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壯漢就松開了我媽和我奶。
她們一臉不舍地看著我弟,緩緩退了出去。
可是,她們怎麼會舍得撒手呢。
顧子輝被押去外地,到陳自強手下的廠子做工去了。
趁他們倆外出收債,果不其然,我奶和我媽掐準時候闖了進來。
我奶甚至抱住我的大腿哭慘。
“曉曉啊!你不能那麼狠心啊!你弟弟在這廠裡得啥時候才能還完債出來啊,我看陳家父子聽你的,你就求求他們放過你弟弟吧!”
但其實,就算顧子輝不在這廠裡做工,他在外面,也找不到啥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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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啥要我去求情?錢是顧子輝借的,你們當初把我推出來抵債,就沒想過有今天嗎?你們有來看過我一次嗎!”
我奶一聽這話,登時變了臉。
“當初要不是我們,你怎麼會來陳家過上那麼好的日子!”
她左右看了看沒有稱手打我的物件,於是攤開手掌扇上我的頭。
卻被我躲了過去。
我從容坐到椅子上,“你們快走吧,陳自強和他兒子就要馬上回來了。”
我沒騙她們。
“你個賤蹄子還學會騙人了!”
沒等我奶出手,我媽先她一步扇上我的臉。
08
我有些驚愕。
“顧曉曉!你是想要我們全家的命,你就是個掃把星,把你爸拖累S如今又要害S你弟!我當初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她對著我嘶吼,我似乎從沒見過她這麼失態的一面。
都有點……不像她了。
我徹底寒了心,看向牆上的鍾表。
還有十分鍾左右,陳家父子就要回來了。
“想要救子輝也不是沒有辦法。”我說。
“什麼辦法?”
兩人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
“你們倆,留一個,把顧子輝換回來。”
空氣陷入靜默。
很顯然,她們兩人之中,有零個人想留下來。
“那算了,你們舍不得自己,我也沒辦法了。”
兩人僵持了會兒,我奶推了下我媽。
“慧蘭,你留下!”
我媽瞥她一眼,“我不!”
當人陷入絕境的時候,往往會展示出最自私的一面。
她們兩人其中一個,不管是誰落入陳自強手中,都不會好過。
我奶咬牙切齒:“這是你說了算的?”
“你公公S得早,我好不容易把你老公拉扯大,結果呢!你生了個晦氣丫頭把我兒給害S了!你以為我兒的S跟你沒半毛錢關系嗎?”
“我都一把老骨頭了,哪能挺得住陳家人的磋磨?你咋就那麼狠心,關鍵時候要讓我白白去送S?!”
我媽氣紅了臉,捏著嗓子怨憤。
“你咋不說是你生了個沒用的兒子?他要是有本事,我兒子至於借錢創業還落到這種地步嗎?!”
“好啊好啊!李慧蘭,你平常裝得老實,這時候倒是把心裡話吐出來了!”
他們一人一句,越罵越難聽,由拉扯頭發到躺在地上打。
“別打了!”我大吼。
“陳自強要回來了!等他回來,你們倆誰都別想走了!”
她們停了手,虎視眈眈望向對方。
我奶費力撐起身子,撒腿就往外面跑。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你別跑!”
我媽站起來,一把扯住她。
奶奶拼了老命使勁往前,就是掙脫不掉。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汽車引擎聲。
陳瑾年他們回來了。
我奶突然發了狠,轉頭重推向我媽。
她大抵是使出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才讓我媽撞到了側後方的柱子。
一瞬間,鮮血乍濺。
09
陳瑾年從外頭跑來,正好撞見這一幕。
“慧蘭!”
我奶一下嚇癱在地,她想跑又頓住了腳。
一再猶豫後,顫顫巍巍爬到我媽旁邊。
“啊呀!沒氣了啦!”
她再次癱了下去。
緩了半天,眼珠子一轉,顫手指向我。
“都是你!你這個賤丫頭……是你推了你媽!”
陳瑾年把我擁在懷裡。
他也被這場面嚇破了膽,但還是厲聲反駁。
“你放狗屁!我親眼看見是你推的!到了這時候你還想著把責任推給曉曉?”
陳自強年輕時最好闖蕩,領著一眾人喊打喊S。
這種場面自然驚不著他。
他一把拎起我奶甩到一邊。
“就這一會兒功夫,咋能鬧出人命來了!”
陳自強面露擔憂,“曉曉你沒啥事吧!”
我木然搖頭,“沒、我沒事……”
我雖恨透了這一家。
可真切看見我媽S在我面前,心中還是升起股悲戚,仿佛心髒空了一塊。
但我不是聖母,這家人不慘,我心裡的恨怨是消不下去的。
每每夜晚我都能夢見大出血那天。
想起這家人把我推向債主那天。
想起他們對我的種種苛待。
我想,狠心就要狠地徹底。
“叫警察來!”我說。
“對對對!叫警察!”陳瑾年附和道。
陳自強一把拽起我奶,我奶賴在地上不願起來。
“我不去坐牢!我乖孫兒還等著我救他呢!慧蘭啊你快醒醒啊!快醒來救你兒啊!”
