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你哥哥了。」
在我把新男友帶回家吃飯的那天晚上,蘇衍敲開了我的房門,沒等我反應過來就一把將我抵在門上,俯身貼著我的額頭,嗓音微啞地開口。
「一年前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
「你不是最愛跟在我屁股後面的嗎,你身上的衣服是我的,味道是我的,心也是我的,為什麼要跟別人在一起。」
他手指纏著我耳邊的發絲,指腹摩挲著我的臉。
「蘇喬喬,我不想做你哥哥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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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蘇喬喬,蘇衍是我的哥哥,雖然異父異母,但我們有著相同的姓氏。簡而言之,就是我媽嫁的兩個男的都是姓蘇的。在蘇衍對我愛搭不理的那些年,我緊緊攥著這個機緣巧合的聯結,仿佛我們真的有血緣羈絆,是永遠離不開的關系。
15 歲那年,我走出陰湿破爛的出租屋,被媽媽領進了一個陌生的大房子,也就是我現在的家。
我見到了我的新爸爸——蘇程。他堆著一臉笑,摸摸我的頭,帶我參觀了我的房間。現在看來似乎有點討好的意味,但在當時的我眼裡,一切的布置精致得像童話中的公主房一樣。蘇程告訴我熱水器怎麼使用時,我呆呆地望著他一張一合的嘴,我好開心,以後都不用去公共廚房燒熱水,再提著重重的熱水桶上樓洗澡了。
我局促地說著「謝謝叔叔」,蘇程隻是了然一笑,似乎並不著急讓我喊爸爸,媽媽交代了幾聲便跟他出門了。
等他們走後,我一個飛身跳上我的新床,仿佛跌入一個美夢。眼睛盯著粉色床簾看了很久,久到我都沒發現房間門口什麼時候站了個人。
這是我跟蘇衍的第一次碰面。
我嚇了一跳,一動不敢動,像是闖進別人家裡的小偷,隻敢用餘光偷偷瞧他。
他生得很好看,高高瘦瘦的,比我們學校最受歡迎的男生更出挑惹眼。一手撐著門,一手懷抱籃球,立在那沒一會兒,就開口問我是誰,為什麼在他家。
我爬起來惶恐開口:
「我叫蘇喬喬,我的媽媽是唐嬌,蘇程叔叔告訴我這是我的房間。」
他似乎思考了幾秒,隨即上前幾步掀開床簾坐在我的床上,湊近打量著我。
「所以唐嬌就是我的惡毒繼母,你就是我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那個妹妹。」
我真的有點生氣了:「我媽媽不惡毒。」
「哈哈。」他問完了他想問的,興致缺缺地起了身,「抱歉。」
蘇衍撂下一句「抱歉」就走出了房間,也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緊接著傳來另一個房間砰的一聲的關門聲,我呆滯在原地,一時間沒法接受憑空多出了個哥哥這個事實,雖然這個哥哥長得很滿足我的少女情懷。
2.
晚飯時間,四個人坐在一起。蘇程給蘇衍一一介紹:「這是你唐嬌阿姨,爸爸之前跟你提起過的,以後她會跟爸爸一起照顧你。」
媽媽微笑著向他問好,親切地叫他「小衍」。
而蘇衍隻是含糊回應,低頭扒飯。
「這是喬喬,唐阿姨的女兒,也算是你的妹妹。下學期升進你的高中,你要多多關照她啊。」
蘇衍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應付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我吃好了先回房了。」撇下碗就起身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隱約覺得他似乎並不喜歡我,不過沒關系,這不重要。
之後的這段時候裡,我很少見到蘇衍。我來到新家之後,媽媽一改摳摳搜搜的性子,一口氣地給我報了初中銜接補習班,還有好幾個興趣班,沉重的課業擠壓著我的暑假時光。每天隻能在飯桌上能見到他,他總是吃得很快,像是生怕跟我們多待一秒鍾。
再後來一段時間,等到我基本適應了新家的生活,我連媽媽也很少見到。蘇程開的建材工廠離家很遠,工地意外多,為了避免來回折返奔波,她跟蘇程白天忙完就直接歇在工廠的休息室裡。
她臨走前囑咐我:「以後家裡沒有大人,你就做飯給哥哥吃,以前在出租房的時候媽媽教過你。」
她還說:「撿到這種好日子是我們的福氣,你不要真的把自己當大小姐。平時跟哥哥多親近,他成績很好的,人要學會趨利避害。」
於是,隻有我跟蘇衍在家的第一個晚上,我便下了廚房。打開冰箱,裡面放著一些蔬菜、肉類、雞蛋。食材頗豐,我信心滿滿地開始了。
十分鍾後,整個廚房已經是流血漂橹、屍橫遍野,房梁上吊著蔥姜蒜。
我盯著被煎得發黑的雞蛋,躊躇一會兒,頂著一張S人臉敲開了蘇衍的房門,看著他略顯迷惑的一張臉,說出了在心中排練了好幾次的一句話:
「哥哥,你能幫我做個飯嗎。」
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哥。
3.
