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相浮站起身準備出門,突然又坐回來,動手畫了第二幅圖。


  一切就緒,他帶著成品在古村裡轉了一圈,找到正在門口擇菜的村長,主動過去搭話。隨便扯了幾句後,他拿出秦晉的素描:“跟我們一起來的這個人,以前是不是經常來?”


  無緣無故打聽人,村長不禁用古怪的目光望過去。


  李相浮不解釋,大方地塞過去一沓錢。


  村長數了數,不多不少剛好一千,頓時也不再管其中有什麼隱情,點點頭說:“是來過幾次,每次借住兩三天。不過這人基本不在村子裡逗留,而是去附近徒步。”


  李相浮又拿出另一幅畫,不同於之前那副,這畫上了色,主人公是個殺馬特。


  盯著看了幾秒,村長回憶了一下,說:“大概四五年前吧,他從這裡路過……好像是要去雪山,我還勸了兩句,說這個季節可能遇到雷公怒,讓他別去。”


  李相浮藏住目中的狐疑:“這麼久的事,您還記得?”


  “長什麼樣是記不清了,不過這造型我認得。”


  多瞥了眼五彩繽紛的頭發和厚重遮眼的劉海,村長忍不住嘖嘖兩聲。


  李相浮連忙指著秦晉的畫像問:“當時這人在麼?”


  村長搖頭:“不在,跟他同行的是另一名少年。”


  意想不到的信息砸過來,李相浮感覺到體溫隨著心跳有一點上升,壓抑住混亂的思緒繼續打聽,可惜更多的村長也說不上來。


  略僵硬地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長發,他沉聲問:“什麼是雷公怒?”


  村長解釋:“是我們當地人的一種叫法,每隔幾年雪山那邊會打雷,夜晚打,特別恐怖,那一天半邊天都是亮著的。天空中的雲啊,低得仿佛就在你頭頂上。”


  他的描述基本沒有什麼華麗的詞匯,但李相浮已經能感覺到一種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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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年輕人不聽勸,還說就是專門來領略這種奇妙的景象。”村長聳肩:“沒過多久我就看到有直升機朝雪山飛去,估計是救援隊伍。”


  每隔一段時間便有所謂的驢友困在山裡,村長對此早見怪不怪。


  李相浮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和村長結束對話,本能地站起身往回走,等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一棟民居下。他就近靠著身後的牆面,隔著襯衫傳來的冰涼感刺激到神經,幫助平復了心情。


  緩了片刻李相浮開始梳理時間線,幾年前自己結伴來探險,而近年內秦晉又頻頻到這裡。


  宣傳,開發,旅遊……撇去一個個可能性,吸引秦晉來得原因最後隻剩下人,以此為基礎可以擴散到情人和家人,亦或一段珍貴的回憶。


  秦晉沒有家室,沒必要在小山村藏人,李相浮睫毛一顫,低著頭喃喃道:“家人。”


  -我弟弟和你是一個高中。


  -他離家出走了。


  回想兩人間的對話,李相浮不禁心裡有些發涼。劉宇陪著買古琴時一再擔心和秦晉碰面,還有洛安朋友圈的‘惡人自有天收’,這些聯系到一起,隱隱都有一個指向——


  真正和秦晉有舊怨的根本不是家裡,而是他本人。


  “秦伽玉。”無論重復念多少遍這個名字,除了輕微的眩暈感,連一絲印象也沒有。


  ‘離家出走’代表秦伽玉至今未歸。


  家裡人的態度也很奇怪……似乎是怕秦晉因此遷怒自己。


  這個理由還不夠分量。


  原手機被評委收走統一保管,能倒背如流的隻有座機號碼,他又重新撥了回去。


  李沙沙:“爸爸,出門在外請靜心,不要總打電話回來。”


  “家裡現在有誰在?”


