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酩酊大醉,有時候對著月亮舞一晚劍。」
沒等我說話,白泱輕嗤一聲:
「神經。」
隨後,他走上前,施法把這裡變了個模樣。
就連院外那棵桃花樹都連根拔起,換了我喜愛的凌霄。
司命還想阻止,被我一個眼神攔下。
快讓他拆吧,別等回去跟我哭,我可受不了。
我心裡清楚得很,這一遭,左不過是還司命的人情,我可沒打算跟那對父子有什麼交集。
孤女阿盈關我蘇扶楹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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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他們傷了我的狐狸,就別活了吧。
8
明月高掛,我與白泱對坐。
他眉目疏淡,衣擺如流雲,手中攏著一卷書,如同清雅矜貴的世家公子。
隻有我知道,這狐狸是專門擺出這一副勾魂的樣子。
我懷了故意逗他的心思,給他斟酒:「夫君,嘗嘗這酒。」
白泱接過,一飲而盡,蹙眉問我:「蘇蘇,我記得你從不喝桃花釀啊。」
我輕笑,彎著眸子看他:「總要盡地主之誼。」
他拂袖轉身,肩膀抽動。
「你喝你的桃花釀,作踐我幹什麼?」
我如臨大敵,壞了,又弄哭了。
我正要去哄,卻見白泱現了原形對我龇牙。
他猛地撲過來,被我一把接住摁進懷中。
我揉捏著他頸部的皮毛安撫:「乖,不逗你了。」
他在我懷中小憩,我突然有些愛不釋手。
珍珠在懷,我又怎會思念魚目?
說到底,不管是桃花釀還是桃花糕,都是溫家父子喜歡的。
我想起溫嶼白栽下那棵Ṭŭ⁼桃樹的時候對我說:
「阿盈,桃花灼灼,宜其室家。」
我當時滿臉羞澀,以為他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到頭來——那溫情化作刺向我的尖刀。
我想,他在我和前途中做了取舍,在我和紅顏中做了斟酌。隻不過,不管如何,我都是被舍棄的那個。
9
我哄了白泱半天,他都不肯化成人形。
沒辦法,我隻能抱著他去尋那兩隻貪玩的狐崽子。
兩小隻雖然年幼,但尋常修仙人也傷不了他們。
起初我並未有多擔心,可越走越不對勁。
我住的附近常有修仙者夜獵,縱使無人也會有飛禽走獸出沒。
絕不會像今日這般安靜。
白泱在我懷裡甩了甩尾巴,他也覺得不安。
我腳下的速度不由加快,放出神識去尋。
突然一聲哨鳴響徹整個桃林。
我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這是,我送給若櫻的骨哨。
不由得我多想,白泱化出本體,用尾巴把我卷到背上,朝著聲音趕過去。
桃林深處,兩隻小狐狸被數十個修仙者圍住。
那為首的少年十六七歲的模樣,驀地抬起眼,犀利的眼神,為那狹長優美的黑眸染上一層薄薄的寒冷冰霧。
白色九尾狐護著比他小一圈的紅色狐狸對著身側一群人龇牙。
就在有人撒下鎖妖網的那刻,小紅狐吹響了骨哨,卻惹得為首的少年猛地衝到眼前,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直到我們趕到,看到的是若桉躺在地下,而那少年把我的若櫻掐在手裡。
手裡緊緊攥著若櫻脖子上掛的骨哨,猩紅的雙眼如野獸般不知道說著些什麼。
我的腦子嗡地一響。
世間本涼薄,人性也未必善良。
我不該任由兩隻狐崽離開我的視線Ţü₍。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揮手掀了一片人,用靈力把若桉交給白泱,又施法奪過若櫻護在懷裡。
那少年靈力不低,受我一擊並未立即倒在地上。
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手裡還攥著我送給若櫻的骨哨。
10
我著急地去探查若櫻的傷勢。
而懷裡的紅狐乖乖舔了舔我的手,聲音軟軟安慰我:
「阿娘我沒事。
「可是,我的小哨子被他拿走了。」
聽了若櫻的話,我和白泱交換了個眼神。
兩個孩子都平安,我才放下心來。
可這伙人不想傷這兩隻狐狸,這麼大陣仗又是為了什麼?
