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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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卑不亢道:「民女出生那年,州中大旱,糧食顆粒無收。百姓之家,瓮無隔宿之米,廚前無半星煙火,『升煙』是先父憂心國民的期盼。」


 


「混賬,公主許你開口了嗎?」


 


那女使一巴掌扇散我的發髻。


 


「你退婚便罷,竟敢拿公主做筏子,無端牽扯攀咬!」


 


臉上火辣辣地疼,耳際嗡鳴不止。


 


前世她害我,根本是愛慘了蕭霽野。


 


卻裝得毫不在意。


 


我想起前世她說的那番話,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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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歲,我和蕭將軍在藕花深處相識。那日公主新納了一位面首,蕭將軍才會獨自惆悵。」


 


「春獵上,蕭將軍將魁首彩頭贈予我。蕭將軍懶散桀骜,又自詡年長,一向不屑與年輕小輩相爭。是因為公主在,他才賣力。」


 


又慢慢添上一句。


 


「若非公主拿成屋的面首刺激他,他何至於找上我?」


 


公主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你當本宮眼盲心瞎?把本宮當傻子耍弄不成?你二人糾纏便是,竟敢這般作踐本宮?雙喜,給我打!」


 


那女使了令,作勢撸起袖子,伸出巴掌,氣勢洶洶逼近。


 


我不再跪她,站起身,據理力爭,「依照我朝律例,即便殿下貴為公主,也無權隨意責打我。殿下可以向我發泄私憤,我也可以擊鼓鳴冤,狀告殿下欺壓百姓。」


 


「哐——」


 


雅間的門被大力踹開。


 


蕭霽野的兄長蕭霂川猛地抽刀捅進女使的發髻。


 


再抽刀。


 


女使披頭散發,幾縷青絲墜地。


 


朝陽公主騰地站起身,滿臉陰鸷,「蕭大哥,你這是何意?」


 


「當年殿下和霆雲做出那等醜事,三郎顧及你二人顏面,隱而不發多年,已是仁至義盡。三郎已上疏告知陛下當年你二人和離實情,並將奏疏廣發於御史臺。往後柳姑娘若有傷處,我們蕭家怕是要疑心殿下。」


 


16


 


這幾日,一直有兩位穿著布衣、身材孔武的人跟著我。


 


是蕭霽野的人。


 


甩也甩不掉。


 


所以蕭霽野的兄長才來得這樣快。


 


蕭霂川說,蕭霽野在外散播謠言,老侯爺怒中打了他三十棍。


 


他請我到侯府前去探望。


 


我拒絕,順便說,「鋪子對面茶樓裡,有兩位蕭府的人,煩請世子一並帶回去。」


 


明晃晃的大刀猝不及防橫在我頸間。


 


「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竟有這般剛硬如鐵的心性!」


 


蕭霂川將我帶進侯府,一路拽到蕭霽野屋裡。


 


一道紗制屏風後。


 


蕭霽野赤裸上身趴在床上,脊背下血肉模糊,紅紅一團,血水蜿蜒染湿床單。


 


床下數團滲血的舊紗布四散。


 


太醫將藥粉灑在他身上,他的身軀本能地顫抖著,偶爾拱起一道橋,猙獰的青筋從耳畔蔓延到脖頸兒。


 


太醫剛一提起藥箱離開,蕭霂川登時將搡進去,「啪」一聲關門。


 


蕭霽野似是疼得昏過去,雙目緊閉,額上還盈著一層細汗。


 


他總是帶一身傷回家。


 


馴服野馬時能受傷,演武場跟人切磋能受傷,去剿匪也受傷,甚至有時身上多出幾塊淤青,自己都不知是怎麼來的。


 


我給他上過許多回藥。


 


我知道。


 


他裝昏迷。


 


我走上前,猝不及防將手摁在他背上,手心向下發力。


 


蕭霽野仰頸呻吟,像小魚一樣撲騰著翻兩下肚皮,身子輕輕震顫。


 


紗布上重新滲出血。


 


「升煙,我疼。」


 


蕭霽野睜開眼,強撐著上半身坐起來,動作間激起一層細汗。


 


他尚沉在清晰的疼痛中,疼得微眯眼睛。


 


「往事牽扯到蕭霆雲,怕你覺得我們家汙糟,又怕髒了你的耳,實在難以啟齒,本來沒想告訴你。」


 


「如果我早些告訴你,咱們早已成親。」


 


蕭霽野嗓音又澀又啞,「我不曾有過女人。你介懷的那些,都不存在。」


 


「等我傷好了,我再去謝府送聘,我們成親。」


 


見我不應答,他終於覺出些不對勁。


 


「怎麼不說話,還在生我的氣?」


 


長久的寧靜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我不會再嫁給你了。」


 


蕭霽野氣息暴亂,掙扎間撕扯到傷口,面目猙獰一團,額上青筋蹦跳,「你說什麼?」


 


17


 


我三言兩語講完了前生。


 


「我被賊人擄走棒S……我屍骨未寒之際,你卻與公主破鏡重圓,再結連理。」


 


「這便是我們的結局。」


 


蕭霽野滿臉愕然,「你在說什麼?」


 


「蕭霽野,我不會再回頭了。」


 


蕭霽野瞳孔驟縮,短促而痙攣地呼了口氣。


 


「這不可能,這隻是夢。」


 


「不可能!」


 


「是夢?」


 


一股火氣蹿上來,我在他身前站定,戳在他胸口處的紗布,「你這裡有一顆痣。」


 


他身子一抖。


 


