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安芝扭頭,仿佛看到了過去師叔在宜山時的樣子,精神奕奕,安芝盤腿坐下:“無家可歸的人。”


  “你這樣的,鳳致她們那樣的,都是上山來養病學藝,早晚要下山,而你師叔我,當年上山是正式拜了師門,隻是沒多久,家中就出了事,齊家十六口人死的死傷的傷,就連我那剛出生沒多久的小侄子都逃不過,而僥幸活下來的嫂子也成了瘋子。”


  “我得知消息後,趕回家去,打聽到了加害他們的人是誰後就想報仇,但我隻砍傷了他們,最後還險些被抓,從那邊逃出來後,是他救了我。”


  當年顧從籍剛去上任,到手的第一個案子便是卿竹一家被山賊滅門的案子,當時那案子審的極其艱難,因為連家被滅門,山賊不過是那把刀,下刀的另有其人,而這主謀,又不是顧從籍能夠動的。


  但他還是護住了她,冒著性命危險,最終抓了真兇將案子給審了。


  “這麼大的案子,犯人是要押送到州府才能最終問斬,我擔心路上生變,就一路跟隨,誰知到了州府,生變故的不是犯人,而是他,因為買兇殺人的罪名已經證據確鑿,他們就想在顧從籍這兒找漏洞,想要毀了他的名聲從而汙蔑於他。”


  卿竹將人從客棧內救出來後,看著被下藥的他,卿竹便用自己去救了他。


  “這孩子原本是留不得的,可他曾說過自己命中克妻,今後不會再娶妻,所以在得知有身孕時,我求著師傅讓我留下這孩子,生下後就將他送到了顧家,也好讓他有個孩子作伴,將來不至於孤獨一人。”卿竹苦笑,“我答應了師傅,經此之後就會放下。”


  可有些事,她以為放下的,終究是忘卻不掉。


  第71章 她是誰


  


  夜漫漫, 安芝陪著師叔坐在屋頂上, 往下望,畫舫那兒燈火通明, 另一側的金陵城卻在沉睡。


  空氣裡散著酒醉的餘韻,安芝扭頭看去,師叔靜靜望著的是顧府的方向。


  安芝也終於意會過來當初師叔為何總在自己耳畔叮嚀那些話,計家出事後, 或多或少讓師叔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事,這又讓師叔無比擔心自己會成為第二個她,因為安芝也是從小上山養病學藝, 身手也不差, 且又是師叔一手帶出來的,脾氣不軟容易衝動。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 凡事切莫衝動, 要三思而後行,當時她下山時才十三歲, 不懂感情上的事,所以師叔沒有明著告訴她不要做什麼。


  “師叔,那您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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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竹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動,最後笑著搖頭, 在她看來, 自己做的最衝動的事不是救他, 也不是生下孩子送去顧家, 而是下山後在沒有周全計劃下闖入了主謀家中,沒能忍住,衝動的下了手,導致自己受傷,被顧從籍救下,有了之後那些事。


  所以她並不後悔自己之後的選擇。


  這也就是她不斷囑咐安芝要三思而後行的緣由,有些事一旦有了開頭,之後便停止不了,甚至自己都無法掌控它的走向,而最終的結果,都是需要自己去承受的。


  安芝扶著瓦礫的手微動了下,镯子觸碰,發出輕響,安芝低下頭,自己的選擇麼。


  她對自己現在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曾後悔。


  風徐徐,吹的人舒適,便不太想講話了,隻想安靜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天際漸漸露了些灰白。


  很快西市那兒又將熱鬧,夜半趕集而來,天未亮趕上早市,再一個時辰左右,幾個碼頭上的工人也會開始忙碌。


  天將亮時安芝她們才回商行,並沒有歇多久,隨著商行外街市上的人越來越多,鋪子都開了門,安芝叫寶珠煮了解酒湯後,清早驅車去了一趟城外的花圃。


  待她下午回來,師叔又不在商行內了,問過李管家得知師叔中午時出的門,天色暗下來後師叔回來了,安芝見她沒喝酒,便放心了些。


  可接連持續個半個多月後,安芝逐漸覺察出些不對勁來,師叔下午每每在外,好似是有事,於是在月末一天下午,安芝在摘青書院的牆外,發現了師叔。


  這大概是安芝有史以來見到師叔最為可愛的一面,她蹲在那兒望著書院內,她到了好一會兒都沒察覺,直到她也爬上牆頭,與她一塊兒蹲著,師叔才驚覺到。


  “你怎麼會在這兒!”卿竹對上她臉上的笑意,撐足了自己的面子,抬手就著安芝額頭彈了下,“笑什麼。”


  “師叔,您這大半個月都在這兒啊。”安芝望進去,這角度剛剛好能看到書院內的屋舍,拉開的移門內坐著一些學生,臨著門口的就是顧清禾。


  一想到師叔在這兒蹲守大半個月每天就這麼瞧著,安芝心中便是無奈的很,明明很想看到他,卻依舊不敢正式的見上一面。


  這樣往下拖,半年都不一定能邁出去一步。


  “回去了。”卿竹將她一起拎下牆頭,“你不是忙著。”


  “正好得空,師叔,過兩日你陪我去一趟寒山寺,我想去那兒給我爹娘點個燈。”安芝轉念一想,心中便生了主意。


  “好。”隻要安芝不提這事,說什麼卿竹都是答應的。


  回到商行後,安芝寫了封信讓寶珠送去沈家,很快的,沈帧那邊就給了回復,過些天知府大人受邀要去寒山寺,會帶顧少爺一同前去。


  到了初六這天,安芝與卿竹一起,去了寒山寺。


  點燈過後,留了師叔在禪院內,安芝借了去找寺內師傅的名義先行離開了禪院,約莫一刻鍾後她來到靜修院,沈帧已經等在那兒。


  看到安芝後沈帧先道:“顧大人去了住持那裡,需一個時辰。”


  “顧少爺呢?”


