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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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後悔了進來。


 


一場荒唐,兩頭難受。


 


刺史特請衛緒在府中休息,差人囑咐我好好伺候。


 


門窗合緊,廊下有人沒走。


 


我耐心等到探子離開,冷不防被按進胸口。


 


「密函說你失蹤了。我派人去找,隻找到被狼咬破的衣服。後來說那不是你……沒有用,我每晚都在夢魘,我怕你會跟來,怕下一回……對不起,我應該把你帶著的,不管怎樣都應該帶著的……元元。」


 


我背抵門扉,偏開眼。


 


衛緒合著我的臉,呼吸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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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錯。」他劇烈地喘著氣,有淚蹭在我鬢邊,「元元,你不要不看我。」


 


我閉閉眼。


 


大腦因窒息昏沉。


 


他小心捉住我手指,緩緩收攏。


 


見我不反抗,力度愈緊。


 


玉帶硌在腹上,冰涼。


 


伏在案邊,披帛散落桌腳。


 


酒氣於夜中散盡。


 


我背對他,蜷著身睡。


 


「衛大人到了這麼久,查出來什麼?」


 


他默然,貼近我脊背。


 


「太子同你說了?」


 


我說,「我猜的。」


 


他啞然失笑。


 


「鹽稅年年減,與預期相差甚巨。賬目毫無問題,多半是私扣運走了不少鹽產。改賬私運,隻怕邊軍鹽商與州官皆有參與。我查到許多細碎東西,尚不知其中各事關聯。但刺史今日設宴,說明查到的東西裡有緊要事。我已將密函發往京師,表皮肅清,若要深挖瘡毒,需得兵行險招。」


 


丫鬟僕婢,是最好的耳目。


 


衛府的侍從先到甘州,刺探到大量坊間消息。


 


還缺一個能一錘定音的證據。


 


我理順孟疏砚之事,和盤託出。


 


衛緒低聲應好。


 


「這便對得上了。礦場與賭場必有私賬,我需去一趟。」


 


「看在蕭楚的面子上我給你地圖,渾水你自己蹚。」


 


我睜開眼,又重復,「過幾天我就跟鏢隊走。我不會管你的。」


 


他從背後抱住我,「乖。」


 


9.


 


拖延數日,甘州刺史總算松口,答應帶衛緒去看礦場。


 


我細繪了地圖,交給衛緒。


 


「那狗官帶你看的肯定沒問題。這圖上是不對公的私礦,就在官礦附近。你趁夜悄悄去。務必謹慎,不要冒進。西行二十裡,以民居為標識,再朝北走三裡至苦湖處,往西邊山上去,礦場在有水源處。」


 


衛緒張張嘴,「元元,你……」


 


我平靜道,「我的鏢隊早就把路摸出來了。你的人不行。」


 


他收好圖,指節曲起又張開。


 


屋裡沒燃燭火,唯有月光。


 


「你何時啟程?」


 


「五日後。」我移開視線,「西北苦寒,確實討厭。」


 


他慢慢替我系上披風。


 


「不要生氣。待事畢,我即刻回京。」


 


我出府,趁夜打馬離城。


 


鏢師駐扎於甘州外的驛館。


 


我帶了錢貨,去見霍顏。


 


鏢師們商議著返程路線,在地圖上圈圈點點。


 


我放下錢匣,開口。


 


「我還要停留些日子,不和你們走了。離開這吧,不要牽扯進來。」


 


易刀臉色幾變,沒接木匣。


 


「我聽說了,」他擦著刀,「那個欽差就是你的情郎。你看人的眼光真叫個差,怎麼淨往要S的地方鑽?」


 


「你眼神好,還不是被我弄過來了。」


 


「嘶,你這妮子……哎,你跟霍顏談吧。」


 


他指著我,煩躁地礅下刀鞘。


 


樓階上,霍顏倚在欄邊,聲音清淡。


 


「按例鏢局不接官家的活。既然來了,也沒有扔下客人自己走的道理。醜話說前頭,若碰上事,鏢隊不會對官兵出手,隻負責帶你逃命。你那郎君,我們是不保的。說吧,你還要幹什麼?」


 


「替我盯著衛府。」


 


我說,「他要是出城,就是去礦場了。我放心不下。」


 


鳴沙礦場好找。


 


是被流沙包圍的兩座石山。


 


太過危險,便坦坦蕩蕩露著,少有設防。


 


探子來報,說衛府車馬半夜往這去了。


 


我不知裡頭有什麼。


 


或許是他發現了新東西。


 


夜裡風大,愈發冷清。


 


若不靠近,甚至聽不見彼此說什麼。


 


車駕經過,車轍須臾被刮滅了痕跡。


 


確實是隱匿行蹤的好日子。


 


霍顏丟來皮壺,「嘗點吧,暖暖身子。」


 


我嘗了一口,丟還給她。


 


易刀嚴肅地看我喝下,轉臉笑出驢叫。


 


「怎麼樣,好喝吧?咱霍鏢頭親手釀的好酒,味淡,娘的,勁兒真中。整個鏢隊,全都被這酒禍害了一通。」


 


