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16

進門卻發現燈都大亮,或許是家政阿姨走得急,忘記了。


 


我自顧自地念叨著,走出玄關才發現沙發上坐了個人,最不該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顧雲霆。


 


目光沉沉,面色也沉沉,眼白滿是血絲,肉眼可見的疲憊。


 


低頭看了看表,此刻是凌晨一點,而海城距此三千公裡,飛行時間三小時五十分鍾。


 


這是我倆飛過無數次的航線——那是我最喜歡的國內城市,隻是如今已成他和旁人的紀念地。


 


算了算,在我採訪結束後,他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若在今天以前,我或許還會有幾分悸動的,此時卻毫無波瀾。


 


「這麼晚了,沒必要跑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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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說話,固執地朝我伸出手,要我像往常一樣靠在他懷裡。


 


我站在三米開外,腳下生根。


 


無奈,他起身上前摟住木棍一樣筆直堅硬的人,語氣近乎懇求:


 


「薇薇,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多可笑,剛剛還高調公布婚訊的男人,此刻卻連分手都說不出口,他的演技好像並不比我差,把影帝喊來也隻能甘拜下風。


 


我笑容溫和,言辭卻殘忍:


 


「你是要我做你婚姻裡的第三者,心安理得享受齊人之美嗎?


 


「父親另有私生子的苦你還沒吃夠,還要你兒子繼續?


 


「還是你自信我愛你太過,心甘情願被你這樣折辱?」


 


最親密的人才知道最痛處,聞言他身軀一顫,松開了我,卻依舊頹喪地低頭解釋:


 


「祖輩定好的姻緣,我反抗不了,你再給我點時間。


 


「我現在不跟她訂婚,過幾年就得直接跟她結婚,這隻是權宜之計,你理解我好不好?」


 


我無力理解這些貴胄的混亂生活,聯姻,私生子,家產繼承……


 


這些詞匯,距離我雖不富有但親密和諧的殷實家庭實在太遠。


 


其實這世上恐怕再沒比我更體諒他的人。


 


金尊玉貴地活了許多年,二十多歲才知道自己有個即將成年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且那弟弟的母親早逝,是父親暗度陳倉將他寄在秘書名下養大,這已經算是十分逾矩的偏心和愛重了。


 


父母看似牢固卻岌岌可危的婚姻,備受偏愛且虎視眈眈的異母弟弟,風雨飄搖的初創公司。


 


他焦頭爛額。


 


而祖輩早就定下的娃娃親,就是混亂現狀裡的壓艙石。


 


孰輕孰重,其實很容易抉擇。


 


隻是我們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證明愛能跨越一切,最後又頭破血流地承認隻是徒勞。


 


我會不怪他拋下我,不知從何時開始我便心知肚明,同他之間的距離此生難近,他卻要求我再多理解他幾分。


 


「顧雲霆。」淚水模糊視線,我喃喃道,「多想是現在的我,遇見過去的你。」


 


我已功成名就,而你無慮無憂。


 


或許我們也能匹敵並肩。


 


我會在孤立無援的境地帶你逃跑,告訴你不要怕,還有我。


 


可是現在。


 


「可惜沒有機會了,這七年就當我送你。


 


「我們,好聚好散吧。」


 


無論你以後是否珍惜和悔改,我都願意錯過。


 


5


 


其實分手的話近來不知說了多少遍,嘲諷、詛咒、謾罵……每每爭執,顧雲霆額頭青筋暴起,咬牙切齒地告訴我別做夢。


 


「虞薇,我不可能就這樣放你走。」


 


「不放我走,難道要和我結婚嗎?」我語氣不屑。


 


他便不作聲了。


 


往好了想,他不願意騙我。


 


不過是試圖令我徹底覺悟,即便走到人生枯萎,與他之間亦絕無開花結果的可能。而我竟要坦然受之,柔順地依偎在他身邊,不再有絲毫掙扎與反抗。


 


好聚好散的話還是頭一次說。


 


七年前我青澀稚嫩,尚且懵懂無知,固執地相信愛能消弭一切差距,異想天開要同他有個未來,想在這座不算多熟悉的城市扎下根來,也想在他心裡扎下根,生出刺,要他在試圖連根拔起的時候發現痛徹心扉,為時已晚。


 


可偏偏是京市,這座最不缺權勢的城市,也是權勢等級最為分明的城市。


 


我同顧雲霆之間的距離,剛好遠如天塹,其中滾滾翻騰的是名為欲望的孽海。


 


其實這問題我從前也問過。


 


那年陪他參加友人的婚禮,席間幾乎聚齊了顧雲霆所有的圈內人,我坦然迎著他們或探究或欽佩的目光,自信是頭一個被顧雲霆帶到這樣正式場合的女伴,心中暗暗幾分得意。


 


或許這樣的舉動,也算得上是「名分」。


 


宴席散後,許是借了些許喜氣,那夜也過得愈發濃情。


 


雨歇雲收,想起電話裡爸媽的催問,望著他染上情欲的眼,我鼓起勇氣。


 


「雲霆……


 


「你想過結婚嗎?」


 


話音輕輕,心髒卻隨之一緊。


 


他默了一瞬,嗓音沙啞又隨意:


 


「急了?」


 


我了解他,當他有心去成就某事時,說話做事必定是八面玲瓏,滴水不漏。可若不願意,那從他唇間迸出的話語尖銳又直白。


 


簡短的反問澆滅了被欲火灼燒出的紅,皮膚依然透著血色,那是自尊被磨滅而陡然生出的難堪。


 


我無言搖了搖頭,僵硬地背過身。


 


他好似不覺般將臉埋進我的肩胛,像往常一樣輕拍著哄我入睡。


 


「乖,還早。」


 


彼時我們已相伴五年,早嗎?