  “去了谷下。”


  安芝吩咐了寶珠幾句,讓她快些回禪院去,等寶珠離開後空氣微靜了下,沈帧笑著問:“不前去看看?”


  “多謝沈少爺幫忙。”安芝是有心要前去看看。


  “這不算是幫忙,顧大人時常會來寒山寺,不過是碰巧。”沈帧認識顧大人這麼多年,雷打不動的,每隔兩三月顧大人都會到寒山寺找主持,在禪房內一呆個把時辰,“這次正好臨了休沐。”顧少爺也一同跟隨。


  安芝面帶笑意沒有繼續感謝下去,次數多了她也知道他說話的方式,不將功勞歸結到他自己身上,是為了讓她更自在些。


  靜修院外的小路有一段顛簸,安芝放慢腳步,石板路旁的溝壑內還有水流聲,潺潺的淌過,歡愉的很,走過後是下坡路,這邊比靜修院更為僻靜。


  再往下就是河灘了,修了一座亭子,平日裡不會有人來,安芝走到這兒就沒有繼續往下,他們站在上面,很快的,底下就見了人影。


  顧清禾是先到的,帶著個小廝,催促著他趕緊把做好的花燈拿出來,兩個人蹲在河灘上,從身後看過去就是兩團身影,根本認不出是誰,卿竹走到河灘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情形。


  “你倒是快點啊,出門的時候不是告訴過你了,不要折起來。”


  “少爺,好,好了,好了!”


  言語間,幾盞花燈從小廝身上拿出來,因為是貼身藏著的,竹子做的骨節上有些歪,顧清禾小心翼翼將它打開來,催促小廝:“蠟燭呢,蠟燭在哪裡?”


  “少爺,老爺還在住持那兒,不會來找您的。”


  “那可說不準,你忘了去年那回,不到半個時辰就派人來找了,害的我燈都沒來得及放。”顧清禾從他手中接過蠟燭,一個個擺在花燈上,看著因為褶皺而不太好看的字跡,“下回應該將筆帶來。”


  “這些都是少爺的心意,夫人知道會很高興的。”小廝捧了花燈往下走去,按著少爺的脾氣,最後這燈肯定是要親手放下去的。


  顧清禾起身,蹲的些許久了腿酸,腳下沒站穩,趔趄往後退了幾步,人是沒摔著,但身後卻多了聲音。


  “小心。”


  顧清禾轉過身去,看到了個女子,對方的神情顯得有些吃驚。


  顧清禾輕輕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端了神色禮貌的問:“這位夫人,您認識我?”


  若是此時安芝在卿竹面前,那絕對是要被好好教訓一頓的,可這會兒,面對的是他,卿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之前在書院外看了他那麼多天,看著他念書,與同學聊天,但真的說上話時,卿竹心中那麼多個念頭轉過,愣是一個字都講不出。


  她還得克制著情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


  顧清禾見她神情有些怪,上心了幾分:“夫人,這兒是谷下,平日裡沒什麼人來的,沒人陪您嗎,不如我送你上去。”


  卿竹回了神,露了個笑容:“碰巧走到這兒,你在這兒做什麼?”


  看到她笑,顧清禾放心了些,他有見過輕生的人,一個人上橋頭神情恍惚的,任誰叫了都不理睬,眼前這夫人應該不是。


  於是卿竹轉身往下走,一面走一面道:“我來給我娘放花燈。”


  卿竹看了前面流淌的河水,水流也有湍急的地方,腳步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怎麼選在今天放花燈?”


  “我想她了,什麼時候放都可以。”顧清禾從小廝手中接過第一盞,小心擺在水上,輕輕劃撥著旁讓它飄出去,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


  卿竹看著他的側臉,放在懷裡的手輕輕一動,最終是收了回去:“你娘她是不是……”


  “我娘當然還活著,隻是我怕她離開太久,不記得我和我爹。”


  卿竹這才注意到花燈上寫的字,是他和顧從籍的名字。


  “你娘她離開多久了?”


  顧清禾望向遠處,想了下:“我出生之後就走了。”


  過了會兒,卿竹問:“那你恨她嗎?”


  這個問題不論是對顧清禾而言,還是針對第一次見面都顯得十分突兀,卿竹在問出口後也有些後悔,萬一他追問自己的身份該如何回答,但面前的顧清禾隻是沉默了會兒,之後,他認真反問:“我為什麼要恨她?”


  “你說她在你出生後就走了。”


  “那是我爹的錯。”顧清禾嘴微嘟,“是我爹把我娘氣跑的,所以她才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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