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從指縫裡漏出了八千兩給我,拋去給解差的一千兩,被馮穗寧偷去的兩千兩,我還剩五千兩銀子。
柳三妹的病是頑疾,須用人參等貴重藥材日日吊著,一年後方可痊愈。
好一點的野參便值百兩,柳大娘隻是個繡花娘,哪裡來的銀子給女兒看病呢?
我將剩下的五千兩給了柳大娘,讓她去給三妹看病。
柳大娘愣在了原地,許久才嗫嚅著唇。
「長安,你該不會……」
她盯凝著我,未盡的言語滿是擔憂。
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她道:「怎會?我一沒偷二沒搶的,這些都是我親生父母給我的補償,您就權當我還了您的恩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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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穗寧他們說的沒錯,我的確與狗爭過食。
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柳三妹哭著鬧著讓柳大娘收留了我。
柳大娘自己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因為女兒的哭鬧,竟真的同意認我做侄女。
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柳大娘說:「既然你的過往不太如意,那就許你日後長安。你是無父無母的人,那便沒有姓氏,叫許長安,如何?」
我對上柳三妹和柳大娘明亮的眼,珍而重之地點了頭。
那時我就發誓,柳三妹從此以後是我的親妹妹,柳大娘也會是我的親阿娘。
所以,既然是我的妹妹和阿娘有難,我又怎會袖手旁觀呢?
17
柳三妹有了這些藥材後,身子一日日好轉。
柳大娘天天拜這個菩薩那個菩薩,如今終於顯靈了,她喜極而泣,握著我的手,說我才是她的天菩薩。
真真要夭壽啦。
我也終於放心,又和從前一樣,去山上採些果子藥材補貼家用。
然而我剛上半山腰,卻直覺不對勁。
我倏地往後轉,卻看見馮穗寧帶著一大幫小廝朝我走來!
但細看,這群小廝不似普通的小廝,且馮府已無多餘的金銀再請小廝,又怎可能有如此之多的人效力?
我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打手,又或者是S手!
果然,如我所料,馮穗寧咯咯咯笑了起來。
「許長安,你很聰明,也提醒了我,如果不除掉你,我必將日夜難安。侯府隻會有一個小姐,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須是我!」
我本疑惑一個閨閣小姐怎會有這樣的心計,卻看見了馮穗寧腰上的玉佩。
是馮珏的。
看來,想要我S的不隻馮穗寧,還有我的親哥哥。
我抬眼睇她,也扯出一抹笑。
「馮穗寧,千金小姐做慣了,竟也做出這種卑鄙的事來了?」
馮穗寧的臉色立時陰沉下去,厲聲道:「許長安,你好好當你的乞兒不行嗎?如果不是你硬要回來,我又怎會髒了自己的手!」
我一邊留意周圍可以逃脫的方向,一邊激怒馮穗寧:「你鳩佔鵲巢還有理了?親娘是小偷,你也是小偷,果然血緣至親是改不了的!」
馮穗寧的牙齒咬得咯咯響,而我也摸準了可以逃跑的機會。
然而,還未等我行動,馮珏卻倏地出現。
18
他嗤了一聲:「許長安,你倒是好手段,激怒穗寧,和穗寧做口舌之爭,給你贏得更多逃跑的時間嗎?你做夢!」
他忽然陰著臉,一聲令下:「S了她!」
我心裡有些驚訝,卻知道自己逃不走了,隻能任人宰割。
我暈過去前,看見的恰是馮穗寧和馮珏二人計謀得逞的笑容。
可他們不知道,一張底牌用完,可就再也沒有了。
我醒後,張三立馬給我遞上一杯熱茶。
他嘻嘻笑道:
「長安姐,你也知道,做我們這行最重要的便是信譽,不過我們多少年的朋友,又怎可能真的了結你?隻要在他們面前做一場戲就好,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和我們生分了。」
我笑著給了他一拳。
我是江州人士,馮穗寧和馮珏請來的這群打手自然也是江州人。
可巧不巧,我還認識他們。
所以我本就不慌亂,會想著拖延時間逃跑,也隻是不想讓張三等人不好做人。
沒想到馮珏根本不給我逃跑的機會。
也好,既如此,那我便和他們不S不休!
