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家雖然是伯府,但早已敗落。
整個伯府的吃穿嚼用,都是靠我娘親的嫁妝。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伯府上下,從老伯爺到丫鬟小廝,都要看我娘臉色行事。
剛成親那幾年,我父親根本不敢提納妾的事。
納了柳姨娘,也是機緣巧合。
在一次花宴中,我父親不慎落水,是柳姨娘救了她。
我娘再不情願,也隻能捏著鼻子應下這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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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柳姨娘,算是我父親的恩人。
那天宋清雪在哭,是因為她攢了好久銀子買了隻翡翠簪子。
連翹看那簪子好看,便央求我送她一隻。
恰逢我那天心情好,便送了連翹一整套。
一支簪子,一對耳環,外加一隻镯子。
「建安伯府隻知大小姐,不知二小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哪怕是你身邊的丫鬟,在府中恐怕都比清雪更有臉面。」
「她作為一個千金小姐,卻過得如此謹小慎微,實在是不容易。」
那日不管裴景川如何安慰,宋清雪隻是捂著嘴一味地哭。
情急之下,裴景川提出要把狀元帽上的簪花送她,宋清雪才破涕為笑。
9
說到這,裴景川嘆了口氣,上揚的鳳眼中滿是憐惜:
「你今日一出手,就是幾萬兩銀子。」
「可清雪一個月的月例銀子,也才二十兩。」
「你什麼都有了,何必還跟清雪去計較這一朵簪花?」
「宋嘉月,你可否大氣一些?」
我都快被氣笑了。
「裴景川,我沒記錯的話,你那庶妹,一個月不過二兩銀子月例吧?」
「就算是你,裴家長子嫡孫,也就是十五兩一個月的月例。」
「你去滿京城打聽打聽,除了我家,還有誰會給一個庶女二十兩月例?」
裴家清貴。
清貧的清,自以為貴氣的貴。
家中出了好幾位翰林和祭酒,雖有文名,卻是兩袖清風。
而且,裴景川父親還是個畫痴。
每月的俸祿,大半都拿去買了那些古董字畫。
裴母是個腦中有成算的,一早看明白了文名不能當飯吃。
一開始,是她有意向我家提親。
她圖我家的錢,我圖裴景川的貌和色。
剛開始對這樁婚事,裴景川是十分抗拒的。
可我這人,從小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他越不願意,我越想折下這朵高嶺之花。
在我锲而不舍地努力下,裴景川終於接受了我。
可他似乎有些搞錯了。
我對他千依百順,是折下他的手段之一。
而非愛他愛到,低到塵埃裡去。
10
談到錢,裴景川生氣了。
好看的眉毛擰成一個大大的「川」字。
柔和清潤的嗓音中也帶了三分冷意。
「宋嘉月,我家是沒有你家有錢。」
「你外祖家世代皇商,手中還握著幾條海運航線,日進鬥金。」
「可清雪畢竟是你妹妹,是這府中堂堂正正的二小姐!」
「就是因為你們苛待她,我才贈她簪花的。」
「我是在替你這個做姐姐的補償她,你懂不懂?」
這麼惡心的一段話,裴景川卻說得大義凜然。
連翹用力咬著唇,忍了又忍,到底是沒忍住:
「裴少爺,我家老爺的俸祿,養活他自己都不夠。」
「養柳姨娘和二小姐的錢,可都是我們夫人出的。」
對於連翹的插嘴,裴景川十分不滿。
不過他自詡教養好,從來不會對下人疾言令色。
當下隻是瞥了連翹一眼,淡淡道:
「既然二小姐喚夫人一聲母親,夫人就應該一視同仁。」
「我最看不得不公正之事。」
「宋家如果要和我裴家成婚,就應該知道我裴家最重名聲,是斷然容不得這種苛待女眷之事。」
也許是覺得自己話說太重了,裴景川又放緩語氣。
「嘉月,你既然是做姐姐的,就應該有做姐姐的樣子。」
「你有的,清雪也應該有,這才像樣。」
「傳出去,別人也會誇贊你母親公平公正,說你們家風好,姐妹和睦。」
「你是不是在備嫁妝單子了?」
「應該讓你母親一模一樣準備兩份,不能厚此薄彼,讓清雪難堪。」
11
連翹是我府中最伶牙俐齒的丫鬟。
我自小跟著外祖父經商,也算得上是巧舌如簧。
可我們兩人卻木頭一樣站著,腦中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裴景川知道我的嫁妝有多少嗎?
