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域經營一家客棧,隆冬夜晚,救下一個受傷的中原人。
我治好他的傷,給了他回城的盤纏,可他央求我隨他一同離去。
他說他是侯府世子,他要以身相許。
我欣然應允,隨他回府,卻發現他已有身懷六甲的妻子。
他不知道,我早就知曉實情。
1
我初次進入京城,被安置在寧國侯府的內宅。
我住的客房貼著前廳,因此我能看見霍煜跪在廳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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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指著他怒斥,他的母親在一旁唉聲嘆氣,而他的妻子,挺著圓滾滾的肚子,默默垂淚。
霍煜低著頭,不發一語。
我帶來的隨身侍女阿越見此情景,頗為我著急。
「姑娘,霍將軍竟是如此道貌岸然之輩。他當日信誓旦旦要娶姑娘為妻,原來都是诓騙!」
我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說。
今日上午,我們一行人抵達京城,出現在寧國侯府門口。
霍煜沒有通報侯府,他在路途中曾笑著與我說,他要給父母一個驚喜
因此他帶著我出現時,霍家人皆是分外驚詫。
他的妻子與母親正相談甚歡,見此情景,微微愣住,隨即他的母親便問:
「煜兒,你要回京怎不告知母親?」
她又將質疑的目光緩緩投向我:
「這位是?」
我端正站著,嘴角噙笑,道:「霍夫人,我是霍煜即將要迎娶的妻子。」
此話一出,滿室哗然。
我在西域多年,那邊民風彪悍,女子亦直率。霍煜要娶我為妻的事情,我並不想扭捏隱瞞。
這是他承諾給我的。
霍煜的妻子慘白著一張臉,幾欲跌倒。
侍女強撐著她的身子,她才不至於在眾人面前失態。
她哀戚地哭喊:「婆母,她是夫君的妻子,那我是誰?」
霍夫人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罵霍煜:「你哪裡帶來的女子,開口就是要做我侯府的少夫人,你的妻子還懷著侯府的孩子好端端在這兒!你若要做無情無義的陳世美,我饒不了你!」
霍煜瞳孔驟縮,抓著我的手,一字一句道:「母親,陸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若無陸姑娘搭救,兒子如今已是孤魂野鬼。」
他抬眸看了眼掩面哭泣的妻子,似乎想說什麼,卻咽了下去。
沉默許久,霍煜說:「母親,陸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僅憑這一點,兒子也不可能棄陸姑娘於不顧。這一路舟車勞頓,有什麼怨,母親盡管對我發泄,但請母親安排陸姑娘休息。」
霍夫人情緒在一夕間跌宕,不愧是高門的女主人,她在片刻的失態後便迅速恢復了冷靜。
她的眼睛依舊冷冷的,卻有條不紊地對我救她兒子一事道了謝,隨後安排嬤嬤帶我進了廂房。
算起來,霍煜跪在前廳已有一個時辰。
他握著拳,仰頭對怒斥他的父親說:「兒子一顆心已經給了陸姑娘,無法再給旁人。」
「糊塗!」霍侯爺氣急,指著霍煜連罵了幾聲,霍煜眼眶通紅:「兒子在外六年,幾經生S,父親母親可有一次為兒子擔心?去歲母親來信,說要給兒子娶一位妻子,要兒子速速回京。可那時戰局混亂,父親母親,你們明知我……」
「住口!」
霍夫人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煜兒,你若想讓侯府在這京中出盡醜聞,便盡可胡言亂語!母親也不要了這臉面,讓你休妻再娶!」
霍煜久久凝望著他的母親,眼中泛霧。
許久以後,廳中的動靜小了,茫茫夜色中,隻剩下霍煜的身影。
他垂著頭,身姿卻端正,如同一頭打了敗仗的狼。
我在窗邊注視這一切,侯府的侍女送來晚飯,我沒有吃。
侍女走後,我聽見她們逐漸遠去的交談聲。
「少夫人真可憐,懷著孩子,世子竟帶著旁的女子回來。今日少夫人哭得可傷心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原來也是那貪戀美色之人。」
「少夫人平日掌管內務便很辛苦,唉。」
一聲嘆息。
阿越氣不過,想上前理論。
「什麼奴才,這侯府裡到底有沒有規矩,奴才也敢議論主子。姑娘,咱們還是回去吧,咱們不受這個氣。忘恩負義的中原人,有他們的苦頭吃!」
我搖頭,望著霍煜孤獨的身影。
「阿越,我是要來這裡的。」
霍煜有妻子,那又如何?即便我早知道了實情,我也跟定了他!