我說,「混進水裡當蒙汗藥好使。」


 


霍顏氣得夾馬跑遠了。


 


山間有火把痕跡,星點閃光。


 


回望身後,數十人馬噤聲肅立。


 


我耐心守在礦洞口,模糊幾道身影出現,重新坐上了衛府馬車。


 


看來沒遇到什麼問題。


 


我拉韁調轉馬頭,總覺得不對。


 


在山頭徘徊,不多時,忽見天邊乍白。


 


信號箭。


 


方位,是私礦處。


 


我腦中一片空白。


 


再回想礦洞口那人,分明不像衛緒身形。


 


聲東擊西。


 


中計的是我。


 


我狠狠甩鞭,衝出山隘。


 


沙礫撲面,風聲呼嘯。


 


身後馬蹄聲急,易刀的聲音模糊不清。


 


「莫要冒進!」


 


遠處私礦周邊聚起火光,零散的守軍被驚動。


 


黃沙平坦,屍首橫陳。


 


一隊甲士持劍圍攏,黑盔映著月光,將人逼到了崖邊。


 


我打馬更急,自山上一路向下俯衝,迫至近前。


 


包圍圈裡,卻是恆川。


 


兵士躲閃不及,被踏於馬蹄下。


 


圍陣破出豁口,又迅速合上。


 


我躍馬擋在衛緒身前,隻看見猩紅的血。


 


右肩,腿骨,狼狽不堪。


 


霍顏領隊衝下,神情復雜地看我一眼,俯身揮出一劍。


 


頭顱滾落。


 


守軍寥寥,頃刻潰散奔逃。


 


她未下馬,掉頭去追S殘兵。


 


易刀喘著氣。


 


「鏢隊破了規矩,不能久留。錢貨兩訖,走山堂不欠你了。有緣再見!」


 


恆川吃力爬起,指向西邊。


 


我護住他心脈,倉皇去尋。


 


西面洞穴。


 


衛緒肩頭負劍,看不出原本的衣衫顏色。


 


血腥味濃重,坦然靠在石壁旁等S。


 


望見我,臉上淡然盡失。


 


「……」我見多了更重的傷,卻無端發慌,「我來了,我帶你出去。」


 


拉他右手,軟綿綿的,使不上絲毫力氣。


 


左臂似乎還好。


 


我努力將他攙起。


 


衛緒攥住我衣袖,目光奇異地平靜。


 


「不要哭。再陪我一會。就這樣看著我……陪我走完這段路。」


 


我有些手抖,「你傷不重,能治好的。外面有馬,我能保住你。」


 


這點血,這點傷,根本不傷及性命。


 


他搖搖頭,費力地靠在我懷中。


 


「你還不明白嗎?我來甘州,要麼帶著證據風光地回去見你,要麼就S在這。欽差遇刺,足夠給太子攪動朝局的機會。元元,我沒有別的選擇。我絕不會做一個殘廢,後半輩子隻能坐在輪椅上看你。」


 


昏暗中,他膝頭亦有血色。


 


一旁的箭頭被生生折斷,三寸沒入骨中。


 


腿廢了。


 


可也隻是腿廢了。


 


人留一口氣在,萬事都有餘地。


 


「……為什麼?」我語無倫次,「你從來沒考慮過我怎麼辦。」


 


「我怎麼會不考慮你?」


 


他笑得很痛快,目光倏然溫柔。


 


「證據已經快馬加鞭送出去了。若我好好地回去,我就會風光地娶你,給你請封诰命。但如今隻好留你自己。你若不願為我守寡……別接聖上的封賞,要筆錢另嫁。讓太子替你掌眼,他看人的眼光,比你好。」


 


一切太過荒謬,逼得我連哭都哭不出。


 


「你拼來拼去,就圖一個虛名?」


 


「虛名?我非聖人……大丈夫立世,合該封妻蔭子。」


 


他閉目,微微吞咽,「你是從東宮來的,跟著我,我不能叫你抬不起頭。女人抬不起頭,就是夫家的無能。我要讓你尊貴,讓我們的孩子生下來就富貴無憂……這就是我活著要幹的事。」


 


我一動不動。


 


相識至此,仿佛是我第一回認識他。


 


「元元,你看著我。」


 


他呼吸愈發重了,於暗處緊緊逼視我。


 


「我把你接進府,拼命冷落。我太害怕了,隻能勸自己要防著細作。你怎麼可能是細作?你看我的眼神那麼坦蕩,沒有一點情動。但你竟然會流淚……因為我。我心疼,我高興得要瘋了。我那時候就發誓,我會不計一切往上爬,把你捧起來,跟你分享我所有的功績。」


 


「當年在東宮,我發覺自己竟然在窺伺儲君的女人……那時我就知道我做不了聖人,但你不要覺得我卑劣,我的算計從來沒有對你用過。」


 


「不……隻用這一次。你要愛我,你要永遠懷念我,這輩子都不能忘掉。我是最愛你的,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被你記住。」


 


「我的時間快到了。元元,不要哭。你這麼不聰明,以後怎麼辦?」


 