我指尖向下,停至臍下兩寸,「這裡也有。」


 


他火氣騰騰,按捺不住。


 


我猛地按在他膝上兩寸,「這裡曾中過箭,有一道疤痕,對不對?」


 


「我因你而S,你憑什麼敢這樣強求?」


 


我險些扶不住顫抖的嗓音。


 


「我本該有很好的一生,因為你,悉數葬送了。」


 


「要不是你,我和公主本不會有交集。比起她,我更恨你,你就是S了都難解我心頭之恨。」


 


「如今我能重新開始,你為什麼還要一個勁兒往我眼前湊?一遍遍要我回憶前世不堪。你為什麼這樣討人厭?」


 


「如果你還有良心,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再糾纏。」


 


說罷,我轉身離開。


 


「升煙。」


 


「升煙。」


 


「升煙。」


 


一聲比一聲沉重。


 


身後傳來「咚」的一聲響動。


 


蕭霽野從床上摔下來。


 


煩人的喊叫聲止息。


 


門開了。


 


亂糟糟一片。


 


有人從門外跑進來,驚呼忙亂。


 


我無聲揪緊指尖,沒有回頭。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前世不告訴我呢?


 


為什麼不早說?


 


這算什麼難以啟齒?


 


算了。


 


即便有誤會。


 


面前這個人,也不是與我產生羈絆的那個了。


 


18


 


有此一遭,我擔心公主會再對我下手。


 


前世我不曾見過她,她尚且能讓人綁走我,壞我名節。


 


今世……


 


晚間散步時,我叩響了阿兄書房的門。


 


謝檀舟正俯身在案上作簪圖,青絲散落,鋪陳在繪就的畫卷上,更顯清雅。


 


我一時呆住。


 


燈下觀美人,果真似玉生煙。


 


前世,他也曾伏在這張案上,親自設計好看的簪子、裙衫送給謝家小妹芷寧和我。


 


我曾想合伙與他開一間首飾鋪,卻被他以「墨香銅臭」、「官不與民爭利」為由拒絕。


 


今生他卻主動應承下來。


 


謝檀舟停下筆,抬起眼皮,長長鴉睫在眼皮下投落一片陰影,「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阿兄,我想請你幫我找一個人。」


 


我靜靜站著,「前世害我之人或是公主的侍衛,那人身長近八尺,體型與蕭霽野相似,不似暗衛身形勁瘦飄逸,觀其走姿倒像是行伍出身。他足長約七寸九,足寬三寸,步幅一尺六,手指根部、拇指、無名指中部有繭,許是操練某種兵器所留。他右手虎口處還有一粒黑痣。」


 


「前世我婚前被人擄走,眾人都以為是阿父的政敵所為,以為他們不敢擄走謝府親生血脈,所以擄走我,好嚇唬威懾阿父一番,讓他不在朝堂上再提新政。其實那次,也是這個人下的手。」


 


「公主兩次找這個人下手,必然有所計量,我想知道他的身份,也好有所防備。」


 


好似晴天霹靂降下,謝檀舟像半截木頭似的杵在那,臉色慘白如紙。


 


半晌,他啞聲問:「為什麼騙我是意外?你一直,都記得兇手特徵?」


 


我抿唇不語。


 


謝檀舟聲音縹緲不可聞:「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對我敞開心扉,信任我、依靠我?」


 


我低聲解釋:「阿兄,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我,我不想惹麻煩,本以為不會與他們有瓜葛。」


 


「我不怕麻煩,我既是你兄長,自會護著你,你對我不可以藏著,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


 


心中忽然湧出一種渴望。


 


阿兄要是我親兄,該有多好。


 


「謝謝阿兄。」我輕輕啟唇,「那,我走了。」


 


謝檀舟叫住我:「煙兒,你為什麼從不問前世?」


 


「你有什麼不敢問?」


 


19


 


謝檀舟聲音有條不紊傳來,「你失蹤後,他不曾籤下和離書,反倒娶了公主,二人再續前緣。失而復得,他對公主寵愛尤甚。一年後太子逼宮,公主和那新生嬰孩S在宮變中。他又回北地戍邊,一個風雪夜,敵軍趁夜偷營,他S了。」


 


腳步像被什麼攫住,怔怔釘在地上。


 


謝檀舟望著我的眼睛,「沒有誰離了誰不能活。他負了你,不要再為過去遺憾了。」


 


「我沒有。」


 


謝檀舟望著我,「他懂得對自己的妻子好,他是一位體貼的丈夫,可他對每一任妻子都很好。」


 


「他和公主的舊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縱使他現下或許發自真心,終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男子薄情,他負了你。」


 


「他和別人有一個孩子!」


 


「當時,你也有了身孕,是不是?」


 


每一個字都像在我心尖上一寸寸凌遲,將我撕扯得淋漓破碎。


 


我的情緒並不起伏,聲音也如往常一般平穩柔和,「阿兄,都過去了。」


 


羞於啟齒的過去赤裸裸攤開。


 


我突然意識到……


 


過去一切,在阿兄面前根本無所遁形。


 


他知道我和蕭霽野的一切。


 


他知道,我曾經是如何珍視蕭霽野的,用盡了我的全部真心。


 


前世他告訴我侯府齊大非偶,恐不可攀,我沒能聽話,後來落得那樣的結局。


 


他該如何想我?如何看我?


 


我平靜地揭開已結成薄痂的傷口,好像已經感受不到絲毫疼痛。


 


我輕聲說,「上天給我什麼,我就接受什麼。是,他負了我,我那時的確有了身孕。所以,阿兄不必擔心我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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