19
馮府被貶到江州,雖然有聖上御賜的宅子,但家底卻被皇帝抄了個幹淨,故而他們請不起下人,隻有零星幾個小廝伺候。
這也正方便了我。
我往臉上抹了血水,穿一身白衣,翻牆進府,專門挑馮穗寧和馮珏的院子遊蕩。
一邊飄,還要一邊細聲道:「馮穗寧,馮珏,你們害我害得好苦啊——」
兩個人當晚就嚇破了膽,聽說還連續發了好幾日的高熱,愁得趙夫人都吃不下飯了。
我不會因此罷休。
在嚇了他們整整半個月後,我直接用刀捅到馮珏的命根子處,還把馮穗寧的臉也刮花了。
我向來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
他們想害的,是我的命。
我做的,不過是反擊。
既然想要我的命,定要付出一些代價,不是嗎?
可我沒有想到,趙夫人竟很快就找上了門。
打開門甫一看見她的臉時,我怔了怔,她卻直接扇了我一耳光,雙眼通紅:「混賬!」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我的住處的,也不知道她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她恨恨看著我,幾乎是從喉頭逼出一句質問:「你非要把我的兒逼S才甘心嗎?」
我忽地笑了。
我告訴她:「其實,我去京城找過你。」
20
我慢慢坐下,說起了一樁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少時真的和野狗搶過食。」
我的嗓音很平靜,趙夫人的面皮子卻無端顫了一下。
馮穗寧的親生母親叫王箐,將我從侯府偷走後,日日將我拴在豬圈邊上。
彼時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母親的心竟這麼狠。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並非她親生。
王箐不僅想方設法折磨我,她還會帶不同的男人來屋子裡相看我。
好在那時的我瘦得仿佛皮包骨,又被王箐丟在豬圈邊上,曬得跟個黑炭似的,來相看的老爺個個都搖頭,說我臉上身上沒有肉,是個沒福氣的。
王箐惱我賣不出去,卻又得意於他們所說的「沒福氣」三字。
一次,她喝得醉醺醺,跌跌撞撞地想拿鞭子打我,我被繩子綁住,躲不開,隻能任她抽打。
身上一道道,盡是血痕。
她不心疼,反而扯出一抹陰厲的笑來。
「你果然是個沒福氣的,還好我的女兒取代了你,成了主子,我的女兒有福氣啊,哈哈哈。」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別人家的女兒。
所以啊,馮穗寧她欠了我許多許多。
隻不過我沒有一一討回來罷了。
後來的後來,我將王箐的屋子一把火燒了。
她也一並S在裡頭。
我第一次回京城認親時,因我真的太餓太餓了,才和泓章樓旁邊的野狗搶了食。
不知是不是我和趙夫人有緣,她的轎子恰好停在了泓章樓前。
她的心委實不算善良,見我如此狼狽,渾身髒兮兮,身上還有狗咬的痕跡,她嫌惡地別過了頭,進泓章樓後,還讓人用絹帕細細擦了好久的錦履。
就在我眼前。
我認得她,她和我有一樣的眉毛,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巴。
但我太髒了,太像個乞兒了。
所以,她不認識我。
我認親的想法徹底打消。
在那裡,我還見到了取代我的馮穗寧。
她一進來就看見我和野狗爭食,咯咯咯笑得十分嬌俏。
她說見不慣我這種賤民,還讓下人碾斷我一根小拇指。
好在我跑得夠快,否則,真讓他們碾斷了。
我還是很愛惜自己的命的。
我永遠記得那天,隆冬十二月,天上忽然就飄起了大雪。
我裹著舊衣,雪落在身上刺骨的寒,風也一直往身上鑽,冷得要命。
我忍不住發抖,肚子也一直在打鼓。
我以為我要S了。
可是,柳三妹路過了。
那時的柳大娘家在京城,耐不過柳三妹的哭鬧,便將我收留在家。
予我暖衣,予我吃食。
我得到了她們所有的愛。
後來柳大娘和她家男人和離,她就將我一並帶回了江州。
在江州,我們過了好一段的安生日子。
直到柳三妹病重,我無法兒看著我的親人被病痛折磨,所以我才再次上京城尋親。
這一次,我成功找回了親人。
也再一次,成功地明白,他們不是我的親人。
21
我長了嘴,會說話,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冤枉我。
我還告訴趙夫人:「如果不是馮穗寧和馮珏找人想追S我,我也不會下此痛手。」
我盯著她:「你信嗎?」
趙夫人的臉色早已煞白不已。
我知道,她是信的。
如果不是馮穗寧和馮珏生了害人之心,他們又怎會如此害怕我的「魂魄」?