2
我在西域開著一家客棧,客棧臨近邊關,兩國來往的客商使臣眾多,我的客棧生意紅火,卻也魚龍混雜。
那年冬天,北國的使臣與我大齊一位遊俠起了衝突,夜半遊俠退了房,消失在茫茫大漠。
翌日使臣便發現他騎來的紅棕馬不見了蹤影。
我的客棧背後沒有強大的依仗,也承受不住使臣的怒火,更不願卷入無謂的爭端。
我派了人找,有人說,在天山腳下似乎有看到紅棕馬的蹤跡。
客棧裡的人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天山腳下的路況,我曾在那邊採摘珍貴藥草賣給醫館。賺錢以後,便開了客棧。
沒有辦法,我親自騎馬去尋。
天山路遠,我尋了三天三夜,風雪卷著塵埃,將我的心一點點冰透。
正要離去之時,我忽然瞧見遠處一紅一黑兩抹身影。
近了看,便發現使臣丟失的那匹紅棕馬,依偎在烏骓馬身旁,而那烏骓足下,躺著一個身穿盔甲,鮮血淋漓的年輕男人。
他臉面伏地,似是凍僵了。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帶回了紅棕馬,亦帶回了那個年輕男人。
我請了醫師為他治療,他躺在客棧養傷。
就這般過了許多天,他昏迷不醒。
天氣依然寒冷,我在桌前嗑著瓜子兒與客人談笑風生,忽然瞧見樓上緩緩步下一人。
是他。
他的臉上有未淡的傷疤,手上纏著紗布,一瘸一拐。明明是一副狼狽的姿態,眼神卻很剛毅。一身磊落氣質,倒讓人無端畏懼。
他深深凝望我,用沙啞的嗓子說:「感謝姑娘救命之恩。」
那一天他醒了,他告訴我,他是大齊的一個小兵。打了敗仗,被烏骓馱著走到天山腳下。
小兵的駿馬是烏骓?可他這樣說,我也不多問。
我想著,我救了他,他應當謝我。若他給我金銀財寶,我便坦然接受。若他身無分文,便在我的客棧裡當個跑腿,幹個兩三年,也算還了這筆債。
天下救命的恩情,沒有隻口頭道謝的道理。
日子就這樣過著,他傷好了一半,便在我的客棧裡幹活。
無人認識他,他也不說他的身世。
直到一日,城裡最有錢的盧老爺患了重病,需要一株天山雪蓮入藥。
這城裡我對天山最熟悉,盧老爺來求我。
盧老爺良善,曾施粥棚救人。
我為了賺錢,也為了救人。
我接下了這門差事,卻沒想到回城路上遇到雪崩。
是霍煜救了我。
他說他冥冥之中感到有危險,我又久久不回,便去天山尋我。
他的傷還未痊愈,但看到我,劫後餘生地笑了。
霍煜說:「陸姑娘,幸好你沒事。」
我救了他,他又救了我,我想,我們之間兩清了。
他的傷好以後,我給他準備回城的盤纏,滿天繁星下,霍煜拒絕了我的好意。
他拿出不知何時採摘的一束花,問我:「冬青,你想不想見識京城的繁華?」
我們共同經歷過生S,又相處了許多日子,我們之間的情誼,似乎與別人不同。
霍煜問我時,他灼熱的目光令我不敢看他。
他見我沒回答,便又追問:
「冬青,我是京城寧國侯府的世子霍煜,我在軍中六年,尚未娶妻,你可願意?」
他紅了臉,不好意思再說。
我說:「寧國侯府門楣高貴,霍煜,我做不了當家主母。」
「我們一同見完父母,以後天高海闊,我自然要回到邊疆駐守。冬青,我們離京城遠遠的。」
那一晚夜色很美,星星很亮,我活了十九年,第一次動心。
霍煜的眼睛亮晶晶的,明亮而赤誠,裡面裝滿了熱切的情誼,還有怕我拒絕的脆弱。
我終究答應了他。
那時旁人以為,我要去京城與霍煜成婚,做寧國侯府的世子夫人。
3
誰也沒想到是這樣的境況。
我在寧國侯府住下,卻始終睡不安穩。
夜半時,窗戶吹進冰涼的夜風。
我起身關窗,卻見院中仍然跪著一個身影。
是霍煜。
他後背沁血,大約是他父親用鞭子抽的。
他望著我的方向,神色復雜,帶了些悽苦。
我從包袱中找出一件披風,我給他披上,他抬頭望著我,十分愧疚道:「冬青,我對不住你。」
我搖頭:「霍煜,我相信你。」
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過了幾日,他的妻子終於找上了我。
那是個美麗的女人,出身富貴,父親是大齊的皇商,又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商賈之家本不會與京城的門閥聯姻。
但魏蘿告訴我:
「我與夫君自小便認識。幼時我在花燈節與父親走散,險些被人家抱走,是夫君救了我。」
她回憶往昔時,十分甜蜜。
「後來我到了議親的年紀,婆母感念我們二人的情誼,便破格讓夫君娶了我。」
我笑著,飲了口茶,問她:「是霍煜讓他母親提的親?」
她的臉色一變,道:「夫君同意這門婚事,婆母也同意。陸姑娘,如今我懷了夫君的孩子,我如何忍心讓孩子沒有父親?」
她哀哀戚戚地哭起來:「陸姑娘,算我求你,你不要和我爭,若你真的與夫君兩情相悅,我願意讓夫君納你為妾。隻是求你不要再逼我們了,婆母因此事幾夜未睡,我這一胎來得艱難,這幾日心緒不穩,已讓大夫查看了好幾回。」
「陸姑娘,公爹婆母年紀都大了,二郎又身體不好,我們侯府實在是經不起風雨了。」
我噙著笑:「我何時逼你了?」
我看著她怔住的臉,繼續道:「我可有讓霍煜休妻再娶?我可有纏著霍煜不放?這幾日,我除了在侯府住,便是在京城遊玩。你們侯府出了事,為何要賴在我頭上?」
「我看霍大人和霍夫人倒是身體康健得很,日日責罰霍煜時生龍活虎。而你,還有力氣在我面前惺惺作態。你倒不如直說要我如何,何必做出一副令人作嘔的面孔。」
魏蘿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有丫鬟扶著她,她怨恨的眼神看向我,顫著聲音道:「你如此沒臉沒皮,婆母不會輕饒了你!」
我笑盈盈應道:「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