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裴琅的那一日,太醫告訴我活不久了。
裴琅權勢滔天,是朝中人人敬畏的九千歲,亦是我的救命恩人。
哪怕知道他隻是想折辱我,報復這些年在宮中受到的折磨,我也心甘情願。
一命還一命,當年他救我,卻因為我入宮被廢,是我欠他的。
如今到了該還的時候了。
01
我爹是大恆皇帝,可惜是個昏君,荒淫無道,民不聊生。
好在他S了,S在了自己寵妃手裡,蕭貴妃伙同國舅謀反,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裴琅全數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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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繼位,改國號元和,裴琅第一件事,就是要我下嫁。
新帝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自幼與我一處長大,感情極深。
皇弟氣極,抖著手:「他好大的膽子,阿姐是大恆最尊貴的公主,怎麼能嫁給一個宦臣!」
可他沒有辦法,裴琅權傾朝野,人稱九千歲,誰都不放在眼裡。
裴琅用新帝的性命逼我,要我即日入府。
皇弟摔了桌上的鎮紙,一把扯掉玉冠:「大不了一S,不能保護阿姐,這皇位坐著有什麼意思!」
我攔住他,免得他做蠢事:「沒關系,我喜歡裴琅。」
皇弟不肯,他眉心皺得厲害:「可裴琅明顯居心不良,不是真心要迎娶阿姐的。」
我搖了搖頭:「不重要。」
我輕聲道:「阿姐身子不好,太醫說或許隻剩半年了,最後這些日子,就讓阿姐和他在一起吧。」
這個秘密隻有幾個人知道,母妃去世後,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皇弟SS咬著牙根,他本就處處讓著我,每次我提及命不久矣時,就表示不會改主意了。
他眼眶紅了一圈:「阿姐若待得不開心,就回來。」
我答應了:「會的。」
02
大婚那日,是深秋,寒風簌簌。
裴府奢華喧鬧,鑼鼓鞭炮聲響了整整一日,整個京城都以為裴琅是愛極了我,才迫不及待要迎我入府。
可公主下嫁宦臣,本就荒唐無比,若裴琅當真愛我,為了我的顏面,也絕不會提出這種要求。
他恨我,要我入府,隻不過是為了報復我,報復當年入宮之事。
裴家百年大族,盤根京城多年,裴琅身為裴氏長孫,自幼聰慧過人,入仕為官原是板上釘釘,卻生生被斷了前程。
從意氣風發的世家子弟變成不能人道的廢人,驟然跌落沉泥,怎麼能不恨。
我蜷縮著指尖,獨自坐在喜床上,屋裡沒有點炭爐,涼氣順著鞋底往上蹿。
我懼寒,小時候在大雪日傷了身子骨,被救回來後,太醫便斷言我活不過雙十。
太醫令是母妃的人,迅速封口,瞞下了這件事,隻日日用藥溫養,不能受凍。
裴琅是故意的,他曾是我的內侍,自然知道我受不住寒涼。
可他不知我絕症一事,寒氣入體會加劇病情。
我撐不住,歪靠在床柱上睡著了。
一直到後半夜,裴琅才過來,他身上沾著酒味,眼裡卻沒有醉意。
我們隔著鳳冠上的珠簾對視,裴琅扯著薄唇:「嫁給我這個廢人,看來是委屈公主了。」
我還未清醒,有些發愣。
