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忱突然遞過來一枚玉牌。
我不敢接,於是連忙跪下,誠惶誠恐道。
「怎敢麻煩王爺?奴婢區區小傷,不足掛齒,多謝王爺的好意……」
話沒說完,令牌卻被他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裡,帶著頗為熟悉的強勢意味。
「不是不想讓你阿娘擔心?況且你是在本王府上受的傷,不隻是你,所有遭受過無妄之災的僕人,本王都不會讓這件事不明不白地揭過。」
這意思便是哪怕不顧救命之恩,也要敲打阮杏了。
我裝出感激涕零的樣子,正要告退,梁忱忽而皺緊眉頭,滿臉痛苦地後退兩步,單腿支撐不住跪在地上,呼吸越發急促。
果然和我算的餘毒發作的時間分毫不差。
我趕緊蹲在他身邊,邊替他按揉太陽穴,邊焦急地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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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您怎麼了?」
和那天夜裡救他時在他耳邊的語氣一模一樣。
他眉間浮現出迷惘之色,似乎回憶起什麼熟悉的場景,下意識攥緊我的手腕。
待緩了一會兒後,才睜開眼,和我四目相對,語氣有些遲疑。
「你怎麼會這種按摩手法?」
「奴婢自小跟村裡的老師父學的,緩解頭疼頭昏可有用了,前不久還……」
我不由自主地回答,話沒說完,像是意識到什麼,忙不迭掙脫開他的手,目光有些閃躲。
明顯有所隱瞞,梁忱自然也看出來了,正要再問,寂靜的夜空忽然被一道尖厲的女聲劃破。
「你們在幹什麼?」
是阮杏。
從她的角度看,我和梁忱姿勢親密,距離極近,的確容易引人遐想。
「又是你這個賤……又是你這個不安分的丫鬟!」
她想起白天的事,立刻改了口,一把將我從梁忱身邊扯開,對我怒目而視。
「你對本姑娘不敬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打王爺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地位!」
阮杏言之鑿鑿,我卻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她也是一介孤女,無家族可依靠,哪來的底氣諷刺別人?
「夠了!本王身體不適,她不過是扶本王一把,你大呼小叫什麼?」
梁忱的語氣裡帶著不耐,阮杏聽完,立刻紅了眼。
「王爺這是覺得我煩了?您可還記得說過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我不過是訓斥一個低賤的丫鬟,又不是要她的命,難道也不可以嗎?」
「這王府雖大,卻也不是你無理取鬧的地方,你如果覺得本王收留你,且許你榮華富貴不夠抵這份恩情,本王也可以給你黃金萬兩,你自行離開。」
梁忱平生最忌諱別人挾恩圖報,話音剛落,見阮杏不吱聲了,這才沉著臉離開。
他走後,承擔阮杏怒火的人無疑成了我。
尤其是看到我藏起來的玉牌後,她越發惱怒,卻學聰明了許多,讓她的貼身婢女把我帶到沒人的地方毒打一頓,又高高在上地警告我。
「這隻是個小小的教訓,若你再恬不知恥勾引王爺,小心你的賤命!」
我裝作害怕,實則眼裡浮現出冰冷的笑意。
5
我早料到她不會輕易放過我,因此我躲不過,也根本沒打算躲。
左右這傷我不可能白受,且必得鬧得盡人皆知。
府上其他丫鬟對她早有怨氣,我隻是略微用銀錢收買,又透露出準備對付阮杏的意思,就有不少人主動答應替我辦事。
我則是指使他們故意在梁忱經過的地方大聲感嘆起我的遭遇。
「小薇也真是可憐,隻是扶了王爺一把,就被打得去了半條命,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唉,往後我們哪還有好日子過?」
「是啊,偏偏這阮姑娘我們還得罪不起,誰讓她是王爺的救命恩人?能忍則忍吧!」
梁忱一開始或許還能不以為意,但聽到的次數多了,必然會往心裡去。
畢竟這梁王府始終姓梁,不姓阮,不是阮杏當家做主的地方。
並且梁忱看重名聲,現在也不可能做出為了下人去斥責甚至薄待自己救命恩人的事。
就是不知道他究竟能忍到什麼時候。
轉眼間半月過去,得益於府醫受梁忱之命幫我暗中醫治,我剛能下地走路,就被叫去了書房。
「傷可好全了?」
梁忱眼裡帶著倦色,看來最近被餘毒發作折磨得不輕。
「多謝王爺關心,已經差不多了,王爺可是頭疾又犯了?奴婢替您捏捏吧。」
說罷,我走到他身邊,用上技巧,不輕不重地揉起來。
他身體很快呈現出一種放松的姿態,眉目也逐漸舒展,多日疲憊一掃而空。
「本王沒記錯的話,你是上月初十才進的王府,那上月初一寅時,你在哪裡?或者說那天,你有沒有去過北冥山?」
梁忱不經意間問出聲,我則是故意重重一抖,繼而慌忙搖頭。
「奴婢哪都沒有去過,一直在家裡待著。」
「你想清楚再回答,不必有任何顧慮,本王會保證……」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急匆匆闖進來的阮杏打斷。
「王爺不是說頭疼不許人打擾,怎麼我院裡的丫鬟卻在此處……」
她強顏歡笑著問完,驟然又把矛頭指向我。
「莫非是你不請自來?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擅闖王爺的書房!來人……」
阮杏生怕出變故,急不可耐地就要處罰我,梁忱卻立刻出言阻止。
「是本王讓她來的。」
他語氣並不激烈,但無端透露出一種令人不容拒絕的強勢。
阮杏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表情,怏怏道。
「原來是這樣,不過小薇這丫頭伺候得確實不錯,我可舍不得把她給出去,我還想著等她年齡到了,幫她找個好人家呢!王爺,您覺得怎麼樣?」