  “你大哥。”


  這個答案出乎李相浮的意料。


  “好像是回來取什麼文件。”李沙沙多解釋了一句。


  李相浮本來是想直接讓他叫李懷塵來接電話,話到嘴邊改變主意先和系統說了秦晉的事。


  李沙沙聽後沉思:“對方一直採用溫和的方式接近你,所以不是暗戀,是愛恨交織?”


  李相浮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說:“……願九年義務教育拯救你的戀愛腦。”


  下樓聲傳來,李沙沙轉頭望著急匆匆準備回公司的李懷塵,平靜開口:“爸爸問你們為什麼要瞞他秦伽玉的事情?”


  李懷塵腳步陡然停下。


  幾秒鍾後,他從李沙沙手裡拿過話筒:“你都知道了?”


  李相浮說了自己的推理過程。


  李懷塵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終於明白老爺子為什麼總說這輩子最怕李相浮偶爾的聰明。


  大約有一分鍾的時間,雙方均是不發一言。最後李懷塵輕嘆一聲,簡短說明情況:“救援隊伍到時,秦伽玉下落不明,現場有少量他的血跡。加上你們困了數日,又沒食物,旁人會怎麼聯想?”


  退一萬步講,即便食物充足,冰天雪地一個人忽然消失,稍微有點發散能力的都會往黑暗面去聯想。


  “你那時頭部受傷,經不得刺激,爸選擇把事情盡量往下壓。期間秦晉來過一次醫院,也被我們阻止。”


  李相浮若有所思:“所以採風地點定在這裡不是巧合,可能是秦晉試圖讓我找回記憶?”


  李懷塵沒否認這種觀點。


  李相浮沉默了一下:“假如我沒發現,你們還準備瞞多久?”


  “你姐已經叫安卿過去,準備把事情攤開講。”


  李相浮再度陷入沉默。


  李懷塵:“既然都知道了,和秦晉保持距離,每天打電話報一次平安。”


  “好。”


  放下話筒,李懷塵冷不丁對上一雙湿漉漉的眼睛,可惜李沙沙是個小面癱,做不來更高級的表情變化。


  李懷塵不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有事?”


  李沙沙認真說:“我擔心爸爸,我要去見他。”


  聞言李懷塵神情一緩,摸著小腦袋瓜輕聲道:“不要多想,他每天都會給你打電話。”


  哄了兩句,李懷塵站起身準備去公司。


  李沙沙拽住衣角,問出最關鍵的問題:“我現在真的很心緒不寧,可以緩兩天去上學麼?”


  “……”


  ·


  李相浮寧願晚兩天知道實情。


  臨近九點,自由創作環節結束,去集合的路上看到秦晉,他的心情有些異樣,似乎不管做什麼都暗含著一絲刻意。


  好在選手聚在一起的時候,或許是避嫌,秦晉很少和他有過長時間的交集。


  選手依次把畫作署名放在桌上,李相浮有意最後一個上前,倒扣著放畫。


  周盼白因為和方評委之間做了些不清不楚的交易,襯衫扣得很嚴實,生怕露出底下的紅點。


  大概是日常私生活太過混亂,他的眼珠細看會有些渾濁,此刻因為預測到稍後的結果,滑稽地平添了幾分明亮。


  和他有一樣心情的還有方評委,先前被氣得窩火,想到終於有機會出一口惡氣,心情也挺暢快。


  爽快感在呼吸間戛然而止,待翻開李相浮的作品時,方評委肉乎乎的手指猛地用了些力,紙張被捏得咯吱作響。


  意識到失態,他迅速調整好呼吸頻率,視線卻忍不住總瞥向秦晉那邊。


  選手交完作品便坐到另外一處區域,看不到畫作內容,見狀不禁驚異李相浮究竟畫了什麼,能讓評委如此失態。


  畫作傳到下一人手中,之前默許了方元建行徑的趙評委臉色也不是很好……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給下馬威?


