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低聲喚我的名字,低沉的呢喃帶著濃濃的鼻音。
「墨良辰,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定了定情緒,有一抹不耐煩。
「葉蘭因,從前是我做了許多對不住你的事,你可願給我彌補你的機會?」
我一愣,這又是什麼手段?
以退為進,倒是新鮮。
我一笑:「皇上說笑了,你是皇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自是想要什麼便有什麼,實在不必對此等小事耿耿於懷。」
他將頭埋在我的頸脖間,隔著衣服還是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
「我其實刻薄,不擅溫言寬慰,惰於交流,往往疏離,生來就淡漠,擁有的亦不比旁人多。我總覺著,生在帝王家,我便是要此般,將一切人與物掌控在我的算計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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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道,而又頓了頓。
微微松開抱著我的骨節分明的手,看向我的眼睛,再次開口:
「葉蘭因,怎麼辦,我好像越來越在意你了。」
他竟說他在意我。
即便我再木訥,也能聽出此話的含義。
輕如鴻毛的語氣毫不經意地打落在心頭,不知為何,心裡油然而生一絲不一樣的感覺,讓我有一瞬間的慌亂。
趁著他分神,我忙推開他起身,連連後退了幾步,暗暗平復自己略帶起伏的心情。
我向來不喜這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情緒。
我定了定神,做出坦然自若的姿態回視他。
「我名喚蘭因,合該是蘭因絮果,你名喚良辰,自當是一番虛設,若是一段感情明知道沒有結果,又何必糾纏呢?」
從墨良辰的眼睛裡能看到我的模樣,那裡似乎能倒映出我的一生。
「我不信。」
他的語氣堅定到讓我有些許恍惚。
或許他有幾分真心,可我想要的不是真心,是自由。
我的一生,不該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宮牆之內。
他曾言帝王無情,如今卻施施然向我訴說他的心意,著實令人費解。
其實我也是思忖過我與他的關系的。
我想我對他的感情微乎其微,充其量也隻能算是感激罷了。
一切由利用而起,也必當以利用結束。
此般一想,方才片刻的動搖瞬間煙消雲散。
角落裡,一個太監模樣的人鬼鬼祟祟地從驚鴻殿溜了出去,趁著夜色,沿御花園的小徑一路向鳳儀宮走去。
小太監跪在皇後宮中,畢恭畢敬地將所見所聞一字不落地稟告於皇後。
自那日被禁足,皇後愈發陰晴不定,整個人仿佛一夜間滄桑了許多。
她是悲哀的,在我看來。
皇後愛墨良辰,比這後宮所有的女子都愛。
這世上沒有一個女子願同旁人分享自己的意中人,她是皇後,是妻子,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夫君每每宿在其他女子處。
我也是不能接受的,這應當是我無論如何都對墨良辰沒有情的主要緣故,我這麼告訴我自己。
皇後一直視我為眼中釘,殊不知她想要的我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
我同情她,卻也不能原諒她曾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
「你說什麼?」皇後花容失色的面容愈發蒼白。
她喃喃自語:「他從未與我說過那番話。」
「娘娘……」
身旁的宮女似乎不忍瞧見她這般模樣,開口欲勸說:
「娘娘,皇上還是掛記您的,奴婢瞧著,皇上對雲妃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
「你不懂,你不明白。」
皇後跌坐在地上:
「無論我如何做,他都視而不見;可她隻站在那兒,他便愛她。」
「娘娘,您別這麼說……」
皇後視若無睹,隻用黯淡無光的眼神呆呆地望著窗口:
「他待葉蘭因,終究是不同的。 」
8
春去秋來,日子過得極快。
那日御書房之事墨良辰倒是未曾再次提起,隻是像往常一樣從容不迫地同我用膳,歇在驚鴻殿批折子。
我也不問,裝傻充愣是我用慣了的手段。
皇後病重也有些許日子了。
前幾日她著人來請我,說是想見見我。
我瞧在她身子大不如前的分兒上,便應了她的請求。
一入鳳儀宮,極重的藥酒味撲面而來,摻雜著的是一股S氣沉沉的朽木味。
皇後堪堪無力地靠在榻上,蔫蔫的。
「你來了。」皇後抬眸。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她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雲妃的禮數向來是極好的。隻是如今這個皇後於我而言,不過是個冰涼入骨髓的頭銜罷了。」
「皇後身子如何了?」
我話鋒一轉,詢問道。
「日子應是不多了。」
皇後緩緩開口。
我一愣,隨即抬頭望了她一眼。
那日在鳳儀宮貞嫔鬧事,她與墨良辰同坐主位,雖稱不上神仙眷侶,神態舉止倒也是頗為般配的,隻是如今,她卻仿佛一夕之間年長了十餘歲,整個人全然沒了精神氣。
「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皇上,宴席上一眾人吵吵嚷嚷,唯他遺世而獨立。那時我便憧憬著,有朝一日能陪在這謫仙兒般的男兒身邊,甚至與他並肩,成為他心尖尖上的人兒。」
皇後的眼神追憶著似水年華,那其中藏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頓了頓,她繼續敘述道:
「自打有了嫁與他的念頭,我更是沒日沒夜地將琴棋書畫練到極致,極力渲染我在上京城的賢良淑德的名頭,這樣,才有機會。
「後來,他被封為親王,也到了該選妃的年紀。我以S相逼,懇求父親到先皇面前提一提,讓我嫁與他,全了我一生的夢。我父親終究是拗不過我,頂著軍功隻為換來我這一樁婚事。好在我名頭尚可,先皇允了這婚事。我那時欣喜若狂,一想到能做他的妻子,我覺著這一輩子就值了。大婚那日還有兩位側妃同我一同進府,心裡雖有些不大舒坦,倒也抵不過心中成親的雀躍。我十裡紅妝,鳳冠霞帔,嫁入王府。」
皇後眼裡閃著幾抹淚光。
「成婚之夜他按規矩來到我房裡,卻不曾行周公之禮,甚至連我的蓋頭都不曾掀。我心裡頭曉得,他當是不想娶我的。可我不甘心啊,自那以後,我極力做好一個王妃、好皇後,隻盼著他能回頭看看我。可是啊,他始終是個涼薄之人,或者說,我不是他心裡頭的人。
「自你出現,我更加確信,我隻是皇後,而他待你不一樣,你總能輕而易舉地觸動他的情緒。」
皇後的語氣讓人有一瞬間的心酸。
「他許你喚他名諱,他隻喚你閨名,他日日陪你,甚至,他在你面前,從來稱『我』,未曾有一次自稱『朕』,就仿佛平常夫妻般自在。
「葉蘭因,我羨慕你,我發了瘋地嫉妒你,想S了你。憑什麼我用盡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你能不費吹灰之力得到?」
皇後有些激動,連連咳起來。
旁人竟是這般看待墨良辰對我的種種的。
「我從來不覺得他待我有多好,他給的,自始至終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沉默良久,開口道。
「人心如此,得不到的永遠是心心念念的,你我是這般,墨良辰又何嘗不是呢?」
我心中煩悶,起身欲離開。
「他已不願見我,今日請你來,是想勞煩你幫我問他一句話。」
我停住腳步,卻不曾回頭。
「什麼話?」
「你問他,可曾對我有過一絲情?」
我心中一動,隻點點頭,出鳳儀宮前,終是忍不住提醒她。
「情,向來十有九悲,倘若你能拋卻這些,日子定能好過許多。」
回應我的隻有秋風掃落葉的聲音。
皇後的執著我想我是欣賞的,但她所言我卻不敢苟同。
利益,情感。
真真假假,著實讓人不解。
況且,我入宮不過一兩年,如何做得了皇後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
所謂不一樣,或許隻是因為一時的新鮮和執念。
「皇帝對皇後,自然是得有情的。」
他聽完皇後的話後,嘆了口氣,半晌,才開口。
我心中不免為皇後不值,卻也沉默著。
「情,不是想有便能有的。」
他突然問我一個與此事無甚幹系的問題。
「葉蘭因,你可知我為何賜你驚鴻殿?」
我抬眸,等著他繼續道,他隻是笑了笑,不說緣由。
……
我思忖了許久,還是決定託人將墨良辰的原話傳給皇後,自己選擇的苦怎麼也得受著、挨著。
我時常想著墨良辰問我的問題。
驚鴻殿,於他不知是怎樣的寓意。
於我,約莫是驚鴻難抵夢重重吧。
9
秋獵時分,總算能名正言順地出宮了。
我與墨良辰同乘一轎,周遭的幾個妃子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途中的秋景,時不時發出一陣驚嘆,實在是聒噪得緊。
「哎哎哎,你可曉得,咱們此番秋獵之地有何深意?」
「不曉得,你既知道,就且說與我們聽聽。」
「相傳聖祖皇帝曾在此地以其皇後閨名作為此山之名,二人伉儷情深,因而成就一段愛情佳話。」
「有情人難得,相伴一生更難得啊。」
「誰說不是呢!」
伴雜著這略帶傷感與羨慕的言語,我的睡意已然全無,便細細賞起山中的秋景。
此地山清水秀,從馬車往窗外看,溪頭的山,落葉濃霧,馥鬱的水汽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隻能從霧破雲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壑,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山中景色倒是極好。」
我靠著窗沿,自顧自地想著,時不時瞥瞥墨良辰的神色。
他不說話,我也繼續沉默著。
靜謐的氛圍倒也沒有不自在,反而落得清闲。
「你可會騎馬?」
他終是率先打破靜謐。
我點點頭。
他眼裡溢出些笑意:
「你這性子在宮裡定是悶壞了,找個空闲時間,我帶你去山頂上走一走。」
我心中一動,抬眸望著他。
曾何幾時,他待我竟這般嫻熟模樣。
把我神緒拉回來的,是墨良辰的驚人動作,他揉了揉我的腦袋,笑出聲來。
我直直望著他,極力想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的躲閃與不真誠。
「好。」我衝他笑了笑。
他有剎那的微訝,似是驚喜我的回應,繼而笑意更甚。
……
到了地方,收拾安頓一番,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
我正準備下榻用晚膳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不用細想,定是墨良辰。
「蘭因。」
我應聲抬頭。
隻瞧見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嬤嬤。
「這是我身邊伺候多年的李嬤嬤,你若願意,日後便伺候你,我也安心些。」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的嬤嬤,手裡捧著新摘的百合花向我行禮,幹練卻不失恭敬。
「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聞言,墨良辰拉著我坐下,自顧自地開口解釋道:
「這百合稀有得緊,我瞧著你時常睡不安穩,這花安神倒是極佳,便給你拿了過來。」
「你後宮那麼多美人兒,難得你還能想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