她似乎急切想在梁忱對我生出想法前將其斬斷,哪承想梁忱非但沒點頭,態度反而模稜兩可。
「這事不急,到時候再說。」
「你什麼意思?」
阮杏忍無可忍,語氣裡透露出質問的意味,我則是立刻識趣地退了下去。
「注意你的身份。」
梁忱嗓音緊繃,明顯帶著不悅。
「我憑什麼注意身份?別忘了,是我有恩於你!」
6
直到此刻,我才驟然想明白阮杏身上的怪異之處從何而來。
或許是因為她從沒有在這個朝代生活過,所以身上看不出絲毫對權勢的尊崇和敬畏,我的存在更是讓她的這種特性體現得淋漓盡致。
令人覺得諷刺的是,阮杏對權勢雖無敬畏,卻極其享受以權勢壓人。
但這些,對習慣了尊卑有別的梁忱來說,無疑是難以忍受。
這一世在我從中作梗下,身份注定是橫在他們之間的鴻溝,讓他們無法再像上一世一樣忽略世俗眼光,被彼此身上看似特別,實則荒謬的所謂閃光點吸引,惺惺相惜地過完一生。
說來可笑。
我S後,其實梁忱隻是短暫地悲傷了一段時間,很快在阮杏的陪伴下走了出來。
由此可見,他的愛並非珍稀之物,我利用起來自然也沒有愧疚之心。
裡面的爭吵聲還在繼續。
「本王給你黃金萬兩你都不要,你想要什麼?難不成想成為本王的王妃?」
梁忱語氣譏諷,本意是諷刺她異想天開,阮杏卻當了真。
「有何不可?古話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我救了你,還願意嫁給你,幫你操持著偌大的王府,難道不是你佔便宜?」
「你可知本王是大安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異姓王?就連當今皇上都無法撼動本王的地位!」
「我正是因為知道,才確定你能保護我,不然我為什麼要嫁給你?」
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
阮杏還在振振有詞,半分沒意識到自己話裡的離譜之處,梁忱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她。
「你還要裝傻到什麼時候?除了救命恩人的身份,你渾身上下空無一物,憑什麼覺得能當本王的正妻?你配嗎?」
「我……我和你們不一樣!」
阮杏有片刻的凝滯,反應過來後聲音雖然依舊大,但還是多了些心虛的意味。
「哪裡不一樣?是說我們少有人的愚蠢和自以為是的程度比你更甚?」
話說到如此直白的份上,阮杏徹底無言以對。
這場爭吵最後以她捂臉哭著跑出來而告終,我沒有忽視她朝我投來惡狠狠的一瞥。
我知道她必然要像上一世那樣,對我施以致命一擊。
彼時我因為處境尷尬,本就在王府舉步維艱,她徹底斷送了我的退路。
好在這一世,我因為提前得知她的陰謀,早就有所防備。
我靜靜等待,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原本的計劃。
某天深夜,我房間裡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
不多時,一雙粗糙的手悄無聲息地摸到我床上,就要來扯我的衣衫。
「來人啊!抓賊!」
我邊拼命護住自己的衣服,邊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外面很快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我確定我提前安排好的小丫鬟已經跑去通風報信後,這才松了一口氣。
「賤人!能成為老子的人是你的榮幸,你還敢不知好歹!」
男人被激怒,罵罵咧咧出聲,扯我衣服的動作則是越發激烈,隱約帶著急促和恐懼之意。
我隻顧S命掙扎,生怕被他得逞,功虧一簣。
梁忱趕到時,看到的便是我眼眶通紅,被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的畫面。
他怒吼一聲,將那施暴之人狠狠踹翻在地上。
7
「王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梁忱每一腳都奔著要他命的架勢去,那男人很快撐不住,開始求饒。
燭光被點亮,我認出他正是王府的馬夫,也是上一世受阮杏指使辱我清白的人。
雖沒得手,可流言蜚語如同雪花一般,依舊將我逼至絕路。
馬夫嗫嚅不肯說,梁忱沒了耐心,一掌把他劈暈後,表情森冷地吩咐道:
「拖下去,嚴刑拷打,必須審出幕後主使!」
清退其他人後,他見我瑟瑟發抖,眼底升起一抹憐惜,脫下大氅披到我身上。
「嚇到了?」
我沒說話,裝出一副膽戰心驚的後怕模樣。
梁忱嘆了口氣,臉上露出自責之意,將我緊緊摟在懷裡。
「往後讓本王保護你,可好?」
他終於說出這句話。
我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知道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起作用了。
得益於上輩子的經歷,我認真梳理後,憑著直覺從中挑選出梁忱對我情感轉折點的幾件事,隨後照貓畫虎般一一施行,果不其然甚有成效。
這輩子有了阮杏對他權勢地位而非他這個人的渴望做對比,加上我有意提醒,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感情的真正歸屬是我,於是才會做出今晚的反應。
走到現在,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中,鋪墊已經到位,也是時候讓他知道真相了。
「不!」
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整個人瑟瑟發抖地拒絕。
「小薇,你究竟有什麼隱情,都可以告訴本王,本王會想辦法替你解決,這些日子,我能感覺到你心裡藏著事,可你不說,我也不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