我外祖家隻有我娘一個女兒。
我娘,隻有我這一個孩子。
外祖父和母親都說了,等我成婚,便把家中八成家產都給我做陪嫁。
裴景川薄薄的嘴皮上下一張,竟是我要把外祖家的錢分宋清雪一半?!
憑啥?
就憑他長得俊?
這京城,長得俊的男人多了去。
今天見著的那個顧小將軍,就十分不錯。
不但俊,還十分英武。
而且還能騎S三匹馬......
見我和連翹沉默不語,裴景川自以為說服了我。
「好了,天色已晚,我不適合在府中長留。」
「我先走了,你記得讓你母親升一下清雪的月例銀子,不可比你的少。」
說完便甩著衣袖,翩然離去。
等我和連翹回過神來時,花園中已經隻剩下我們倆大眼瞪小眼。
「小姐。」
連翹欲言又止:
「你有沒有覺得,裴公子似乎,腦子不太好?」
「腦子這麼不好,也能中狀元?」
「那要是我參加科舉,是不是也能得個探花榜眼什麼的......」
連翹仰頭望月,浮想聯翩。
我翻了個白眼。
就她那一手狗爬字,還想中榜眼。
我去還差不多!
12
宋清雪和柳姨娘跪坐在正廳中,已經跪了有一盞茶的時間。
母親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上的翡翠手串,斜斜睨了一眼宋清雪。
「聽說,你想要升月例銀子?」
其實一開始,母親對宋清雪並不差。
她雖然厭惡柳姨娘,卻不會去為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稚兒。
柳姨娘是父親的遠房表妹,對我們家的情況不太了解。
她隻看到父親有爵位,母親是個商戶。
父親又揮金如土,便被這伯府的富貴迷了眼,一心想要嫁入伯府。
當初父親落水,便是她買通伯府下人,主動推父親落的水。
進府後柳姨娘很快有了身孕。
她見母親成親多年隻有一個女兒,一心認定自己懷的是兒子,覺得整個伯府都應該是她孩子的。
被母親結結實實收拾了幾頓,加上她生的又是女孩,這才安分不少。
隻是安分沒幾年,她又煽動宋清雪和我爭搶。
宋清雪原本的月例,是二百兩。
直到她五歲那年,因為和我爭搶一個九連環,把我從假山上推落。
幸虧有連翹,毫不猶豫抱著我一起滾下假山,當了我的肉墊。
我一點事情沒有,連翹摔斷右手臂,還斷了四根肋骨。
連翹因為手臂受傷不能用力,硬是變成了一個左撇子。
現在拿筷子什麼的,都還是用的左手。
想到連翹,我覺得母親真是太仁慈了。
她自小錦衣玉食長大,以為讓宋清雪一個月隻能花二十五兩,已經是天大的懲罰了。
「今日裴景川打馬遊街,把簪花贈予了你?」
「怎麼,你這是也看上裴景川,想當狀元夫人了?」
13
宋清雪垂著頭,把所有不甘和恨意都掩進眼底。
「母親,女兒不敢。」
「我也不知,裴公子為何贈我簪花。」
柳姨娘哭哭啼啼跪在一邊,十分不服氣:
「夫人,那手長在裴公子身上,他想送誰就送誰,我們清雪可管不住他。」
「您不去質問裴公子,卻來拿我們清雪出氣,好沒道理,嗚嗚嗚~」
「我要去問問老爺,都是嫡親的女兒,他......」
「行了!」
母親隨手把價值連城的翡翠手串丟到黃花梨案幾上,長眉攏起。
「柳姨娘教女不當,月例從三十兩降到三兩。」
「還有宋清雪,月例就降到二兩銀子吧。」
「不是嫌錢少嗎?那就都別花了。」
柳姨娘捂著胸口,氣哭了:
「憑什麼!老爺不會同意的!」
「連翹的月例都有十五兩,我難道還比不過一個丫鬟?!」
正吵嚷間,父親帶著一身酒氣,醉醺醺跨門而入。
柳姨娘立刻起身,乳燕投林一般撲進父親懷裡,未語淚先流:
「嗚嗚嗚,老爺,夫人,夫人她要降我的月例。」
「三兩一個月,打發叫花子呢!」
「連根簪子都買不到,這可叫我怎麼活啊!」
父親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剛要開口,母親橫了他一眼:
「怎麼,你也想要降月例?」
柳姨娘估計不知道,我娘,是個顏控。
父親年輕時長得一表人才,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
看在那張俊臉的份上,娘親對父親才百般容忍。
可眼下......