裴琅以為我默認了,冷冷道:「既是公主連等一等都不願,那想必也不願和我這個廢人同床共枕,不如公主就睡那兒吧。」
他指的是腳塌,用來放鞋襪的地方,窄窄的一片,剛好能躺下。
我身子晃了下,在裴琅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快意,他折辱我,就像當初他在宮中被人欺辱一般。
一條薄被根本擋不住寒氣,第二日我便起了燒。
小桃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她從小就跟著我,自然知道我的事,以前每次我受了寒,成華殿上下皆是如臨大敵。
可如今不在宮中,沒有裴琅的同意,一味藥都不會出現在我院子裡。
小桃見不得我難受,豁一下站了起來:「我去找裴琅!」
我嗓子幹啞,叫了兩聲,沒能攔住她。
過了好一陣子,小桃才垂頭喪氣地回來,顯然沒能成功,她眼睛通紅:「公主,是奴婢無用。」
我低低咳了幾聲,裴琅恨我,巴不得我病得越重越好,怎麼可能允許我立刻好起來。
我安慰她:「沒事,興許睡一覺就好了。」
小桃抿著嘴,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他...他們說,裴琅去見外頭的女人了!」
「公主,這才婚後第一日,他就這般不給您面子!」
「等進宮,咱們告訴皇上去!」
我笑了,隻不過笑意有些牽強,裴琅早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辱的內侍了,他連皇上的面子也不給,何況是我。
小桃氣不過,口不擇言道:「一個閹人,不能人道,找什麼女人。」
說完,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撲通一聲跪在了我跟前。
我擺擺手,說不礙事,讓她起來。
即便不能人道,也同樣能讓女子歡愉,更何況以裴琅如今的身份,該是女子服侍他。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我昏昏沉沉地想。
03
小桃出不了府,隻能用浸了水的帕子替我降溫,可起不了多少用。
一直到下晚,裴琅回府,差人傳我去伺候。
我勉強撐著身子,一段路走了兩刻鍾才到,裴琅不滿:「怎麼這麼慢?」
他看了我一眼,察覺出了不對:「怎麼了?」
小桃本就對他不滿,大聲嗆道:「惺惺作態,公主都病了一日了!」
裴琅皺眉,似乎真不知道,他伸手過來,像是要探一探我額上的熱度,被我側臉避開。
他神色瞬間冷了下來:「公主這是嫌我不幹淨,不夠資格碰您?」
我並不是嫌棄他,隻是病中養成的習慣,不讓人輕易靠近。
他往前逼近,我下意識往後躲了半步,小桃立刻攔在我跟前:「不許動公主!」
裴琅狹長的眼睛半眯了下,盯著小桃,表情陰鸷:「來人,拖出去杖責兩百!」
我瞬間驚駭:「不行!」
小桃被人拖了出去,我想去攔,被裴琅一把抓住手腕:「公主對誰都這麼好,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隻是做做樣子?」
我吃疼,嘶了一聲,掙扎道:「我對誰都是真心的。」
裴琅自嘲:「除了我。」
我答不上來,裴琅面色扭曲:「公主既然這麼在乎那個賤婢,那就跪下來求我,求我,我就答應饒她一命。」
外面是板子落下的聲音,小桃一聲都沒有叫喚。
我眼淚蓄在眼眶裡,我是大恆的公主,怎麼能跪一個宦臣?
