐過去。


 


我是和謝晏舟一起去的。


 


去時徐夫子正在和友人爭吵。


 


他的友人是個白胡子的胖老頭。


 


胖老頭沒有禮節,比徐夫子更讓人討厭。


 


他摔碎了我的豆腐,還對著徐夫子冷嘲熱諷:


 


「你平日裡就吃這種寡淡無味的東西?」


 


他還說:


 


「徐朗,這麼多年,你蝸居在這個邊陲小鎮,實在可憐!」


 


「我若是你,早就尋塊石頭撞S了,好過這樣丟人地活著。」


 


胖老頭實在可惡。


 


我想替徐夫子出頭,可謝晏舟搶先一步站了出來:


 


「人各有志,所歸不同。」


 


「身囚於方寸,心遊於天地,他人觀花不涉我目,他人碌碌不涉我足,老先生何必咄咄逼人?」


 


胖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什麼反駁的話也沒說出。


 


我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看著他:


 


「阿舟說得對!」


 


謝晏舟拉著我向徐夫子行了禮,轉身離開。


 


隔了幾日,徐夫子答應教謝晏舟讀書了。


 


得到這個消息時,我高興地蹦了起來,一頭撞進謝晏舟的懷裡。


 


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墨香,很好聞。


 


但我可能是太用力,撞暈了自己,一整天都飄飄然,心跳得也很快。


 


謝晏舟覺察到我的反常,問我怎麼了。


 


向來藏不住話的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撒了謊。


 


我說沒什麼。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若是說了真話,會讓他笑話我。


 


謝晏舟聰慧。


 


就連徐夫子那樣嚴格苛刻的人,都對他贊不絕口。


 


他不止一次在眾人面前誇獎謝晏舟日後大有作為。


 


小鎮本就不大,傳來傳去,所有人都知道賣豆腐的李青蘿撿了個寶。


 


有長輩教育頑劣的小輩時,也總說「豎子頑劣,不及謝小郎君十分之一」。


 


每當這時,我總是挺直脊背,一榮俱榮。


 


還要在心裡默默說上一句,豈止是十分之一,他們連謝晏舟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謝晏舟的書越讀越多,就連徐夫子也沒什麼能教給他了。


 


許是因為如此,在第三年,兩人的相處並不愉快。


 


我去學堂門口接謝晏舟時,總能看到他和徐夫子針鋒相對。


 


結局往往是徐夫子被他氣得甩袖離開。


 


我私下和他說過,你是學生,該尊師重道。


 


若是之前,他一定會笑盈盈地說,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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