況且,即便她不信,我被王箐抱走N待也是事實。
趙夫人SS咬著唇,淚水一直在眼眶裡打轉,最後,她輕聲問我:「疼嗎?」
我搖頭。
早就不疼了。
趙夫人又問:「長安,你能原諒娘親嗎?」
我,依然搖頭。
趙夫人跌跌撞撞走後,柳大娘嘆了一聲。
「長安,其實你第一天回江州,我就見過這位夫人。她來問你住在哪裡,過得好不好,還給了我一些銀子,讓我好好照顧她。」
我看著趙夫人的背影,心中掀不起一點波瀾。
兩次回京城,我對這位侯夫人一直是有期待的。
可是,還是那句話,如果讓她在我和馮穗寧與馮珏之間選,她不會選我。
就像今天,她不問青紅皂白就上前打我。
不是因為她不知道她那兩個孩子秉性如何。
而是因為,我永遠不及他們重要。
22
聽說趙夫人回去後,和馮穗寧和馮珏大鬧了一場,至於鬧了什麼,我無從而知。
並且,趙夫人還和永昌侯和離了。
但趙夫人選擇放了我,永昌侯卻不一定。
在他眼裡,馮穗寧雖然不是親生女兒,但如若能將她許給好人家,也能鋪順他的官路。
而馮珏是他的親兒子,是他馮家的根,現在馮珏的根都沒了,他馮家的根自然也斷了。
他咬牙切齒,說一定要將我處S。
「逆女,逆女!我就知道你是個災星,自從有了你,我們馮家諸事不順!」
馮穗寧毀了容,隻敢戴著帷帽出門,她也恨透了我,央著父兄一定要官府將我處S。
兩個人自是同意。
尤其是馮珏,恨不得將我剝皮扒骨。
我卻無所謂,直接關門送客,氣得幾人倒仰。
柳大娘有些擔心:「長安,馮家的是官,官官相護的理我還是懂的, 你此次鬧的事大,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不如我帶著你和三妹離開江州吧。」
柳三妹也晃著我的手臂附和道:「就是啊阿姊, 隻要你平安,我和阿娘去哪都可以的。」
我眼眶澀了澀,撫了撫柳三妹的發。
「阿姊沒事的。」
我會把事情做得那麼絕, 自有我的道理。
在江州, 我有至親之人,即便我要以身冒險,也不會讓柳大娘二人涉入險境,除非我有萬全的把握。
永昌侯果然恨毒了我,當日就讓官府上門抓我。
官府的確來人了。
但,抓的卻是永昌侯一家。
23
馮穗寧驚了一驚,旋而嬌聲哭道:「許長安你到底做了什麼,非要將我們一家趕盡S絕不可!」
我隻冷然。
我從未想過對他們趕盡S絕,是馮穗寧和馮珏先生的歹心, 一切隻是報應罷了。
我看向永昌侯, 他先是有三分震驚,後又緩慢恢復正常神色。
看來,他知道自己的事情敗露了。
自京城一別, 我和王二狗一直都有書信聯系。
他在信中用暗語告訴我,聖上對永昌侯其實起了S心, 但永昌侯是老臣,在京城不好處置, 若他在江州犯下什麼事, 會有眼線告知京城, 這樣聖上便可除之後快。
而我,在京城就發現了永昌侯書房裡的那疊書信。
有好幾句都是忤逆聖上之語, 甚至有想過謀逆一事。
礙於趙夫人, 我本不想將這些書信曝光。
但馮穗寧和馮珏讓我意識到,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既然他們要逼我如此,我也隻能將這些書信交出去。
我扮鬼扮了十日,不是因為好玩,而是因為確保皇帝的聖旨到了江州。
人群之外, 我勾起了唇。
看來, 我算的時間, 分毫不差。
24
聖上要處S永昌侯,男為奴, 女作娼, 終身不得翻身。
馮穗寧仍想用老法子,將我才是馮府真千金的事嚷嚷出。
可是, 永昌侯對我的態度如何,大家一目了然。
加上有二狗保我,這件事也不會捅到聖上面前。
倒是趙家怕趙夫人拖累自家子侄, 將她趕出了家門。
趙夫人被趕出那日, 我把她之前的镯子還給了她。
那镯子,我本想當掉的。
鬼使神差,我又留了下來。
在馮府,我統共拿了八千兩和一個镯子, 如今悉數還了回去。
來時我是許長安。
如今,我仍是許長安。
望向柳大娘和柳三妹。
不求富貴,唯願她們平安便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