 


倘若一顆心被對愛人熾熱且濃烈的眷戀所填滿,滿到快要溢出來,若要急著與她朝夕相守,怎會覺得還早?


 


自嘲地閉上雙眼,白日裡的一切歷歷在目。


 


鳳冠霞帔,純白花嫁,高朋滿座,伉儷成雙……這是和他唯一一次觸碰到關於圓滿二字的邊緣,情到最濃處又急速墜跌,像劃過天邊的璀璨流星,照亮我們黯淡無光,難見曙輝的餘生。


 


那夜我夢到曾看過的一個故事,故事中的男女同我和顧雲霆差不多。


 


最後的破局之法十分簡單且荒謬,女主竟然是豪門失散多年的千金,他們的身份終於得以對齊,堪堪相配。


 


夢境的最後是對我疼愛有加悉心培養的爸爸媽媽,我被愧疚淹沒哭著醒來,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巴掌。


 


6


 


見我神色平靜如水,顧雲霆竟亂了陣腳,他試圖牽起我的手,指尖卻不經意間摩挲到左手中指那顆鑽戒。


 


他的手似被灼了一下,微微僵住。


 


「是誰?


 


「你這麼鐵了心地要走,是因為誰?」


 


我自嘲地笑笑。


 


顧雲霆對我的好不假,佔有欲更是濃烈到了極致,猶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他見不得我與其他異性有稍多的交流,哪怕隻是尋常的工作接觸,都會令他醋意大發。


 


他希望我的目光所及之處唯有他,我的世界裡隻能滿滿當當都是他的身影,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他那顆患得患失的心稍稍安定。


 


因此我出道七年來,除了隱隱約約有傳說他的名字,從無綁定炒作,沒有一條緋聞。


 


愛是在看不見的地方忠誠,我自問已做到極致。


 


而在這枚鑽戒之前,中指曾被另一枚戒指留下過印記。


 


那時的我剛換到現在這家經紀公司,剛出道的小明星,靠著一點工資混口飯吃。


 


我周轉在橫店各個劇組演小配角,論戲份論咖位,一隻手數完也夠嗆能到我。


 


配角難做,要讓戲讓妝讓時段,常常是凌晨四點起來化妝,月上中天才能下戲。


 


生生熬了半年時間,我咬牙買了一對戒指,男女同款,兩顆鑽石交錯,像纏綿的戀人。


 


這價錢對顧雲霆來說自是微不足道,可他戴上就再也沒摘下來過,在各個圈子走動,不管工作還是生活,它都十分有存在感地昭示著情有所鍾。


 


我也一樣,這些年各自忙碌,也算聚少離多,無意識地轉動戒指,像是撫摸遠在千裡之外的愛人。


 


但在今天,我們各自替換了曾經的對戒,分別戴上了兩枚嶄新的指環。


 


「他能給你什麼我都能給,我加倍給,你別走。」


 


見我沉默,顧雲霆追問,我搖搖頭。


 


「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我心之所向,唯有眼前這一人而已。


 


我渴慕與他朝夕相伴,日日相對,讓他真切地看見我這份愛意,予以正視與尊重,進而能回饋給我同等的深沉熾熱。


 


可他給不起,他的家庭也不允許他將這樣的感情隨手贈予我。


 


尖銳突兀的電話鈴聲打破一室寂靜,他微微抬眸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旋即漫不經心地隨手掛斷。


 


然而未過多久,那惱人的鈴聲再度執拗地響起,他悶聲道了句「我媽」,便背過身接了起來。


 


能讓那樣高貴優雅、處事得體的夫人在凌晨時分來電教育兒子,可見是氣急了,這筆賬大約又要算在我的頭上。


 


自覺地躲進臥室,手卻不自覺地打開客廳的監控——還是顧雲霆裝的,說是怕在外邊想我。


 


那頭的對話清晰地在房間裡回蕩,句句擊潰我的防線。


 


「你膽子大了,為了個下九流的戲子,把曼文一個人丟在海城,也不接她電話,你眼裡還有誰?


 


「她就是個禍害,也就你還看不出來。你這頭訂婚,她扭頭就能另找別人,比你爸那個早S的情婦還不如!」


 


顧雲霆不作回應,隻問:


 


「媽,今天的新聞,是不是您吩咐發出去的?」


 


「是我又怎樣?正室原配發幾條新聞很鋪張嗎?」


 


方女士理直氣壯。


 


可笑我伴了顧雲霆七年,到頭來隻混成了破壞他姻緣的第三者。


 


「你知不知道你爸盯得多緊?董事會為什麼突然給你施壓?


 


「那小崽子馬上學成回國,顧氏的位置你不想坐有人就在後邊等著你讓位,葉氏是大股東……」


 


字字句句都是為兒子深遠的打算,仿佛隻要拋下我這個包袱,顧雲霆將一生順遂無憂。


 


其實方女士也曾對我和顏悅色過的。


 


7


 


同第一家經紀公司解約後,我才知顧雲霆的母親是高級法官。


 


我的案子之所以解決得又快又順利,少不了在方女士背地打的招呼。


 


我們在一起的第五年,顧雲霆有意帶我去拜訪。


 


我緊張躊躇了數日,精心備好禮品,素著一張臉,打扮得乖巧可愛。


 


也許這樣能多討幾分喜歡呢?我暗自期盼。


 


太平胡同的盡頭,庭院深深,是顧家老宅所在。


 


方女士一身旗袍,黑發高盤,優雅端坐,笑著為我倆分茶,親切得像自家長輩。


 


我的心稍稍放回到肚子裡。


 


「霆哥兒,你爸剛得了一方好墨,你去陪陪他,瞧瞧他最近練字有沒有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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