我掃了眼父親胖乎乎的身材,有些不忍直視。
「咳咳,三兩銀子也不少了。」
「你省著點用吧,好了,我很忙,你懂事點,別一天天地淨惹夫人生氣。」
說完朝母親擠出個諂媚的笑容:
「夫人真是辛苦了。」
14
柳姨娘,真是看不清形勢。
她自詡父親是個秀才,看不起我娘商戶出身。
明明是個妾,卻還處處想同我娘比較。
自己比不過,就把滿腔不甘傾注在宋清雪身上,想讓她壓我一頭。
卻不知這府裡,從來都是我母親說了算。
而母親之所以沒有對她下手,純粹是因為厭煩了父親。
她不想和父親親近,有個柳姨娘在,能替她擋一擋。
父親來去如風,隻在屋裡留下一股淡淡的酒味。
柳姨娘呆立在地,恨得臉都快扭曲了:
「老爺!老爺,您就這麼丟下妾身不管了!」
「老爺!」
喊聲悽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什麼狼窟虎穴中呢。
「別叫了,吵得我頭疼。」
「再叫我讓人掌嘴了。」
柳姨娘立刻閉緊嘴巴,頭垂得鹌鹑一樣。
有些時候,我都挺佩服她和宋清雪的。
兩人就像村子裡欺軟怕硬的狗。
你不理她時,逮著你上蹿下跳,拼命叫喚。
你要是發火了,她們又開始哭天搶地,S命裝可憐。
就像裴景川這事。
宋清雪說得也沒錯。
她隻是在花園裡哭了一頓而已,她在自己家院子裡哭,不犯法。
是裴景川要送她簪花的。
要怪,就應該怪裴景川。
15
這一天,按照之前的約定,裴家要來我家下定。
我特意沒出門,在家守了一天。
原想著,是等裴家來下定時,和他們再商量商量,把定親的時間往後拖一些。
裴景川腦子不是太好。
這門親事,我要再考慮考慮。
結果從白天等到黑夜,裴家都沒來人。
第二天,裴家還是沒來人。
直到第三天,青砚才孤身一人來到我府中。
背著手,瘦削的身板挺得筆直,清秀的臉龐上寫滿了孤傲。
「少爺問,你知道錯了沒有。」
我和連翹???
連翹跳起來,一巴掌拍在青砚頭頂:
「狗東西,好好說話!」
青砚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連翹姑娘,你輕點~」
疼痛使他清醒,他委屈巴巴看了我一眼,小聲嘟囔:
「我就說少爺肯定想多了。」
「我就是被他的自信誤導了,可惡啊!」
「我就說嘛,宋姑娘怎麼看,都不像是為了愛情可以一直伏低做小的人。」
「以前種種,隻是為了得到少爺的手段。」
我有些詫異。
這青砚,腦子倒是比裴景川要清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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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砚苦著臉,把裴景川的來意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