就為了個骨哨嗎?
說起那個哨子,還是兩隻崽崽剛出生的時候我掛在若櫻脖子上的。若桉因此還吃味好久,我又飛去歸墟砍了幾隻魔物,抽了脊骨做成手串給他才罷休。
縱使這東西能闢邪,但在下界的人看來不過是些小孩子不值錢的玩意兒,有必要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卻見白泱變小跳上我肩頭。
他伏在我耳邊告訴我,要把兩隻崽崽送到司命那裡,省得他們亂跑。
我拍了拍他的腦袋,這才抬眼打量眼前的少年。
他看上去身形瘦弱,微微偏頭,冷白如玉的臉龐沾有少許血跡,和我對視的那一刻,額前幾縷碎發垂下,顯得孤寂又脆弱。
他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為何沒有開口。
我覺得無趣,轉身要走。
卻見他踉跄著追過來,聲調極低地喚我:
「娘親。
「娘親,是你回來了嗎?
「你回來看我了,是嗎?」
我愣了一瞬,回過Ŧű₋頭仔細看他。
是溫樽酒。
仔細看,他眉眼長得和他父親一樣,卻不如他父親那般硬朗。
我離開那年他九歲,在天界幾百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在下界卻隻堪堪過了七年。
這次,輪到我沉默了。
本想安慰幾句卻實在張不開口。
原以為再見面,多多少少會有些觸動。
畢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
但真碰到,卻發現我的心竟生不起一絲波瀾。
11
他朝我伸出手,手心裡是我給若櫻的骨哨。
我疑惑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許是感知到我的情緒,他慢慢閉上眼又睜開,蒼白如紙的唇瓣也慢慢抿起。
「娘親,這是你送給我的骨哨。
「怎麼又送給了其他人?
「不對,一隻狐狸怎麼配得上娘親的禮物?」
我下意識蹙眉,如果說剛剛隻是沒有情緒,那現在就是有些——厭惡。
十幾歲的少年渾然沒有該有的少年氣,一副怨天恨地的模樣。
所幸,我也沒指望溫嶼白能教育出什麼很好的孩子。
有那麼一瞬間,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把他帶在身邊,這樣他也許不會是這般樣子。
但這個念頭很快被我打消,他不配。
我確實曾經想要把骨哨送給溫樽酒。
那是他七歲生辰,青雲宗大擺筵席。
可笑的是,我這個母親不在邀請之列。
那時我並不想爭些什麼,隻希望溫樽酒平安長大。
我在從山下帶來的包袱裡翻啊翻,也隻找到這麼一個看似有趣的玩意兒。
我細心編了紅繩,淘洗了幾遍確保沒有細小的會剐蹭到他皮膚的絨毛。
這才招呼了院外的小仙替我送去。
本以為他會很開心。
沒想到到了夜間,筵席散去。
溫樽酒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將我送他的骨哨扔在地上,踩在腳底。
聲音稚嫩卻最懂得怎麼扎人心:
「誰用你送禮物了?
