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的聲音從轉角傳來。

有人停在了我的面前。

身軀投下的陰影暫時遮住了我的難堪。

「你他爹的瘋了吧？誰允許你打我女兒的？！」

母親擋在了我的面前。

她向來溫柔得體，極少動怒，可此刻，竟怒目圓睜地瞪著父親。

一字一頓：

「我告訴你，這諒解書，我們不籤！」

……

我忘了當天是怎麼回到家的。

隻記得回去的路上，母親抱得我很緊。

到家後。

她用冰袋小心翼翼地敷在了我的臉上。

背對著我時，她才敢快速地抹去臉上的淚水。

母親一宿沒睡。

閉眼前，我輕聲問道：

「媽媽。」

「是我錯了嗎？這隻是一個玩笑，我不該報警……」

「是我錯了，對不對？」

母親顫著手，眼裡淚花在閃爍。

「晚晚。」

「你聽著，這不是你的錯。」

「就算謝家和我們家徹底斷了商業往來，我也依舊支持你報警。」

「你是媽媽的全部，任何人，包括你父親，也不能傷害你半分。」

母親的話，終於撞破了我最後的一道防線。

我再也忍不住了。

撲進媽媽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謝隨第二天就出來了。

在朋友圈裡十分活躍。

【帶好朋友去聽演唱會了，她一直哭內場前排的位置沒了。】

【可是怎麼辦？】

【哥無所不能。】

配圖是陳思婕和謝隨一起拿著熒光棒的手。

兩人戴的還是同款手鏈。

情侶款吧……

我垂下眼眸。

若是換作以前，我可能會難受得心髒作痛。

可是現在。

我竟一點波瀾都沒有了。

幾秒後，我熄掉了屏幕，拿出志願填報書，開始認真研讀起來。

……

海熙奧體中心體育館裡。

謝隨拿著手機，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劃拉著。

眉頭緊蹙，時不時又嘖了幾聲。

「阿隨？阿隨！」

「你怎麼老看手機屏幕呀，快聽歌呀！」

而謝隨，隻是很敷衍地點了點頭。

目光仍然緊鎖在手機屏幕上。

骨節分明的手指點開了新發的朋友圈分組。

僅姜晚可見。

不應該啊。

這條朋友圈都發布快十二個小時了。

就算姜晚睡了一上午，現在也該看見了吧？

又是一聲輕嘆。

連陳思婕都察覺到了身邊人情緒的不對。

「阿隨，你怎麼了，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沒理。

謝隨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忽地眉頭舒展，唇角輕輕一勾，很快又壓了下去。

算了。

就一次。

我隻哄這一次。

謝隨這樣想著。

手卻飛快地打出了一直都想問的那幾個字。

「晚晚，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下一秒。

少年面色劇變。

陳思婕感到奇怪，下意識湊了上去。

隻見男人拿著的手機屏幕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紅色感嘆號。

「姜晚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謝隨不知道。

我在刪他後的下一時間。

就背上背包，和母親來了趟說走就走的旅行。

為期一個月的畢業旅行。

我走過白牆黛瓦的古鎮，也穿過了敦煌的黃沙漫道。

心情那叫一個舒展。

果然。

不內耗，不和爛人爛事糾纏的日子就是最爽的。

隻是。

我還要回北市一趟。

和過去的事做個了結。

回校拿檔案那天，班主任特意囑咐我要著重打扮一下。

說是要我作為優秀畢業生，拍個招生宣傳片。

我欣然同意。

隻是還是沒忍住問班主任：

「一中比我分數高的人不少，您……為什麼會選擇我呢？」

班主任看向我的目光很柔和。

「姜晚，我以為你會很高興，可是你的第一反應，竟是覺得自己不配？」

她取下眼鏡，搖了搖頭。

「姜晚，你的努力和付出，我們各科老師都看在眼裡。高三模擬考試買答案作弊的人太多了，所以同學們會直接忽略你的進步。」

「可是姜晚，你最終的成績都向我們證明了，你的付出和回報一定是成正比的！」

我鼻腔一酸。

我在青區會所鬧得事那麼大，班主任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沒想到，她會堅定地站在我的身邊。