他聽完,挑了挑眉,我看不懂他的表情,隻是跟在他屁股後面回到廚房。他靜靜地看著地上一團亂麻,無語了一會兒,開口說:「能糟蹋成這樣也算是你的本事。」
我尷尬地想要上前收拾殘局——至少把鍋洗了。他伸手橫在我身前,抓住我的後領子,輕輕向後一拉——意思是少礙他事兒。
「免動尊手了,您就在邊上好好看著吧,大小姐。」
我突然非常開心,不知道是因為他今天跟我多說了幾句話還是什麼別的原因。總之看著他面無表情地熟練操作的場景,我心裡慢慢升起了煙花。
燒水、洗菜、下面、打蛋、調味。幾分鍾後,我跟蘇衍就面對面坐在餐桌上,面前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味道意料之中地好。
飯桌上仍然是一片沉默,蘇衍專注地吃著面,沒打算分出一點精力跟我說話,仿佛剛剛的調笑並不存在。我有點失落,但臉皮也挺薄,恭維的話堵在嘴邊也說不出口,猶豫了很久,訥訥開口。
「你是怎麼學的煮面條的呀,好厲害。」
「?」
他頓了頓,似乎並不想接話,但可能是出於禮貌還是回答了:
「這不是有手就行?」
「……蒽。」
這次輪到我沉默了。
離開餐桌前,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的空碗。「大小姐洗個碗總會吧?」
我拼命點頭。
「行,把碗洗了,記得別摔了。」走過我身旁,稍微停住問了句,「你剛怎麼不叫哥了。」
我眨眨眼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喊出一聲:「哥哥。」
他也看著我,嘴角噙著一點笑意,回房了。
4.
假期轉瞬即逝,開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我的新高中是蘇衍所在的學校,市重點一中,寄宿制。第一次住宿,我內心有些抗拒,畢竟群居生活讓我感到不自在,也沒有能和新事物打好交道的自信。
媽媽對我很不放心,回學校的前一天,她一面嘮叨一面打點著我住宿所需的生活用品,最後端著一個果盆敲開了蘇衍的房門,我貓在房門口偷偷瞧著。
「小衍,來吃點水果吧。」
「不用了,謝謝。」
蘇衍很客氣地拒絕了。
「是這樣,喬喬也要上高中了,這孩子之前一直沒離開家住過,阿姨就想請你多照顧她一下。」
我這個角度看不清媽媽的表情,卻能看清蘇衍的。我的心懸了起來,大抵是有點討好型人格,我會害怕去麻煩別人,尤其是蘇衍,我不想被他討厭。
我嘗試在他臉上捕捉不耐煩的情緒——事實上沒有,他隻是淡淡的,沒有任何表情,隻當是聽到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像是隨手幫別人遞了個東西。
他說:「可以。」說完等了一會兒,見我媽沒別的話要說,便把門關上了。
可以是什麼意思?