除了天地父母,我再沒跪過其他人,就連如今的新帝,我也沒跪過。
裴琅嗤笑出聲,剛要開口,看見我的動作,他驀然變了臉色,SS握住我的肩:「沈明玉,她不過就是個賤婢,你就這麼在乎她?」
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搖搖晃晃栽了下去。
04
我醒過來時,小桃正在換暖爐。
她腫著眼睛,應該哭過,見我醒了,驚喜不已,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我去叫太醫令。」
我放下心,裴琅到底沒讓人打完那二百下,否則我怕是見不到小桃了。
太醫令合起診箱,將人都打發了出去,語氣凝重:「公主如果再這麼不愛惜身子,活不過來年春天。」
我早有預料,並不多難受:「能最後看一看百花盛開也好。」
太醫令皺起了眉,忍不住勸我:「公主不如告訴裴大人。」
他從前被母妃救過,自此對母妃忠心耿耿,對我也是。
太醫令的意思我懂,先帝和蕭貴妃都不在了,這個秘密多幾個人知道也無妨。
我搖頭,裴琅隻要恨我就夠了,這樣等他發泄完這些年的不甘,就不會再去報復別人。
我叮囑太醫令:「不要告訴皇上,他還有其他的事要擔心。」
太醫令嘆了口氣:「公主從小就固執。」
他給我留了藥,叮囑我日日吃。
病剛好些,裴琅便又傳我去正廳侍奉,我這次沒帶小桃。
隻是我從來不懂侍奉人,手指被熱茶燙出了個水泡,疼得鑽心。我垂著眼睫,蓋住眼眶裡的淚珠,忍著疼,繼續給他添茶。
裴琅一把攥住我的手:「公主這一臉委屈是做給誰看?」
我手一抖,茶盞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裴琅眼神暗了暗:「沈明玉,你當初看上我,就要我進宮,一句話便斷了我的前程,我在成華殿侍奉你多年,如今不過讓你添一回茶,你就這麼不情願?」
我猛地抬起頭,我從來沒有說過要他入宮的話,當初隻是陰差陽錯。
我剛想解釋,便被人打斷了:「大人,蘭姑娘來了。」
裴琅扔下我便走。
就在我手足無措站著時,裴琅將人帶了進來。
那姑娘纖細靈巧,弱柳扶風,一雙眼生得像小鹿一般,嬌嬌怯怯。
裴琅對她恭敬有加,自然還有憐惜與愛護,他看向蘭姑娘的眼神,像極了當初在成華殿時他看我的樣子。
我心口泛起細細密密的疼,收回視線。
裴琅讓她在正殿等上片刻。
我亦不想多留,轉身要走,對方叫住我,問道:「能不能麻煩姑娘給我添杯茶?」
我大病初愈,氣色不好,她以為我是府上的侍女。
我冷著聲音拒絕,告訴她我是公主。
蘭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柔弱的表情褪了個幹淨,譏諷道:「聽說大人娶妻,娶的還是公主,本以為國色天香,原來姿色平平。」
「我傾慕大人,大人也愛護我,大人說等公主S了,就立刻迎我入府。」
「可我等不及了,不如公主自請做妾?」
我勃然大怒,伸手朝她揮去。
裴琅正好進來,他一把推開我,我撞在了屏風上,額角破了個口子。
蘭婉捂著臉,躲進裴琅懷裡,顛倒是非:「我認錯了人,不知她是公主,想讓她倒杯茶,結果公主就生氣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大人,都是我的錯……」
裴琅護著蘭婉,心疼不已:「蘭兒替我擋過一箭,有救命之恩,沈明玉,你既是我夫人,奉茶有何不可?」
他冷冷道:「公主金枝玉葉,永遠學不會低頭。」
回到院子,我嘔出了一口血。
小桃大驚失色,我讓她不要聲張。
我想到蘭婉的話,原來裴琅知道,知道我病了,病得快要S了,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當初在成華殿,裴琅說過要護我一輩子,可如今他隻盼著我S。
05
裴琅為了替他心上人出氣,拿我外祖家開刀。
文氏上下一百七十六人,全數被抓,皆下詔獄,連三歲半的孩子都沒有被放過。
我得知消息後,險些昏S過去,我知道裴琅是故意的,他在等我,等我去求他。
我去了正院,第一次對他低頭,指尖陷進掌心。
