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亞寧!”


“對我來說,能讓我和她分開的唯一理由,就是她不再愛我了而我也不再愛她了。”董亞寧清清楚楚的說。


董夫人放下手來。她眼中微有淚光。


“我有過動搖,想過放棄。那時候形勢那麽差,多少人都在如履薄冰,行差踏錯一步,便身家不保。我也想過聽從你們的安排順勢而為,為咱們家出點兒力。我也隻有那麽一點用處了。算從小看到大的,我知道什麽時候該將自己的意願和利益放到一邊。可必須是我自己選的。不能是被逼的,更不能是被騙的。何況我當時也已經做出了決定。不管她家是佔了上風還是一敗塗地。隻要我還愛她一天,就不能因為這些原因跟她分開。”


“亞寧,既然你都明白,這些話就不該說。她父母親也並不同意你們倆在一起。再說,出了那樣的事,她還有什麽臉面再進我們家門?我的兒媳婦,怎麽可以出那種醜事?”董夫人盡量的和緩,但顯然情緒也已經有些激動。董亞寧依舊冷靜的,聽著她講。亞寧越冷靜,董夫人反而覺得不對勁,她心一橫,接著往下說:“即便是那樣,你依舊認定了她。並不是你沒有盡力挽留她,而是她自己放棄了。現在,又有什麽好說的?她回來了,我就發現你不對勁。我警告過你,離她遠一些。我就知道,她一回來,我們肯定又要家無寧日……”


“她自己放棄了。”董亞寧也和緩的念著這句話,“她自己放棄了?媽,您怎麽知道,是她自己放棄了?”他的臉轉向母親。


董夫人一頓,才說:“難道不是?難道不是你一直在追著她?追到國外去求她、她都不肯回轉,回國來還要你父親逼著、打著,才不得不斷了你那心思?”


董亞寧撫著自己的膝蓋。


董夫人看到,心疼的伸手過來。


母親的手因為情緒激動而發顫,但依舊是溫暖的。


“吃了那麽多苦才過來的,你怎麽……”


“媽,都來不及等我恢複好了,就送我走了——這到底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別的什麽?”董亞寧問出來,便覺得母親的手像被什麽燙到,一下子便縮了回去。他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背。


董夫人睜大眼睛。


“你怎麽可以這麽想?你父親當然是為了你好。難道留你在國內,讓你繼續為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那成什麽樣子?”她握緊了手,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董亞寧聽著,點了點頭。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是這麽多年,我既見不到她,也找不到線索。現在想想,我被送出去的那幾年,有多少線索,也該洗淨了。”董亞寧雙手抵在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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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夫人看著兒子的側臉。


“你究竟在打什麽主意,亞寧?”董夫人終於問。


“容我想想的。還有很多事情我想不通,想不通我什麽也不能做。但是,媽,如果事情真的像我揣測的,”董亞寧盯著茶幾上一點點的水漬,“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


董夫人呼的一下站了起來。


董亞寧仰頭。


母親失態了。


董夫人顯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她說:“你當然知道該怎麽辦的,如果有一天你必須在家人和她之間做出選擇。”


“也許就像當初,她必須在家人和我之間做出選擇?”董亞寧緩緩的順著母親的話往下問。


董夫人眼神驟冷,說:“姥爺還在等你,整理好了再去。”她說完便走。


董亞寧也站起來,跟著母親一道走出去。


他低聲的問:“媽,她在醫院的時候,您去看過她嗎?”


董夫人已經走出去五六步,聽到兒子問,她回身。


“我去過。當時也沒瞞著你。”


“是的。我記得她說過,咱們家的人,沒出事前,不喜歡她,出事之後,輪番的羞辱她。”


“我去,是因為當時我必須去。並不是為了去羞辱她。我還是那麽說,以她的聰明,不需要我說的太明白。”


“為什麽必須去醫院?”


“因為有些話,女人對女人說,更容易些。”


“例如?”


“……”


“墮胎嗎?”


“亞寧!”董夫人厲聲斷喝。


“就在您去見她的時候?”