  他的眼珠快速轉動,尋思著日常也沒見李相浮和秦晉有多少交集,這關系藏得夠深的。


  拋開那些令人懊惱的因素,這幅畫本身很適合收藏。畫師創造出的意境,哪怕一竅不通的人也能從中感受到蕭索和新生。哀而不悲,觀久了甚至有一種內在的韌性傳達出。


  趙評委失神看了兩秒,無意識說了句‘好畫。’


  兩名外國評委伸長脖子,隻掃了一眼便毫不吝惜褒獎之詞。


  毫無觸動的隻有方評委,他對藝術熱情寥寥,全靠父親的照拂走到今天。初時的驚恐散去,下意識就要把自己推到道德至高點上,質問李相浮為什麼拿贊助商入畫。


  越想越覺得可行,如此一來其他選手肯定會產生諸多誤解,日後自己也能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保留一點顏面。


  正要發作,那邊先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好畫當然要大家一起欣賞,就麻煩方評委給我們鑑賞一下這幅畫。”


  沒有質問,卻讓人心無端涼了一截。


  被先發制人,方評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秦晉這時走過去,拿起畫確保每一個人能看見。


  當看清畫中的主人公,選手一個個瞪大眼睛,有的看李相浮,有的望向秦晉,隻有周盼白目光不定。


  “秦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好不容易找回聲音,方評委幹巴巴道:“請不要幹涉評比過程。”


  “幹涉?”秦晉細品了下這個詞,一閃而過的笑容裡散發著幾分陰鬱,他的視線像刀子一樣落在周盼白身上,確切說是領口,遂即嘴角上揚的痕跡更加明顯:“看來方評委很喜歡在選手身上追求藝術。”


  秦晉平日裡不苟言笑,為數不多笑得時候反倒令人不安。


  再直白不過的一句話,眾人很快回過味來。


  周盼白想厲聲反駁,奈何先前給了點評委甜頭嘗嘗,這會兒根本不敢自證清白。


  秦晉做事向來狠決,快步走過去直接拽住周盼白的衣領。


  兩人的力量懸殊太大,周盼白本身個子不高,像個小雞崽一樣腳尖離地撲騰了一下,這一掙扎領口的扣子散開,隱藏在底下的紅點全部暴露出。


  周圍選手頓時目露鄙夷。


  “畫是我讓李相浮畫的,”秦晉對方評委說:“想看看你如坐針毡的滑稽模樣。”


  聞言方評委渾身像是失去了力氣,知道半生的藝術生涯算是完了。


  無視像是爛泥一樣癱坐在那裡的人渣,秦晉望向其他幾名評委:“希望接下來的過程能保證絕對的公平。”


  趙評委第一個表態,連連點頭。


  “繼續吧。”


  幸福降臨得太突然!


  方評委一臉驚喜,以為這是要給他一次機會,連忙表示自己隻是私生活不檢點,絕對沒有在比賽中徇私的念頭。


  秦晉沒說什麼,似是默認。


  李相浮望著臺上擦冷汗的方評委,斂住眸底的嘲笑。


  評分環節重新開始,莫以靜小聲說:“秦先生真是個好人,一般人說不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尤方遺憾:“可惜那個評委沒被立刻請離。”


  他心裡也明白資本家都是精明的,秦晉能做到這份上已經不錯,經歷了這茬事,估計方評委也不敢胡亂造次。


  尤方哪裡能想到秦晉沒直接做絕,是因為後面還有個想要方評委體會到大起大落,永無翻身之地的李相浮。


  另外幾名選手話不多,卻故意挪動了一下凳子,離周盼白遠了些。


  呆呆坐了一分鍾,周盼白實在丟不起人,拔腿跑了出去。


  不顧路人異樣的眼神,周盼白一路跑出了很遠的距離,血液仿佛一直往腦子裡衝。


  完了,全完了。


  他付出了那麼多,連尊嚴都不要,結果卻被人幾句話就毀了。


  氣急攻心,望著頭頂的烈日,他竟是筆直地朝後倒了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鼻尖充斥著消毒藥水的味道,周盼白睜開眼,看到自己正在掛點滴。


  病房離前臺近,門口傳來小護士的交談,盡管壓得很低,他也隱約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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