他一遍遍摩挲我唇角,力道越來越輕。


 


「我恨你。」


 


我說。


 


「你故意的。你不想好好活,還要折磨我。」


 


他的手停在半空。


 


「我要走了,」他懇求道,「元元,別這樣對我。」


 


「我恨你。」我擦幹臉,「但我會救你的。這要花掉我所有修為,救完你,以後我們就沒有關系了。」


 


他怔怔的,好像不理解。


 


我逼出靈氣,盡數化為半透的玉髓,打入他心口。


 


靈魂驟然下墜。


 


衛緒僵硬地攤開掌心,細密傷痕已盡數愈合。


 


中箭時的痛苦,達成所願的激動,撕開假面時的暢快,通通消失不見。


 


方才光景好似幻夢。


 


泥地裡,唯剩一塊黑而普通的石頭。


 


尾章.


 


我重歸石身後,混沌了很久。


 


內視魂體,分明已經生出了血肉心髒。


 


有力的,活生生的,人的心髒。


 


我的悟道在救衛緒時達成臻境,卻遲遲脫離不了石身。


 


半數時間清醒,半數沉酣。


 


衛緒將我放在皮水囊裡養著。


 


在水中晃蕩了一個月,才回到京師。


 


上一回醒來,他正在早朝。


 


聖上對他贊美有加,春風得意。


 


他這般人,想來會铆足了勁溝通上級,打點官路。


 


第二回清醒,我在鄉間水塘裡。


 


因為看見了草魚。


 


京中貴胄不興養草魚。


 


我想挪動,卻發現自己被裝在琉璃匣中。


 


還好有良心,沒將我隨手扔了。


 


幾條蚯蚓在我旁邊爬。


 


往上看,是天S的衛緒在釣魚。


 


一條接一條,釣完了又放回來。


 


魚在我旁邊遊來遊去,挺有意思。


 


後來他應該把我挪進了家。


 


我聽見半生半熟的聲音。


 


「你又在雕木頭了……我有一舊交。他聽聞你篤守妻孝,很願意把妹妹嫁給你。」


 


「家門寒微,娶不起妻。」


 


「好個寒微,若非你執意請辭,何懼不位列三公?」


 


「我無妻室,縱富貴榮華, 也無人共享。」


 


「那你便再娶啊!斯人已逝, 放下吧。兩年了, 該忘了。何況新帝……新帝也還念著那姑娘, 臣怎好與君相爭?」


 


「任姜, 」衛緒斟著茶,「你老母十二年前亡故, 怎麼不重新找個新母孝敬。何況姜元是我妻,蕭楚有本事就頂著罵名跟我搶。」


 


哗啦。


 


那人掀了茶案。


 


「你……衛緒!我好好開解你,你拿我老母相戲!還……還敢議論君上!」


 


原來蕭楚已經登基了。


 


真是世事易變,如白駒過隙。


 


「並非相戲。」衛緒默然坐著,「妻與母, 與我而言,皆不可易。」


 


任姜氣喘不止。


 


「你在太學那會就這S性。何必呢……S人,總會忘的。你年歲再長些, 便不好議親了。」


 


「我想起她已不覺悲痛, 隻是恍惚間覺得她還在。」


 


衛緒忽然望向魚缸。


 


我躺在缸裡, 火氣飆到了天上。


 


但安靜下來, 又沒法再生氣了。


 


我討厭他。


 


也很想念他。


 


「任姜, 你發妻尚在, 你不明白。她用的是最尋常的發油, 也如尋常閨秀般貪嘴嗜甜。這些物件,太多了。我聞到梳篦上發油的氣味,路過京中最尋常的糕點鋪,總要記起從前一二件舊事。如今, 我連恆川都不敢見。仿佛我與恆川, 衛府種種,都是她的遺物。」


 


他出神半晌,語調平靜。


 


「這件素服既已穿上, 隻怕此生都無法徹底脫下。可笑, 從前我便是期盼她這樣念著我。」


 


「也罷。」任姜拂袖,「我不勸了,你自便。」


 


自此客少。


 


我也弄清了自己無法化形的緣由。


 


因我貿然卷入鹽鐵案, 改變了朝堂各人的命數。


 


破解天機,影響命簿,這罪過都需我修行彌補。


 


待還完債, 就能成人。


 


第三年, 易刀來了。


 


我沒料到他會來。


 


因我今日打算從水塘爬出來,嚇一嚇衛緒。


 


走山堂當日S了官兵, 各自流散出城避風頭。


 


想來如今風頭已過了。


 


易刀自顧自進門, 提酒往我牌位前斟灑。


 


「今日是你的忌日。江湖兒女麼, 你不是S得最早的, 但算S得最體面的。我娘子生了個閨女,若你樂意, 下一胎投過來, 管我叫爹。」


 


我嘖聲,過去給了他一拳。


 


易刀瞪大眼,酒壇落地。


 


衛緒磨著木雕,淡淡回頭。


 


忽紅了眼, 手中木塊顫抖。


 


我走到他面前,不鹹不淡。


 


「頭一回見衛大人當鳏夫的樣子,風姿不減當年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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