“你在胡說什麽?還不給我住口!”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四)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四)


董亞寧就在這時伸手叩響了門板,他轉身推門而入。


門迅速的合攏,董夫人手都舉了起來要拍門,卻又放了下去。她的手顫著扶住了廊上的木柱。


手帕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落了下去,修的整齊的指甲扣在有些龜裂的柱子上,細碎的漆落下去。


月色很好,石板地上鋪著的月光,很亮。


亮的那麽刺目……


讓她霎時想起那血紅的顏色滲出雪白的紗布。紗布後是迸裂的傷口——是的她去見過湘湘。告訴跟隨的人在下面看著,因為那次會面,必須隱秘。她除了想見湘湘,也想見她母親。但是郗廣舒並不在。隻有湘湘從小的保姆守在門外。看到她來了不卑不亢的,當著她的面對自家的衛士說,湘湘正在養傷不宜打擾。


她想要在外面等,那保姆也不讓,說董夫人,這不合適。


她就在極力的想著接下去要怎麽辦的時候,聽到病房裏湘湘喊人。保姆進去一會兒之後,出來請她進去,說湘湘想見她。


她至今記得那保姆的眼神,冷冽而犀利,刀子一樣。


後來隻有她和那個孩子面對面在一個慘白的空間裏,她說明來意。單刀直入的,沒有繞彎子。


從頭到尾那孩子都沒有一滴眼淚掉下來——每次回想起來她都害怕。該是怎麽樣的倔強,竟然全都承受了下來。


隻是開口便問她,董伯母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這麽問,已是卑微至極。倔強驕傲的孩子能用的最卑微的態度了,她知道。如果不是太愛太愛她的兒子,她不會有勇氣問出來。


她說不行。以前不行,現在更不行。


湘湘說董伯母,我……不能自己決定。我沒這個權利。


她記得自己冷笑著逼問,那你要把亞寧置於何地?


她不喜歡湘湘,並不代表不了解她。


她知道自己隻需要問這一個問題,所有的事情便迎刃而解。


她走之前說,湘湘,你還年輕。可以犯錯,也完全來得及重新開始。忘了亞寧吧。


血不停的從湘湘頸下的傷口處往外滲,該是怎麽個疼法兒,難以想象。可是湘湘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她隻麻木的看著窗外。


那一天外面烏雲密布,陰沉的隨時會刮起狂風下起驟雨來似的。


她說董伯母,我會重新開始。


她說那就好。


董伯母……


她一直叫她董伯母。從小到大。不知道她有沒有做過改稱她一聲婆婆或者媽媽的夢呢?她卻是每次想到若是如此,總是如芒刺在背。


難以解釋為什麽這麽討厭這個其實很可愛的女孩子。尤其是到後來,發覺當亞寧對她用情越深,就越加的厭棄。


她說,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湘湘說,董伯母,我答應您。


湘湘說到這句話的時候,頸子上的血滴到了病服上。


她頓時有些怕,急忙的過去。想要按鈴叫護士,卻被湘湘一把按住了手。那手冰似的冷。


湘湘說不用叫人,我撐得住。


她覺得心慌意亂。


湘湘說我不知道您做主能做到什麽程度。但是如果您還是一個愛自己兒子的母親,聽我把話說完,我明白現在我除了屈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別說確實是我有錯在先,就是我一點兒錯沒有,眼下的局勢,我也沒有別的選擇。你們的要求我答應,但是絕不是現在。董伯母,我太了解董亞寧。他……您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他的念頭斷幹淨。


她問有這個必要嗎?


有。湘湘聲音細弱但絕不怯懦。她說有必要。毀了我很容易,您看,我隻要犯一點錯誤,就已經萬劫不複;此時我要是再走錯一步,更多的人被牽連進來。董伯母我不是怕自己萬劫不複,也不是怕更多的人被牽連。可憐和可悲的是,這些都是我愛的人。您不就是利用這一點嗎?其實如果我就此死了倒是最好的,偏偏沒有,偏偏現在還不行。那麽就給我一點時間。我讓他心甘情願的斷幹淨。


湘湘看著她的眼睛問:這樣可以嗎,董伯母?


她說可以。這個主我做的了。


湘湘說那我不送您了。


她站在床邊有一會兒沒動。來之前想過非常多的困難,就是沒想到事情是這麽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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