「送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你是誠心想丟我的臉嗎?」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許久,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看到他脖子上戴著的是一顆珍珠,精美絕倫,巧奪天工。
後來,易離顏專門過來告訴我,那是她從鮫人王那裡得來的鮫珠。
我與他們是不同階層的人,自然不懂得什麼珍貴。
從那以後,我再沒送禮物給溫樽酒。
彼時我還沒想起來,那骨哨是歸墟深處魔化的鯤S後所化的。
尋常人戴上,可讓諸邪退避。
你看,我也曾做過好母親,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值得被愛。
12
「你想要,就拿去吧。
「若櫻還有許多。」
那年給若桉做手串的時候,我留了許多,想著他們常換常新。
畢竟,一個骨哨而已。
溫樽酒嘴角揚起一抹譏诮的笑,神色越發薄涼起來。
「若櫻?那兩隻狐狸——」
我告訴他:「那是我的孩子。」
他神色落寞:「那我呢?」
我不說話,盯著他看。
本想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早就不是了。
在他叫易離顏娘親的時候就不是了。
在他冷眼看著我掉下忘川,卻憧憬著他父親和別人的未來的時候就不是了。
但我沒忘了司命給我的任務。
我岔開話題問道: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日後是宗門大比。
「這個時候,你應該跟著你的父親。
「還有你的。
「易娘。」
聽我這樣說,溫樽酒慌了:
「不是,沒有。
「小酒隻有你一個娘親。
「當年——」
我打斷他,我沒工夫跟他做前因後果的推理。
「我問你為什麼來這裡。
「你為什麼不跟你父親在一起?」
溫樽酒好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整張臉上滿是陰鬱:
「他從來不管我的。
「當年你跌落懸崖,他就後悔了。
「派人去打撈,但沒有什麼成效。
「我和他都不相信你S了。
「我知道這裡有娘親你從前住的地方,我總是來。」
他突然抓住我的衣角:
「娘親,你這次不會走了吧。
「我很想你。」
我能感受到他的孺慕之情,可我不原諒。
我S不了是因我本不屬於這人間。
這是我命好,而不是他們逃脫罪責的借口。
我不作聲抽出了衣角:
「走吧,去找你父親。」
他搓了搓空空的手心,站起身去前面帶路。
我得了空,伸手安撫肩頭的白狐:「別怕,隻是去阻攔他入魔。」
白狐蔫了吧唧地趴在我脖子上。
我揉了揉他的耳朵。
還是愛吃醋。
13
再次來到青雲宗,已是物是人非。
回首看那九千級石階,也不過是騰雲一瞬。
可我當初卻爬得萬分艱難,山底有瘴氣,山腰有走獸,我不信溫嶼白不知,但他卻沒管。
畢竟他若不知,又怎會在我登頂的那一刻從天而降,隻為冷冷瞥我一眼。
見我停下腳步,溫樽酒回頭問我:
「娘親,去哪裡?」
我說:「靜思齋。」
我再次踏入這個我生活了九年的地方。
一草一木恰如當年,但人心早已不同。
我瞧著溫樽酒進門的時候有些遲疑,但並未開口詢問。
突然,一道劍氣憑空而來。
我護著狐狸躲開,卻見溫樽酒被打得吐出一口鮮血。
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清冷聲音:
「我說過,這地方,你不配來。」
溫樽酒頓了頓,臉上籠上一層陰雲,嘴角掛著嘲諷的笑。
「我不配,那你呢?」
我沒想到這父子二人是這般的劍拔弩張。
溫嶼白還是那仙人臨凡的模樣,白衣玉冠,冷冷清清。
歲月仿佛對他格外留情,容貌毫無變化,但多了些許穩重。
隻是,溫嶼白頭上戴著根不符合他身份的木簪,我想來了,那是熱戀時我給他做的,他升任掌門後就沒戴過了,不知道為何留到現在。
他抬手欲給溫樽酒個教訓,被我揮袖化去劍氣。
我走出去,開口:
「溫掌門,談談嗎?」
14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溫嶼白手中長劍落在地上發出當的一聲。
我與他對視,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可置信。
得不到回應,我失了耐心。
突然,他猛地朝我走過來,想抱我,被我閃身躲開,我肩上的狐狸朝他龇牙,他抬起眼,紅著眼睛看我:
「阿盈,你回來了。
「七年了,我一直等你。
「他們都說你S了,我不相信。」
他說話時,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們都錯了,我等到你了。
「你回到我身邊了。
「對嗎?」
我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克制住想弄S他的衝動。
S不S的他不清楚嗎?
推我下懸崖的不是他嗎?
哪來的臉裝什麼事後深情?
渣滓東西。
見他情緒激動,我擠出一個笑容。
「溫掌門,認錯了。
「阿盈S了,你親手S的。
「忘記了嗎?
「站在你面前的是鳳族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