她重新戴上眼鏡。

笑了起來。

「姜晚，自信地做自己吧。」

「你很棒！」

我微微一怔。

班主任猛地一拍我的脊背。

「我說姜晚同學真的很棒，聽見沒啊！」

我也跟著笑了。

「好，聽見啦！」

一個下午的時間。

我都在忙著錄制招生宣傳片。

拍攝的地點選在了我原本的教室。

為了方便新的一批高一學生早點到校，我們在高考結束後就搬完了所有的東西。

我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曾經我和謝隨的座位。

「謝隨，給我去接杯水，不要太涼，也不要太燙！」

意氣風發的少年笑得肆意。

幹淨白皙的手自然地接過。

「得嘞大小姐。」

高三學生普遍睡眠不足。

每當下課時，我趴在桌子上補覺時。

謝隨都會給他的後桌們一人一個肘擊。

「嘖，小點聲，別打擾晚晚睡覺。」

後桌紛紛放低了音量。

「好行行行！」

意識模糊之際。

不知道是哪個女生酸溜溜地感嘆了一句：

「真寵啊。」

謝隨頭也不回，嘴角愈發往上揚：

「我不寵她我寵誰？」

下課鈴聲如約而至。

思緒被迫收回。

宣傳片也拍到了尾聲。

等著老師收完拍攝設備後，我才慢慢地踏出教室。

卻沒想到，拐角處，有人跑得太急，和我撞到了一起。

我吃痛地扶著鼻梁「啊」了一聲。

薄荷的清冽味順著空氣飄到了我的鼻息裡。

下一秒。

熟悉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

「晚晚。」

「我終於找到你了。」

昨天刷某乎。

我刷到這樣一個問題：

什麼是生理性厭惡？

我看見謝隨，下意識皺眉，後退幾步就是了。

少年顯然被我立刻做出的動作給傷到了。

他的嘴唇抖了抖。

語氣不像以往那樣闲散又漫不經心了。

而是多了幾分小心翼翼與緊張。

「晚晚，你在躲我？」

我緊閉嘴唇。

快步往前走去。

人最心煩和無語的時候，是一句話都不想說的。

少年沒兩步就追上了我。

「晚晚，你把我微信刪了幹什麼，這都過去多久了，你還在生氣嗎？」

我依舊不語。

隻想快點離開學校。

母親做了我最愛吃的番茄牛腩，她還在等我回家呢。

「晚晚，你能不能停下來聽我說完。」

「我知道你是生氣了，但我真的隻是開個玩笑，一個玩笑而已，你至於和我鬧這麼久的脾氣嗎？這都一個月——」

我忽然止住了腳步。

一時覺得好累。

謝隨寧願怪我小題大做，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

原來。

原來我一直暗戀的，是這樣一個人啊。

我的心裡，突然多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至於。」

「謝隨，我說我至於和你鬧這麼久。而且，我也不打算和你和好了。」

話音一落。

少年的臉慘白得可怕。

仿佛自己的生命力，在那一刻被什麼強大的力量給抽離了。

他幹澀的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出校門前。

我也沒再回頭看一眼。

曾經，我有幻想過，將來畢業的某天會多麼眷念曾經的校園青春生活。

但那是建立在暗戀謝隨的基礎之上的。

我愛謝隨。

因而愛熱烈滾燙的青春。

可我所寶貴的、珍藏的美好回憶，如泡沫般一碰就碎。

一個月不見，謝隨好像又長高了。

他彎腰扶住了我的肩膀。

眼眶有些微微泛紅。

「等等。」

「晚晚, 我就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走, 好不好？」

我的腳步頓住了。

謝隨語氣極快，像是生怕我下一秒就離開他的視線那般。

「我們認識了十幾年，晚晚, 你當時真忍心看著我被拘留？」

我笑了起來。

笑得很開心。

「當然了。」

「看著你被拘留, 我隻能說——」

「心、情、大、好。」

謝隨消停了。

準確來說，是我有意躲著他。

八月, 我又跑去國外逛了一圈。

直到大學的新生群突然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我才反應過來——這段假期餘額不足了。

最終填報志願時，我報了一所離家千裡的南城大學。

父親不想看見我，我也更不想看見他。

那就離他離得遠遠的好吧。

最後收拾行李的那天。

我翻到了夾在筆記本裡的一張試卷。

上面有個用鉛筆輕輕寫下的詞：

「胸大無腦。」

我愣了一下，思緒忽然被拉扯得好遠……

高三上學期。

班裡的男生不知道是為了放松心情還是怎麼的, 突然開始玩用四個字形容女生的遊戲。

輪到謝隨時。

他下意識轉過身，點評我。

「胸大無腦，晚晚，這詞和你好貼切。」

那時的我, 竟羞紅了臉, 沒意識到半點兒不對。

如今。

我不帶絲毫猶豫地撕掉了卷子。

我拖著行李，甩上了門。

一轉身, 看見了謝隨憔悴的臉龐。

現在我才知道。

謝隨為了和我說上話，買下了隔壁的別墅, 成為了我的鄰居。

可惜。

不能如他所願了。

我沒有停下腳步, 看也沒看他一眼，就要往前面走去。

高大的身軀忽然攔住了我。

男人凝望著我, 失神了片刻。

隨即慌張地開口：

「晚晚。」

「當初在青區會所裡說的那番話，我其實是認真的。」

我淡聲：

「什麼話, 不讓我坐你旁邊還是逼著我喝酒？」

謝隨面色一白。

「不、不是……我說的是那番告白, 我是認真的。」

「姜晚, 我真的很喜歡你, 從我們一起讀幼稚園開始，我就喜歡你了。」

「你還記得嗎, 當時老師要我們男女一小組, 你被別的男生搶走了，我鬧了一天的別扭……」

「到現在想起來, 我是吃醋了，我見不得別人喜歡你。」

我眼神遊離，就差把「不耐煩」三個字寫臉上了。

「你說完了嗎？」

「說完了我就走了。」

謝隨慌亂地伸出手，卻撲了個空。

「晚晚, 我們真的……沒可能了嗎？」

謝隨。

我們早就沒可能了。

隻可惜，這話我沒說出口。

很久沒出現的彈幕, 忽然又浮現在我的面前：

【居然是女配獨美的結局, 不知道為什麼, 我突然挺想看男主和女配在一起的, 畢竟男主隻是開個玩笑，其實他的心裡是有女配的……】

【我真該S啊, 我突然有點心疼男主了，他好可憐啊……】

【唉。算了，這樣也好，也好。】

面前的彈幕還在滾動。

可我沒再有心思看下去。

畢竟這玩意兒從頭到尾的發言都挺顛的。

我上了車。

謝隨的身影, 在我的視線裡變得越來越小了。

且待長風開玉路，直教星鬥作燈明。

謝隨。

沒有你的日子，我依舊可以過得很好。

（全文完）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