她整個人如瘋癲般一個勁兒叫喊,時不時底喃。
陳自強拖著她,硬是把她拖去了警局。
我奶因為過失S人被判四年。
我給我媽草草下了葬。
而顧子輝一直在廠裡,連最愛他的媽S了,最愛他的奶坐牢了都不知道。
我沒讓陳家人告訴他。
嘴上說著怕弟弟傷心,但其實是出於我的惡趣味。
若幹年後,等我弟弟終於憑做工償還完債務,如出獄一般滿懷欣喜回到家,卻墮入了更深的地獄。
我甚至覺得不大真實,我的計劃遠比現實發生的長遠。
可隻因為我奶和我媽的自私,最後釀成了大禍。
老天爺,應當還是眷顧我的。
陳瑾年讓我閉上眼睛,我翹首以盼到底是什麼驚喜。
睜開眼,我看見一束花,上面掛了金項鏈和一枚戒指。
“曉曉,嫁給我吧。”
陳瑾年在向我告白,跟我求婚。
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嫁給他,就說明我又要進入一個新的家庭了。
說不定又要因為難產而S。
瑾年,他滿眼都是期盼。
我往後退了一步。
“抱歉瑾年,我現在,還不能嫁給你。”
他疑惑道:“為什麼?曉曉,你不喜歡我嗎?”
“我是喜歡你,可是瑾年,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的心不在小鎮,我想讀書,我想看世界,我不想那麼快就再進入一段家庭關系。”
他沒再說話。
陳瑾年雖愛我,可我也沒指望他能理解我。
我的確很自私。
“如果你因此放棄我了,那也沒關系,我可以現在就收拾東西走人,這段時間,我很感激你們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等我讀完書找到穩定工作,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我想轉身去收拾東西,卻被他一把攥住。
陳瑾年把我緊在懷裡。
“曉曉,你不能走,我離不開你啊。”
10
我深呼一口氣,害怕他繼續說下去,於是想要掙開他。
可他卻說:“想讀書我陪你!曉曉,等我跟我爸商量商量,那個詞叫啥來著?陪讀。對!我陪讀,跟著你一起方便照顧你。”
我內心實在訝異。
我沒想到,在這世道,在這小小的村鎮。
陳瑾年真能為了我,做出這樣的決定。
可是,陳自強能同意嗎?
他一直希望陳瑾年能在村裡穩定下來。
不指望他有啥大抱負大作為,隻需要安安穩穩,娶妻生子。
陳家的錢,夠後代再啃兩輩子了。
“你爸不會同意的。”我說。
“你咋知道他不能同意?”
我默默解開他環在我腰上的手,去房間收拾東西。
晚飯時,我一直低沉著頭,不好意思再說一句話。
陳瑾年打破了持久的寂靜。
“爸,我要和曉曉一起進城陪讀。”
“啥?”陳自強蹙了眉頭。
“啥叫陪讀?”
“曉曉要去城裡繼續讀書,我想陪在她身邊照顧她。”
陳自強問我,“曉曉,你想去讀書?”
我窘迫無比。
已經到了這個年齡,別人都要讀完大學,而我卻連初中畢業的學歷都沒有。
在旁人看來,簡直是胡鬧。
“嗯,我想讀書。”我喃喃道。
陳自強卻面露喜色:“嘿呦!讀書好!想讀書好!”
“他奶奶的,俺們陳家這些年就沒有一個會讀書的,全都賴在家啃老底,現如今曉曉竟有這份心,簡直是老天賜給俺陳家的親閨女!”
他突然站起身來把陳瑾年擠到一邊。
“曉曉你說,你想去哪讀書,讀啥樣的書,俺也想跟著去見世面!”
可我也不知道,哪裡會收我這種大齡學生。
陳瑾年突然眼睛一亮。
“曉曉,你想不想去英格蘭?現在不都時興留學嗎?”
天,我可從沒想過要去那麼遠。
這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
從村子去英格蘭,應該要坐車坐船坐飛機。
我沒什麼見聞,隻知道一定很麻煩。
陳自強卻立馬放下了碗。
“就這麼決定了,我現在就打電話託人去辦!”
那是我第一次被愛牽著,走出村子,都出鎮子,整座城市都被我甩在身後。
我們乘上飛機,踏上了去英格蘭的旅途。
今年,是我們在英格蘭的第十年。
我早已在陳家父子的支持下完成學業,獲得了份高薪工作,補足了所有缺憾。
我已經記不起決定來英格蘭那晚,飯桌上放著的是什麼菜,隻記得手裡端了碗米飯,每一口都是眼淚的鹹苦。
我再也不去憂愁,再也不用受苦。
張秀麗受不了牢獄的磋磨S了。
而顧子輝,好不容易從廠裡逃出來。
結果回去,隻看見奶奶和媽媽的墳,他徹底絕望。
他去了酒館,喝得酩酊大醉,大半夜走在路中央,被人開著摩託車壓S了。
這些年,我和我的丈夫陳瑾年,和我的公公陳自強,一起看過大本鍾,穿過聖保羅大教堂,走過盧浮宮,向北遇過極光,見證了97年香港回歸。
一切順利到不真實,如夢似幻。
我常常懷疑,所謂重生,是否是老天爺再給我做次美夢的機會。
但是,無所謂了。
女兒的小手牽起我,她扎著小辮,故作成熟地背起我的名牌包。
“媽媽,爺爺說今天要回國,是真的嗎?”
我捏捏她肉乎乎的小臉,牽起丈夫的手。
“是,我們要回家了。”
真好。
現在的我,不管去哪,對我來講,都會是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