裴琅不為所動。
他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去向蘭婉賠禮道歉,要麼跪著求他,直到他滿意為止。
他站在廊下看我,眼裡有恨:「沈明玉,文氏一百七十六口值不值得你低頭?」
他要敲碎我的脊梁,傲骨。
我知道裴琅在逼我去賠禮道歉,天寒地凍,我堅持不了那麼久。
但我不願,我寧願跪他,畢竟他救過我一命,就當還回去。
裴琅臉色鐵青,SS攥著手,咬牙轉身回了屋子。
雪從亥時開始下,直到醜時三刻才止住,我身上披著一件大氅,沾了雪,愈發得重,壓在肩上。
我漸漸感受不到寒意,連手指膝蓋也一並感覺不到了,隻朦朦朧朧看到屋內的燭光。
我努力撐著,告訴自己不能暈過去,文家上下還等著我救命。
我跪了一夜,直到天色破曉,裴琅才出來見我。
他聲音比雪還冷:「願意去認錯了嗎?」
我抬起頭,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口血便湧了出來,噴在白色的雪上,格外刺目。
裴琅臉色驟變,聲音變了調:「明玉!」
我身子一歪,被他接在懷裡,他眼睛猩紅,像是一夜未睡,抱著我的手臂竟然在發顫。
我揪住他的衣襟,拼著最後一口氣:「放,放過文家……」
「明玉!明玉!!來人,快來人,傳太醫!」
06
鮮紅的血順著唇角一滴滴地往下落,刺目又豔麗。
任憑裴琅怎麼擦拭,也止不住。
裴琅慌亂不已,幾乎要讓我以為他其實還在乎我。
我聽到他厲聲質問府醫:「什麼叫寒氣入體,藥石無醫?」
裴琅的聲音是抖的,竟然帶著些許害怕,自他決心弄權後,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無措。
可我真的要S了。
重新有知覺時,我聞到了成華殿裡熟悉的燻香味。
裴琅在,小桃在,皇弟也在。
太醫令搖了搖頭:「公主本就是勉強支撐,早已病入膏肓,原先便是在續命。」
裴琅神色巨震,他牽住我的手,似乎生怕我離開,抖著嗓音道:「不,不可能!明玉什麼時候病的,她的事我怎會不知?」
皇弟咬著牙根:「上回不是說還能再堅持半年麼?」
太醫令:「若是精心養著勉強可行,可如今,微臣也不知……能不能醒過來還要看公主意願。」
小桃壓著聲音抽噎起來。
皇弟和裴琅起了爭執:「阿姐去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昏迷不醒,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不肯說?」
他扯著裴琅的衣襟,直勾勾地盯著他:「裴琅,你心虛,你不敢說,你究竟對阿姐做了什麼?!」
裴琅臉色頹然發灰,一聲不吭任憑質問。
天材地寶源源不斷送進成華殿,可惜我一直昏迷不醒。
裴琅整日守在我床榻前,他拿著我的手貼在他額前,聲音低啞:「明玉,我錯了,我已經放了文家,你醒過來看我一眼好不好?」
皇弟終於弄清楚那天發生的事,他衝到成華殿,抖著手:「我把阿姐交給你,你就這麼欺辱她,這麼對她?」
「你讓阿姐在雪地跪了一夜!」
裴琅:「我不知明玉病了。」
皇弟氣極:「你是不知,可你難道不知阿姐受不住凍?裴琅,你那麼聰明,你在成華殿待了七年,難道猜不出來?」
裴琅雙目猩紅:「是你們瞞著我,瞞著我一個!」
皇弟冷笑:「你以為朕不想說,是阿姐不肯讓你擔心,才不準告訴你!」
他揮開發愣的裴琅,走到我塌前,接過小桃手裡的藥碗給我喂藥,仔仔細細,就像小時候我為他包扎貪玩留下的傷口。
一直到一碗藥喂完,裴琅還站在原處未動。
皇弟走前,對他道:「裴琅,你大權在握也好,一手遮天也罷,若不是阿姐點了頭,無論如何,朕都不會答應讓阿姐下嫁一個宦臣的。」
裴琅終於有了動作,他緩緩抬起頭,看向皇弟。
「阿姐說,喜歡你。」
裴琅眼眶劇震,他從未想過我會喜歡他,也不敢想,哪怕他早就是高高在上的九千歲,卻也不敢妄求我的真心。
裴琅大步走近,聲音幾乎從喉管直接蹦出,一字一頓:「你說什麼?」
皇弟嘲諷似的看了他一眼:「你本有機會聽阿姐親口告訴你。」
「可惜,被你親手毀了!」
07