不管我再怎麼琢磨,那天晚上我都睡了一個好覺,是安全降落,又仿佛飄在雲端。
到了學校後第一件事是為期一星期的常規軍訓,我就這樣開啟了體育場—宿舍—飯堂三點一線的生活。性子活潑的人早就在集體活動中脫穎而出,而我總是作為邊緣人,沉默地看著。
某天晚上宿舍夜聊時,我在寫軍訓日記作業,話題來到了互相報家庭成員環節。我思忖片刻,說:「我有一個哥哥,就在我們學校,高二的。」
宿舍裡頓時炸開鍋,仿佛有一個哥哥是多麼值得羨慕的一件事。而事實上蘇衍或許並沒有把我當成妹妹,他從來都是不含一絲溫情地直接叫我「蘇喬喬」三個字。
我有點難過,開學三天了,我並沒有見過蘇衍,我心裡清楚他那句隨口答應的「可以」隻是尋常的應付,隻是為了快點關上我媽敲開的那扇門。可盡管如此,我還是很失落,我隱隱期待能跟他見上一面,再次回過神來,作業上已經寫滿了「哥哥」兩個字。
我把它撕掉了。
5.
終於在第五天,我見到了蘇衍。
那天我從飯堂走回宿舍,手裡拿著一個蘋果慢慢啃,路過必經的籃球場時,我習慣性地偏頭看著那些疾馳的身影。不曉得從哪裡傳來的一聲「小心!」緊接著一顆籃球就呈拋物線向我飛來,沒等我反應過來,球已正中太陽穴,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一陣巨疼襲來,嘴裡還沒嚼完的蘋果被我吐在手上,生理淚水無法控制地往下掉。
我一個站不穩跌在地上,手捂著太陽穴,心裡一片迷茫。
「同學你沒事吧!」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還好嗎,可以站起來嗎?」
沒一會兒我身邊就圍著幾個人,他們說了很多話,很嘈雜,我聽不清,也看不清,隻是低著頭。
「蘇喬喬?」
人群中有個聲音格外清晰,我抬起頭,眼淚還在往下流,我掙扎著想看清他的臉。
「……沒事吧。」
蘇衍的臉湊近,我看著他,心裡掀起海嘯,幾天以來積壓的委屈和難受再也繃不住,我在他面前哭了。其實也沒什麼可委屈的,同學很好,老師很好,新生活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向前鋪至開,可看到蘇衍那張臉,我就是委屈。
我帶著哭腔開口:
「哥,我難受。」
他怔了一下:「我帶你去醫務室。」隨即拉過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反身蹲在我面前,我雙手繞著他的脖子,把自己覆在他背上。
去往醫務室的路上,我輕輕把頭貼在他的後頸處,吸著鼻子。
「別哭了,還疼嗎?」
「真的很疼……」
他稍微偏過一點頭:「忍著點,走路不看路的啊。」
我想控訴,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我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悶悶地說:「我是想找你的,但又不知道你在幾班,經過了球場就想看看你有沒有在打籃球。再說了,這球是好好看路就能躲掉的嗎。」
蘇衍有點無語:「我在一班,就你隔壁的那棟樓。」
隔壁是理科樓,一班是每個年級的重點班之一。我雀躍起來,至少我知道他在哪個班了。
在醫務室,校醫看過我的外傷口,開了些活血化瘀的藥物,給我遞了塊熱毛巾示意局部熱敷,我正要伸手去接,蘇衍卻在一旁先接了過去:
「我來吧。」
他將熱毛巾覆在我的太陽穴上,指尖輕輕按揉,動作很溫柔,表情卻很平靜。
他看著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這種氛圍有點尷尬,但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他。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打破沉默:「你還真變黑了。」
「……」我頓時無語,「別刺激我了。」
我努力找著話題:「哥,你下午是在打球嗎?」
「嗯。」
「你每天都去打球嗎!」
蘇衍有點奇怪:「偶爾吧,怎麼了,要來給我遞水嗎?」
我歪了歪頭,心想我也不是不願意。
「沒事少來,躲著點走,再被砸你就自己爬去醫務室吧。」
他語氣毫無波瀾地說出這種話,我卻覺得很開心,尷尬的迷霧一下消散。
我跟蘇衍,並不是真正的兄妹關系,兩個家庭重組成一個。對我而言,我更像是寄宿在他家裡,比起親近,更多的是疏離、客套。偶爾的幾聲「哥」都是在符合語境的情況下喊出口的,更多的時候,我並不敢叫他「哥哥」。
我看著他的臉,努力不把「哥哥」兩個字喊出來,卻不受控制地說出另一句話:
「我想見你時可以去找你嗎?」
6.
蘇衍定定地看著我,突然笑了,笑得意味不明:
「我可以請問一下,你在想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